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日,贺怀翎忽地笑了一声,似自嘲又似苦笑:“原来从头到尾,都还是我一个人在自作多情。”
祝云璟心下莫名一紧。
贺怀翎已起身后退一步,淡下声音:“陛下歇了吧,不敢再打扰陛下,先前说的事情,还请陛下慎重考虑。”
话说完,他不再多做逗留,告退下去。
走出大殿门,身后传出瓷器落地的声响,贺怀翎敛了神色,径直离开。
从甘霖宫出来,不巧碰上梁祯,这厮笑吟吟地叫住他,问:“我教你的法子管用吗?陛下那个性的,晾一晾他保管他自己主动送上门,我没说错吧?”
贺怀翎漠然斜他一眼,没搭理他,大步走了。
梁祯撇嘴,抬步进门去。
祝云璟正在殿中拟旨,贺怀翎想去外领兵,那就有多远滚多远!
梁祯进来,马马虎虎地请了个安,是祝云璟召他来的,还特地瞒着祝云瑄。
祝云璟没理他,待圣旨拟完,有小太监进门来,将梁祯刚刚在甘霖宫门口与贺怀翎说的话,复述一遍,梁祯一贯笑容满面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
祝云璟冷眼看向他,没叫他解释,只问道:“你如今既无官职、又无爵位,是打算一直这么赖着瑞王?”
梁家人因梁妃之事被处置后,梁祯的爵位和官职都丢了,和贺怀翎一样成了一介布衣,不过他脸皮厚,拿了祝云瑄的令牌,三天两头地往宫里跑,常驻启祥殿不肯走,祝云瑄纵容着他,别的人自然不好说什么。
梁祯不以为然:“陛下若是肯松口,让我做了这瑞王妃,我赖着瑞王殿下,那也是名正言顺。”
祝云璟冷嗤:“你做瑞王妃?你凭什么做瑞王妃?你能为瑞王开枝散叶?”
梁祯一噎:“贺怀翎他不也一样无官无爵……”
他话没说完,已被祝云璟打断:“所以他现在要滚去塞外领兵了,你呢,你打算怎么给自己挣身家?朕绝不允许瑞王府上养个一无是处的闲人。”
梁祯:“……”
你明明就是看我不顺眼。
“朕打算开海禁,闽粤水师总兵的位置还空着,你既说你父亲当年打过海战,想必你也学过些海上领兵的皮毛,那你去吧。”
梁祯终于正色:“陛下认真的?”
“你觉着朕是在与你说笑?”
梁祯的眼珠子转了转,很快下定决心,恭顺道:“臣领旨,谢陛下器重。”
启祥殿。
四个月大的暥儿已经能翻身了,这小娃娃既爱哭又爱笑,连性子都与祝云瑄一模一样,这会儿正被祝云瑄抱着,在窗边看外头院中的迎春花。
见到梁祯走进来,祝云瑄捉着儿子的手挥了挥:“暥儿,你父亲来了。”
奶娃娃咧开嘴角笑,口水流了一下巴。
梁祯笑着走近他们,将儿子接过去,又抱着小娃娃从窗外翻进来,祝云瑄看着吓了一跳,没好气地提醒他:“你做什么,你自己没个正经就算了,别摔了暥儿。”
梁祯不以为意,一手抱着只会傻乐的儿子,一手揽过祝云瑄的肩膀:“这有什么,我跟小崽子闹着玩的,坐,有话跟你说。”
揽着祝云瑄在榻上坐下,再将儿子放到一旁,让他自己翻身玩,梁祯牵过祝云瑄一只手,揉了揉,脸上笑意敛去些许:“阿瑄,刚才陛下召见我去甘霖宫,跟我说了件事。”
祝云瑄略微紧张,他好似还是头一回见梁祯这么一本正经的模样:“我哥说什么了?”
“他让我去做闽粤水师总兵。”
祝云瑄愣住:“……我跟你一起去吗?”
梁祯摇头:“他应该不会答应你跟着我去。”
“我去跟他说……”
“暥儿还小,去了那边恐怕不适应。”
祝云瑄皱眉道:“那你什么意思啊?你一个人去闽粤,把我扔这里?我哥他怎么这样。”
祝云瑄觉得,祝云璟就是故意的,想要棒打鸳鸯。
梁祯笑了笑,像是被祝云瑄的反应给取悦了,又恢复了那副嬉笑脸:“陛下他确实是故意的,那个贺怀翎要被他撵去北夷领兵,短时间内怕是回不来,他自己孤枕难眠,所以看不得你跟我好。”
祝云瑄瞬间语塞,……他哥怎么这么小气。
“那你要去多久?你想去吗?”
“一任是三年,陛下应该不会当真让我一直待那边,估计三年后就调回来了,……我想去。”
他嘴上说着让祝云瑄养,其实也是有些抱负的,祝云璟愿意给他机会,他自然愿意干,日后加官进爵,才好配得上他的瑞王殿下。
再有就是,他也想去他父亲当年葬生的那片海域看看。
祝云瑄不再说了,梁祯的心思他懂,他不会拦着,可他哥初登基,也需要他帮衬,且还有暥儿在,他确实不适合跟着去。
但闽粤那么远,三年不见,他真的舍不得。
梁祯将闷闷不乐的小殿下揽入怀中,亲了亲他额头:“三年而已,很快的,我会时常给阿瑄寄家书,看到什么好玩的东西,也会叫人送来给阿瑄和宝宝。”
“嗯,”祝云瑄还是不高兴,“等过了三年你回来,暥儿都不认识你了。”
梁祯看一眼那撅着屁股努力翻身的傻儿子,笑道:“他现在也不认识我,算了,等回来我送他些好玩的东西讨好他,他就认识我了,这奶娃娃像你,肯定好哄得很。”
祝云瑄闭起眼,埋首进梁祯怀里,再不说话了。
第18章
甘霖宫。
祝云璟坐在御案前发呆,身侧的太监小声与他禀报,那位假死出逃的前翰林许士显已到京数日,一直借住在贺怀翎家中。
禀事的太监话说到一半,闻得一声脆响,祝云璟手边的玉玺落地,太监吓了一跳,赶忙跪下帮他拾起。
祝云璟闭了闭眼,强压下心头不适,摆了摆手:“罢了,不必说了,朕不想听。”
出征前一日,贺怀翎再次进宫,求见皇帝。
他在外头等了两个时辰,待祝云璟召见完内阁官员议事,临近傍晚时,才允了他进去。
祝云璟在批阅奏疏,并不理他,贺怀翎在旁站了片刻,主动开口:“陛下,臣明日就要出京了,来与您告个别。”
他的嗓音沙哑,像是有些疲惫,安静一阵,才听祝云璟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贺怀翎心下一叹,愈发不得劲,问他:“元宝,……能让我看看吗?”
祝云璟蹙眉,没等他回答,内殿传出哒哒哒的脚步声,一岁几个月大的奶娃娃脚步蹒跚地自个走了出来,倔强地一再甩开身后试图扶住他的太监的手。
原本是奔着祝云璟去的,乍见到贺怀翎,元宝眉开眼笑,直接朝他扑了过来。
贺怀翎大步上前,在奶娃娃摔倒前,将人抱起。
几个月不见,元宝依旧认得他,高兴地淌着口水傻乐呵,嘴里发出咿呀声,双手在他脸上不停拍。
贺怀翎抱着儿子亲了亲,心下更不是滋味,这一去也不知多久能回来,待到那时,只怕这小孩已经要叫别人做母后了。
他还是想要祝云璟,祝云璟立后纳妃他都认了,只要能在祝云璟心里有一席之地,祝云璟想要的,他都会拼尽全力为他做到。
祝云璟做皇帝,他便为他守江山。
祝云璟已搁了笔,冷声冲儿子喊:“元宝,过来。”
元宝在贺怀翎怀里扭了扭,朝祝云璟伸出手。
贺怀翎抱着他走过去,递给祝云璟,祝云璟接过儿子,帮他擦了口水,再叫人来将之抱走:“带太子去喂奶。”
太子尚未册封,但甘霖宫上上下下都已这么喊他。
元宝挥着手抗议,被人给抱走了。
祝云璟吩咐人传膳,终于理了贺怀翎一回:“你陪朕一起。”
祝云璟像是心情不好,坐上桌,膳食没用几口,光喝酒了。
贺怀翎见他一杯一杯不停往嘴里倒酒,没忍住按住他的手,提醒道:“陛下您少喝些……”
祝云璟挥开他的手:“你陪朕一起喝,就当是朕为你壮行。”
贺怀翎还想劝阻,话到嘴边,触及祝云璟些微泛红的眼睛,改了口:“好。”
戌时末,祝云璟趴在桌上,早已醉得神志不清,在贺怀翎伸手过去搀扶他时,下意识地靠近,拉住了贺怀翎一只手。
贺怀翎没忍住亲了亲他额头,将人打横抱起,送回寝殿去。
帮祝云璟更衣时,他一直微阖着眼,一动不动,任由贺怀翎摆弄。
贺怀翎帮他将外衫脱了,解开束发,再叫人送热水来给他擦了把脸,伺候他睡下。
不舍得就这么离开,贺怀翎又在床边坐了片刻,目不转睛地看着祝云璟安静的睡颜,靠近过去,在他唇上落下一个亲吻。
将退开时,祝云璟忽地抬手将他拉下,微微颤抖的嘴唇贴了上来。
宫人尽数退下,帮他们带上了大殿门。
昏暗的寝殿内,只余一点窗外透进的月色。
祝云璟依旧闭着眼,不得章法地亲着贺怀翎,贺怀翎愣神一瞬,攥住他的唇,热切地回应起他。
炙热身体交缠起伏,祝云璟始终没有睁开眼,嘴角偶尔溢出一两声声音,或是痛了,或是舒服了,前所未有的顺从,只在最受不了时,张嘴咬住了贺怀翎的肩膀,却叫贺怀翎的动作更加大胆放肆。
平息之后,贺怀翎将人揽在怀中,爱怜地亲了亲他嫣红的唇,小声问:“陛下,你真的醉了吗?”
祝云璟没出声,埋头在他肩膀处,察觉到他那个地方又蠢蠢欲动起来,这才哑声道:“不要了,你抱朕去沐浴。”
贺怀翎认命地将他抱起,去了浴房。
在热气蒸腾的浴池中安静相拥许久,祝云璟终于缓过劲,贴到贺怀翎耳边问他:“那个许士显,在你家中?”
贺怀翎有一点意外,没想到祝云璟会突然提起别人,反应过来陛下这是呷醋了,笑着将人抱紧:“没有,已经回江南了,他现在从商了,过来京城做买卖,在我那借住了几日而已。”
祝云璟不再问了。
贺怀翎捋了捋他披散在后背的长发:“陛下现在肯回答我,我这到底算什么吗?”
祝云璟闭起眼,不吭声,过了半晌,在贺怀翎想要放开他时,又主动抱住了贺怀翎的脖子,低声道:“等你回来再说。”
……算了。
贺怀翎心道,如今这样,已经比他以为的好太多了,他还有什么好多奢求的。
趁着他们沐浴,宫人已将御榻上的被褥换过新的,贺怀翎将祝云璟抱回去,祝云璟没让他走,靠在他怀里闭着眼睛提醒他:“床头的抽屉里有一道圣旨,过几日就会下发,你先看一眼吧。”
贺怀翎不明所以,将圣旨取出来,展开一看,愣住了。
祝云璟竟是要下旨,将原本昭阳帝赐给他的那两位小娘子收做义妹,封了郡主,并且给她们重新指过了一门婚事。
“陛下你这是……”
“你知道了就行了,过几日就会发下去。”
祝云璟嘟哝一声,靠在他怀中很快沉沉睡去。
心头翻涌起一阵狂喜,贺怀翎将人抱得更紧,就这么一直兴奋着睁眼到天明。
宫门快开时,贺怀翎起身,他一动,祝云璟也醒了,贺怀翎轻拍了拍他的手:“陛下再睡会儿吧,今日不用早朝,别这么早起来。”
祝云璟拉住他的手,迷迷糊糊间说了一句:“平安回来。”
贺怀翎笑了笑,在他唇间落下一个吻:“好。”
三月初,梁祯的调令下来,即将启程南下赴任闽粤水师总兵。
祝云瑄这段时日一直闷闷不乐,哪怕梁祯日日在宫里陪着他,也高兴不起来。
趁着最后这几日,梁祯用那竹叶子给一大一小两个哭包编了一堆玩偶,暥儿这奶娃娃喜欢得很,时常趴在榻上,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瞧着,半日都目不转睛,但祝云瑄,显然不是这么哄哄就能无事的。
临行前两日,他们一家三口去了沅济寺山下的庄子上住,祝云璟很够意思,梁祯被夺爵时这座御赐的庄子被收回,转手他又将之赐给了祝云瑄。
那日清早,祝云瑄醒来,没看到梁祯,抱着儿子出门去找,刚走出院门,就发现庄中一夜间到处都挂起了大红灯笼,点缀在娇艳怒放的春花中,叫他呆愣其中,半日没有回神。
梁祯笑吟吟地出现,随手摘了朵艳色昳丽的山茶花,递到还呆愣愣的祝云瑄面前。
祝云瑄全然忘了反应,直到被他抱着的暥儿伸出小手,想去够那花,他才回神将花接过去,递到儿子手中给他玩。
小孩眉开眼笑,一只手捉着那花,用力地晃。
梁祯笑看了一阵傻儿子,目光转回祝云瑄脸上:“阿瑄今日这么早就起了?”
“你一大早去哪里了?”
“吩咐人将庄子里重新装点了一番,”梁祯眨眨眼,“好看吗?”
祝云瑄又四处看了看,不明所以:“你挂这么多灯笼做什么,又不是什么节日的……”
梁祯上扬起唇角:“阿瑄,我怕我走了,你那位皇帝哥哥强硬要你娶别人怎么办,不如我们今日先成亲吧。”
祝云瑄一愣,顿时失语:“……今日成亲?”
“阿瑄愿意嫁给我吗?”
对上梁祯笑意弥漫,又格外真诚的目光,祝云瑄心中激荡,冲口而出:“好。”
傍晚时分,房中红灯高挂、烛火生辉,身着大红喜服的俩人以天地为媒,对拜行合卺礼,再将剪下的发丝用红绳缠绕在一块,就此结发为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