那长袍布料做工款式各方面看着都极为普通,倒也把司风宿身上那阴戾的帝王之气掩藏着,让脸色带着几分惨白的他,看上去多了几分公子哥的气势。
“怎么了?”被南门修打量着的司风宿问道。
“没什么。”南门修摇了摇头,又调开窗帘朝着外面望去。
这马车里头就只有他们俩,若不看向窗外,他一回头必然又要和司风宿对上。
重新看向窗外,窗外的风景已经变化。
他们已经走到一处小村落附近,刚刚路上挑着空担子的那些人,应该就住在这边。
这小村落依山傍水,旁边还有一条官道,倒是个住人的好地方。
南门修看着这些,心情却没能高兴起来。
随着他们准备妥当,真的开始出发向着原本的翼国而去,南门修一颗心都变得有几分沉重起来。
南门修正望着窗外发呆,马车的门帘就被挑开,大宫女走了进来。
她手里拿着一个食盒,里面装着一些点心,是从宫里带出来的。
进来后,她把点心递到了南门修面前,“这出了城都,直到傍晚才有得歇,路途遥远,您要不要先吃些东西?”
在外赶路,自然和在宫中不同,总归有许多不方便的地方。
南门修拿了一块点心,递到嘴边,嗅着那点心中的药味,南门修想了想又把点心放了回去。
这一次他们外出带的人并不多,除了几个武功高强的侍卫之外,就只有大宫女一个宫女。
带上她,并不是因为他们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缺人伺候,而是因为那药。
司风宿一直没有放弃,一直想要让他吃药。
起初的汤药南门修拒绝后,大宫女就按照司风宿的吩咐,把药藏在了其它地方,例如这饭里点心里。
南门修一开始并未察觉,但他自己的身体状况他自己再清楚不过。
那药吃下去后反应大,嗜睡还会有些恶心,多两次南门修也就察觉到了。
那之后他就多了个心眼,但凡是带着药味的东西他都不会动。
他不吃,司风宿也没办法把他的嘴巴撬开灌进去,所以也不敢太过分。
对这,司风宿无奈,也十分担忧。
南门修却也一直坚持,也只有这一件事情,他不准备听司风宿的。
马车中,大宫女见南门修把点心拿了又放下,脸上不由流露出几分尴尬,南门修一看就是已经识破。
司风宿剑眉轻蹙,眼中几分无奈几分担忧,他挥了挥手,让大宫女出去。
司风宿并没有和南门修理论,因为无论南门修说什么,他都绝对不可能放弃。
就和无论他说什么,南门修也不会放弃一个道理。
傍晚时,随行的随从找了地方休息。
那是一处并不大的客栈,十分的普通,但环境位置都还算不错。对于伪装成相约外出游玩的他们两个公子哥来说,是个不错的落脚点。
到了地方,两人各自回了房间,司风宿在房间当中和大宫女说着关于那点心的事情。
“这药里头的味道,有些还能掩藏,有些却根本掩藏不住。”大宫女道。
她是大夫又不是厨子,要把这药做得色香味俱全,那还真的难到她了。
而且这药毕竟是药,不是菜或者点心,真要做成菜或者点心的味道,这药效还有没有就是个问题。
司风宿自然也不是那种蛮不讲理的人,他也明白这件事情的问题在于南门修不愿意吃,而不是在于大宫女没有办法把那药做得没有味道。
“就没有其它的办法吗。”司风宿担忧地看向窗外。
南门修的精神状态在一天天的变糟糕,这一点有眼睛的人都看出来了。
一开始他还只是浅眠睡不着,但现在,他有时都会有些恍惚。
司风宿有时和他说话,南门修明明看着他,却根本没在听。
大宫女摇头,有些迟疑地说道:“这病本就没有个确切的治法,不要说其它办法,就连如今这药方到底是否有用,都还不知道。”
司风宿还想说点什么,但最终却没能说出口。
发现南门修情况不对后,他花了好多年的时间,四处搜寻这方面的能人异士,这里头要说起来也还有很多事情。
那段时间,他也见过不少声称能治的人。
其中有一半的人都把这当作鬼怪作祟,说要带着南门修去做七七四十九天法的都有。
更甚至有人为了夺人耳目,直接声称南门修就是那鬼祟,要把他拉去咒杀了。
对于这些,司风宿一律全部轰出门去。
他花了几年的时间,才总算是找到有真凭实学的大宫女。
但即使是大宫女,也只不过是对这有过研究,真的让她上手治病,南门修也还是第一个。
“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大宫女有些犹豫地开口。
“说。”
司风宿并不是那种好说话的性子,但是对大宫女他素来格外宽容,之所以宽容的原因,大宫女自己心里再明白不过。
大宫女想了想,她斟酌用词,道:“这种病,说白了其实也就是一种心病,南门谨因他心中有所祈求而生,也是为他而生。”
司风宿看了过去,眼中带着几分不解。
“解铃还需系铃人,奴婢觉得这并不是吃药能解决的,归根到底还是要他自己能够放下。”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除了司风宿和南门修两个人,最清楚的就是大宫女。
她知道南门修为什么会抗拒吃药,也能够理解,她也知道司风宿的用苦良心,但也更加知道这件事的关键还在南门修。
002.
司风宿想了想,他问道:“所以你的意思是?”
“谨王之所以会得这病的原因,奴婢想您也一定明白,是因为他所经历的那些事情,那些他承受不住的事。”
“若是他不能放下,心中一直惦念,就算这个南门谨消失了,也迟早还会再生出下一个南门谨。”
大宫女看了看司风宿,见司风宿脸上并没有露出怒气,他接着说道:“如果他心中的心结不能化解,那如今盘旋在他心中的愧疚,迟早也会演变成相同的情况。”
“而且有南门谨在前,真要在演变出什么,恐怕比之前只会更加容易。”
司风宿听着大宫女的话,他抿着嘴,站在窗口的位置想了许久,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让大宫女先去忙自己的。
大宫女最后那一句‘再演变出什么,恐怕会更加容易’一直盘旋在他脑海中,让司风宿越发忧愁。
大宫女说的道理他都懂,可是要让南门修放下一切,又谈何容易。
更何况这里头的放下,还代表着要放下南门谨,要让他的存在消失。
别的都还好说,南门谨却是个问题。
最重要的事情是头痛的是,这还得是南门修自己心甘情愿的。
否则就算他和南门谨暗中沟通计划好,只要南门修不同意,那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甚至可能适得其反。
司风宿头疼,他出了门,向着南门修住的隔壁而去。
进了客栈,南门修回了房间,他让店小二送了些水过来,准备洗漱洗漱。
最近这些日子他精力变得远不如之前,明明才只坐了一上午的马车,整个人就变得十分的疲惫。
南门修倒是想要好好睡上一觉,但也要他睡得着才行。
他身上累得不行,可偏却半点睡意都无,这样的状况下,让他精神都有几分恍惚起来。
店小二出门后,南门修把身上的外衣脱了下来,他挽起袖子,来到了水盆前。
水是凉水,最近天气还热,若是客人没吩咐,店家提供的基本也都是凉水。
南门修手指伸入盆中,感受着那份凉意,整个人都精神了几分。
他舒服地叹息一声,正准备拧毛巾,动作间就看见水盆中自己的倒影。
水盆中的画面有些模糊,但那双眼睛,南门修却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不是他的眼睛,虽然就长在他的身上。
南门修愣在原地,手都忘了从盆中抽出来。
自从之前那次见完面之后,南门修曾经多次想过要和南门谨见面,但是南门谨就好像是消失了一般,从来不曾回应他。
算起来,到如今都已经快一个多月。
南门修望着水盆中的倒影发呆,他脑海中却响起了南门谨的声音,“出什么事了?”
南门修被问得一愣,他有一些恍惚,不知道南门谨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问题?
他想了想后,镇定下来,把关于翼国皇宫的事情告诉了南门谨。
南门谨听完南门修的话,他眉头皱起,语气中满满的都是不赞同,“为什么要去?”
南门谨和司风宿一样,一听南门修说想要回去,立刻就持反对意见。
“你为什么要躲着我?”南门修也问。
他真的有很多话想要跟南门谨说,但南门谨却一直不出现,一直在躲着他。
南门谨眸子中浮现出几分闪躲的意思,他没有回答南门修的问题,而是又继续说翼国皇宫的事情,“你不应该去的。”
那地方只会勾起南门修更多不好的回忆,去了只会让南门修更加难受。
南门修不语,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南门谨。
片刻后,沉默之中南门谨有些无奈地开了口,“我不是一直都在。”
南门修闻言,有几分惊讶,随即又淡然。对于南门谨,他知道的本来就不多。
从司风宿那边知道的事情里,也从来没有这方面的事。
南门修看向水中的那双眼睛,他正准备再问,南门谨的声音就已经传来,“只有你想的时候,我才会知道。”
“那为什么我之前想见你却不行?”南门修问,他有一点生气。
就像往常在他皇兄面前使小性子,南门修两只眼睛都瞪圆了。他明明想要见他,他却躲起来。
“那不一样。”南门谨眼神无奈而宠溺,话音中还带着几分笑意。
听着他的声音,南门修脑海中都浮现出南门谨揉他头发的那一幕。
若是以往,他肯定立刻就会叫着跑开,因为他不想被南门谨把头发揉乱。他都已经是大人了,又不是小孩。
南门修一开始有几分没听明白,但他很快就又反应过来。
南门谨的意思是只有在他需要的时候,南门谨这个皇兄才会出现。
也就是说,也只有在他精神状态不稳定的时候,或者想要躲避的时候,南门谨才会被推出来替他挡着。
想明白这一点,南门修撑在水盆上的双手握紧,那瞬间他有几分想要躲开与南门谨对视的冲动。
自私自利的人从来都是他,而南门谨,不管他愿不愿意做没做好准备,都会成为他的挡箭牌。
南门修说不出话来,他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说对不起?这些事情,又岂是一句对不起就能说完的。
“这样挺好的。”南门谨察觉到,他声音温柔地笑着说道。
南门修扯起嘴角笑了笑,这怎么会好?
苦笑中,南门修又不禁想到另外一件事。
如果按照南门谨的意思,那他现在出现,岂不是因为他又想要躲起来?
南门修很想反驳,但想了想最近这些日子里,他一想到翼国皇宫就变得沉重的心情,他便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他心底深处确实是有几分不想去的,他想去又不想去,十分的矛盾。
出发之后,这份矛盾就变成了不安和沉重,连带着南门谨都察觉。
想着这些,南门修又看向了水盆中的那双眼。
所以察觉到他的不安,之前那样躲着他的南门谨,立刻就出来了?
南门修想说点什么,南门谨却抢先,他道:“你赶紧回去,别胡闹。”
“回去?”南门谨用的这个词,让南门修无奈。
他早就已经无家可归,又回什么地方去?
况且,他如今去的这个地方,原本就是他的家。
“司风宿呢?”南门谨问。
“在隔壁。”
南门谨挑眉,似乎对于司风宿居然陪着他胡闹,而不是拦住他这件事,感到分外的不爽。
南门修见状,都忍不住被他逗笑,“我又不是小孩。”在南门谨面前,他总会轻易就放松下来。
南门谨一脸的不赞同,眉宇间似乎还有几分若是他方便,都想去找司风宿麻烦的意思,看得南门修眼中笑意愈胜。
这种被人保护着的感觉确实很好,让他可以放肆地笑,可以忘记所有的那些不开心。
南门修还想再说些什么,眼角余光却瞥见门口的位置,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个人。
南门修抬头看去,看清楚站在门口的人是司风宿,他脸上的笑容渐渐僵硬。
司风宿背光而站,但即使如此,南门修也能够看清楚他脸上的震惊与慌乱。
“你什么时候来的?”南门修站直了身体问道。
司风宿虽然已经在门口的位置站了好一会儿,但他一直都没发现,更加没有听到司风宿开门的声音。
司风宿早就已经进来,那也肯定早就已经看到他在水盆前,和南门谨说话的事情。
在他看来,他是在和南门谨说话,在司风宿看来,这恐怕就是他自己一个人对着水盆自言自语。
“我在外面敲门没听到回应,以为你出了事情,所以就进来看看……”司风宿有些失神的解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