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转头,瞧见那个硕大的屏风头疼,却也习惯了,从一年前,聂小柏这家伙每次沐浴都挡个屏风分开。
他能怎么办,只能认了。
焦昀都泡了一会儿,才听到门响了一下,他回头,看到聂柏昶带着衣服进来,他只回头看了眼又转回来背对着聂柏昶摆摆手:“再不快点水都凉了。”
聂柏昶嗯了声,却是去了对面屏风后。
得,脱个衣服也不给看,都是男子,又不会少块肉。
焦昀平时也就依着他,只是这会儿刚分开这么久,特别想跟他说话,“你猜这次我在青州府遇到谁了?”
对面有水声传来,是聂柏昶入水的声响,很快就静下来,“谁?”
“方姑娘啊。”焦昀懒洋洋伸开手臂搭在木桶边缘,帕子往脸上一拍,热意上涌,有点困。
对面静了一会儿,半晌才开口,声音很平,没什么起伏:“方姑娘是哪位?”
焦昀把帕子从脸上扒下来,偏过头,结果对上屏风,干脆重新躺回去,“你不是吧?那小姑娘在你去考童生在府城那会儿见到你就哭着喊着要嫁给你,可逗死我了,就是方知府的千金,方湖灵那姑娘,你去青州府的少,估摸着还以为是小姑娘,我这次办完那边的差事去了趟方府,见到了,刚好方姑娘及笄,摆宴席,就见了一面,长得……还真标致。”
对面没什么动静,连个水花都没有,焦昀撩起一把水泼在屏风上:“喂,我这个赶路回来的都还没睡着,你别是睡着了吧?聂小柏?聂柏柏?”
“没睡,在想,还是想不起来长什么模样了。”聂柏昶的声音仿佛隔了一层雾,“有多标致?”
焦昀头一次听到他还真问女子的容貌,转过身带起水花趴在桶边隔着屏风去看,“嗨,这要说多标致那可真是……毕竟是知府千金,知书达理的,小时候虽然冒失些,但就及笄那天,瞧着真俊儿。”
焦昀还是头一次见到女子及笄礼,好奇的不行,也就忍不住多看几眼,也就记住了。
若是旁人他肯定不对女子评头论足,毕竟不太好,但聂柏昶不一样,几乎是当亲兄弟,加上他对聂柏昶好的像是一个人,这些话倒是随口就说了出来。
聂柏昶嗯了声,似乎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没再吭声。
焦昀打了个哈欠,很快把方湖灵给抛诸脑后,“侯大人过几天就走了,平时不怎么着,这眼瞅着要走了,还挺不舍侯老头的。”
聂柏昶应了声。
焦昀又忍不住朝着屏风泼了一把水:“等八月你要是真的通过乡试,明年进了京高中后,你也走了,我也会、不、舍、你的!”
焦昀一使出杀手锏,聂柏昶无奈:“我不走。”
焦昀:“你万一考个状元,回来多不合适?要跟老陶抢位置不成?”好不容易考上了,当然是他也跟着去京城混混。
聂柏昶:“陶先生确定要回来了吗?”
焦昀:“嗯,任职文书都下来了,侯大人给我亲眼瞧过,娘还不知道,等过几日给她个惊喜,你先别说啊。”
聂柏昶笑了声:“好,不说。”
焦昀终于听到他笑了,歪头,奇怪对方沐浴一点声音都没有,不会是恍他吧?焦昀眯着眼,左右也隔着屏风,他突然蹿起来,一下探出头趴在屏风上往对面瞧。
聂柏昶瞬间把上半身全部沉入水底,只露出一个头,无奈看他:“昀哥儿。”
焦昀趴在那里不满:“什么昀哥儿?喊昀哥才对。”
这臭小子,一次都没喊过,非要带个儿,都把他喊小了。
聂柏昶对上焦昀不死心的模样,视线往屏风下移,即使什么都看不到,还是偏过头:“昀哥……”就在焦昀激动的双眼发光时,慢悠悠继续,“……儿。”
焦昀噗通落回水里:“服了你了。”
他认输还不行。
这辈分更低了。
洗完澡穿衣服的时候焦昀还絮絮叨叨不爽,嘀咕半天,刚穿好外袍,一回头,看到聂柏昶已经不知何时出来并穿好外袍,正要束腰带,他顾不上念叨,赶紧跑过去:“停!”
聂柏昶动作一顿,也不知他怎么办到的,头发一点没湿,“怎么?”
焦昀点着他的动作,“停下别动,否则,礼物就没了,等我一下。”他迅速转身去扒自己带进来的东西,等摸到那个锦盒,背在身后,低咳一声,“转过身去。”
聂柏昶的视线随着的动作落在他背在身后的手臂上,神色间有什么掠过,行动自然转过身去。
焦昀走到他身后,低头打开锦盒,瞧见里面的黑玉镶金腰带,再瞅瞅他身上的青衿,颜色不太相称,没事儿,就凭聂小柏的颜值,就是栓跟麻绳也降得住。
焦昀拿出腰带,把空了的锦盒随手往后一扔,刚好落在桌上。
他则是低咳一声:“抬起手臂。”
聂柏昶抬手。
焦昀解开玉腰带从身后环绕着他给他扣在腰间。
因为一贴近焦昀才发现自己的个头竟是比聂柏昶还低半个头,前世他就长得不太高,大概是小时候吃不饱营养没跟上,虽说不低也一米七多将近一米八,但也不够高。
这辈子去了青州府后没多久,他就骗聂柏昶跟他一起喝空间里的牛奶骗他说是从青州府买的,结果喝到最后……
他勉强多涨了两三厘米堪堪超过一米八,但是这个同样跟他喝牛奶的……直接比他高了大半个头。
焦昀没忍住,本来是给他系腰带的,思绪却是跑到比个头上。
他偷偷垫了垫脚,意图自欺欺人。
只是一个不稳,直接脚下一个踉跄趴在聂柏昶背上。
聂柏昶也不知在想什么,第一时间没发现,等回过神迅速背过身来,捞住焦昀,低着头不解:“怎么?”
焦昀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说,他要怎么说,比个头没比好,结果还差点摔了。
这么丢人的事,怎么说?
聂柏昶哪里不了解他,认真看着他泛红的耳朵,把他扶正,自己咔擦一下把玉腰带的锁扣扣好,视线从焦昀的头顶飘过,张张嘴,没说出来。
焦昀:……别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你想说什么!
聂柏昶被他这控诉的一眼看得没忍住笑出来:“你若是同我一样早起练武,也能长这么高。”
焦昀白他一眼:“你可饶了我吧。”
他那时候说服梁叔教聂柏昶的时候的确信心满满,还打算等聂柏昶学会,再教他。
结果,他不知道梁叔是个辣手摧娃的,每日都让聂柏昶下学后的晚上扎两个时辰马步不算,天不亮又开始打一个时辰的拳,加上学业,一天只睡两个时辰。
焦昀听到之后,默默缩回爪子,他还是学几下花拳绣腿就好,大不了……等他赚够了钱,可以请个高手贴身保护。
可没想到聂小柏倒是能忍,这一练就是十年。
焦昀送完礼物又打了个哈欠,实在忍不住摆手先去补个觉晚上再起来。
焦昀回到自己房间,往床榻上一趴,就这么睡着了。
等他再醒来时,天已经黑通通的,他头一偏,就看到外头灯笼照进来的光映出床榻边站着一个人,焦昀吓了一跳,猛地坐起身。
聂柏昶适时出声:“是我。”
焦昀揉揉眼定睛一看,这才松口气:“聂小柏,你站着干嘛?吓死我了。”
聂柏昶的声音听不出起伏:“侯大人他们快来了,婉姨让你起来。”
焦昀一看到是聂柏昶,那口警惕的气松懈下来,软软趴回床榻,“让我再……再眯一会儿。”
聂柏昶无奈坐在床榻边,隔着薄毯拍拍他的肩膀,“再迟就来不及,侯大人那边是客,去迟了不妥。”
焦昀趴在枕头上,捂着头嗷一声,使劲儿蹬了蹬腿,才无奈坐起来,只是那股子倦意还未退下,他耷拉着头,蔫蔫的。
勉强眯着眼睁开一条眼缝,眯眼瞧着聂柏昶,突然重新闭上眼,赤脚站在地上:“聂小柏你行行好可怜可怜我困得很,帮我穿吧。”
他穿的有里衣里裤,聂小柏只需要给他套个外袍就行。
他一连赶了几日的路,加上在青州府连日办差,急着要给聂小柏过十七岁生辰,强撑着一口气,这会儿实在打不起精神。
聂柏昶看他直接赤脚,头疼,直接把他重新推到床榻上坐好:“把鞋穿上,也不怕冰着。”
“这天这么热,怕什么,我穿上你给我穿外袍顺便把头也束了。”两人太熟,焦昀还真没把他当外人,得寸进尺。
聂柏昶嗯了声,在他闭着眼蹬靴子的功夫,已经找好他的衣服。
他回来时,焦昀闭着眼站着,大爷似的伸开手。
聂柏昶没点灯,借着外面微弱的光帮他穿好,束上腰带,动作很轻,几乎没怎么碰到他。
焦昀几乎听不到声响,迷瞪间,竟是差点又睡着。
直到头发上传来轻柔的触感,他睁开眼,四周一片黑,直到一起去前院,刚到大堂,这一路而来习惯亮度,焦昀进.去大堂前拍了拍脸,才抬步踏进.去:“娘。”
婉娘本来正在酒馆的堂内指挥,明个儿是柏哥儿的生辰,因着又刚好是端午佳节,所以婉娘这些年都是提前晚上待客,明日再单独给他贺生。
婉娘回头看到两个长得高大俊朗的少年郎,眼底都是笑意,因为心情疏朗,她反而显得愈发年轻,肌肤也养得白皙透亮,“你这臭小子,一回来就睡,还要柏哥儿去喊你,你都多大了?丢不丢人?”
焦昀上前揽着她的脖颈,“不丢人,孩儿再大也是娘亲的宝,还小着呢。”
婉娘轻点了下他的额头:“侯大人就要来了,也不怕人笑话。”
聂柏昶接过她手里的算盘,“婉姨,你和昀哥儿先去接侯大人。”因为是大日子,今晚上酒馆没待客,除了厨娘还有几个嬷嬷没别人。
婉娘没跟他客气,毕竟是自己待了十来年的孩子,是真的当成亲儿子。
没等他们过去,侯大人他们一行人已经到了门口。
晚宴很热闹,侯大人、侯夫人以及梁大、山长都来了,宴席上开了一坛子酒,宾主尽兴,席间提到侯大人过几日升迁的事,侯大人爽声摸着胡子笑笑:“是有这件事,三天后,本官在府里摆宴,到时候新任县令也会到场,焦夫人你也跟焦小子和聂秀才一起过来,大家热闹热闹。这一走,怕是以后想聚,不容易喽。”
婉娘自然是要去,还要备一份厚礼,这些年,多亏侯大人照拂。
焦昀却是不经意抬头与侯大人对视一眼,又心照不宣地转开视线。
焦昀低头看似扒饭,实则去偷瞄婉娘一眼,低咳一声,到时候不知道娘在宴席上看到老陶是惊还是喜。
不过,老陶一走就是六年,这六年来都没回过昌阳县,但是每年逢节都会送上两份贺礼,一份到侯大人府上,一份是到焦家。
宴会结束前,焦昀避开婉娘的视线,偷喝了一杯酒水,婉娘觉得他不爱学问是脑子不如人,酒水本就不是好东西,所以弱冠前不许他喝,可他今年才十八,还没过十九岁生辰,还有一年多,他偷喝一两口也无伤大雅。
等宴席结束已经很晚,焦昀和聂柏昶先送了婉娘回她的院子,这才一起回歇宿院。
夜里风凉凉的,焦昀被风一吹,喝得那杯酒水有点上头,微醺,他绕过凉亭时,干脆脚下一拐进.去了,躺在凉亭的长椅上不肯起来。
聂柏昶一直跟着他,坐在一旁,“这里冷,回去睡。”
焦昀耍赖:“等会儿再回,热。”
聂柏昶顿了顿,叹口气,站起身,坐在他长椅前的石凳上,面朝着他坐着,给他挡风:“婉姨是没看到,要是看到你喝酒,又是一通念叨。”
焦昀笑了声,翻了个身,侧躺着:“等过几日,她就顾不上我了,老陶这是真的……要回来了啊。”
都六年了,以前没觉得,可师父当初也没跟人说突然就要走,他当时气得都没去送行。
聂柏昶:“他才三十多,让陶先生听到,铁定说你不尊师父。”
焦昀又把头凑过去一些,“他才不会,他啊,惦记我娘,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但是我本来以为六年前那会儿他会说开的,结果,他跑了。他怂的这些年都不敢开口,哼,我都不乐意帮他,但是吧……在那苦地方待了六年,我娘虽然不说……算了,好歹师徒一场,虽然他想当我爹,我就装不知道好了。明天你陪我给娘买身好看的衣服去,绝对老陶看到就走不动道。”
聂柏昶看他又换了个姿势,知道石头硬,枕着不舒服,把手伸过去给他枕,焦昀翻身盘腿坐在那里,却是顺势握住聂柏昶的手。
聂柏昶一愣,“嗯?”
焦昀低咳一声,“我给你变个戏法。”
聂柏昶头疼,看他把他的手摊开,“你这把戏玩了十年了,以前傻容易骗,现在这招……”这话在焦昀瞪他一眼后不吭声了,言简意赅,“你变吧。”
焦昀哼哼一声,早知如此,何必呢?是不是?
焦昀兴致来了,低咳一声,随后手伸到聂柏昶面前,让他瞧,是不是空的,随后在他耳后一抓,再摊开掌心,上面躺着一颗酥糖:“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是不是很厉害?”
聂柏昶面无表情说着说过无数遍的话:“惊喜,意外,很厉害。”
焦昀一把把酥糖收回来:“一点诚意都没有,糖……我自己吃。”他剥开糖纸,捻起酥糖,就要扔进嘴里,只是手一转弯塞到聂柏昶嘴里,这才笑嘻嘻站起身,边抿了抿手指上残留的甜意,“虽然戏法老套了点,但是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