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没遇上也就罢了,既然被他遇上了,就这么放着不管,左麒实在是办不到。
“接下来走哪边?”
凌云无奈,给他指了方向。
事有好坏,好的是他们去的时候,那位叫铃铛的姑娘身体已经好转,不好的是,回府的时候颐都城内已经是暴雨倾盆。
因为不想太招摇,左麒出门从来不肯坐马车,唯一带上的伞,也被他送了人。
两人冒雨回府,因为实在是离的远了些,还没撑到翊王府,两人身上就已经湿透了。
少年身子单薄,眼见着身边的人有他护着还是遭了罪,凌云心中不忍,就近将他拉到了一处房檐底下:“公子在此处稍后,属下去去就回。”
“你去哪儿啊?”
“属下去找一辆马车。”
“……”
凌云刚要离开,忽然手腕被人抓住,左麒将他走雨中又拉回来:“算……算了吧,等雨停了再走。”
凌云身体微怔。
左麒又道:“我不想一个人等在这儿。”
现在正是夜晚,又下着大雨,一个人等在屋檐底下,实在太过凄凉。
凌云蓦然间浑身刺痛,只是瞬间,却疼痛入骨。
他紧了紧双手,也站到了屋檐底下:“是。”
左麒松了口气,松开他的手,抱着双手往后靠去,后背刚刚有了实感,身体却轻轻一晃。
他怎么也没想到,外面看起来没有透出半分光亮的门,实际上是没有关严实的。
身体才僵硬了片刻,只听“嘎吱”一声,烛光从门内透出来,他整个人向后仰倒。
“小公子!”
凌云一声惊呼,眼疾手快的将人拉住往自己怀里一扯,堪堪将人稳住了。
左麒头抵在凌云胸前,一直手撑着他的前臂,抬头朝门内看去,被他无意“推”开的门不算宽,可门内的空间却十分宽敞。
此时狂风拂起,从大门透进去,卷动了装饰在四周的青纱云绸,如缥缈雾境的大堂内,隐隐能听见悠扬婉转的音律声。
“这里是……”左麒下意识的蹙眉。
凌云率先看到了大堂内正从楼道上走下来的女子,不禁微微沉眸:“是怡月阁。”
……
作者有话要说: 左麒:我讨厌秀恩爱!
☆、番外三
躲雨躲到了怡月阁, 这是两个人都没想到的。
然而更意外的,是楼道上走下来的那人。
自从听说翊王府的人归来, 霓落隔三差五就会让人去翊王府送些东西, 或是一些医术典籍, 或是她自己多年钻研蛊虫的经验,又或者, 是她亲手缝制的衣物。
每每让人送去, 翊王府的人照单全收,却从来没有回信。
霓落自认十五年没有陪在少年身边,还曾经想要少年的命, 尽管被怨恨被仇视, 也是理所当然。
可身为母亲,他当然也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因自己的忏悔对他多一分原谅。
永远不见她也没关系, 只要少年活的快意。
像这样在自己门前看到少年,她是从来没奢望过的,所以在看到门外出现的两人时,她愣在了原地。
左麒自然也很快看到了她,一时失了言语。
和师兄在战场上厮杀过一回, 再回到颐都城,他再进这怡月阁绝没有半年多前那样排斥, 可对那个女人,他也无法彻底的接受。
不管街道上的大雨倾盆,他转身就要重新迈入雨中,阁内的人忽然急道:“等等。”
霓落急切的跑到门口, 看到两人浑身湿透,迟疑道:“需要,马车吗?”
“……”
她没有邀请他们进去,左麒微怔了一瞬,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头却偏向了另一边。
霓落又看向凌云。
凌云顿了片刻,见少年没有反对,便点头道:“有劳。”
霓落微微一笑,立即吩咐了阁内的人去准备马车。
等待的时间是难熬的,三人站在怡月阁门口,听着外面连绵不绝的哗哗雨声,见少年始终不肯面对自己,霓落微叹了一声,对凌云说:“你需要帮忙吗?”
“……”
因追随苍翊,凌云曾经也常常入怡月阁,和霓落也算是熟识,他做不到左麒那样无视的彻底,又因心中确有不解,道:“马车有一辆足……”
“我不是说马车。”霓落打断他道:“你体内有蛊。”
“……”凌云垂在身侧的手蓦然攥紧。
“……”左麒望着街道的目光瞬间折回。
他先是看了凌云一眼,又转向霓落,皱眉道:“什么蛊?”
霓落道:“具体的我也不知,要探过脉才能知晓。”
她因为养蛊,又曾经作为双生血蛊的宿体,蛊虫被拔出之后,虽然武功尽废,但一个人是否中蛊,她只要看一眼就能知道。
正想帮凌云看看,却听他率先开口:“小公子,马车到了。”
他丝毫没有伸手的打算。
左麒眉头皱得更紧,他心底隐隐有了猜测。
神色凝重的盯了凌云半晌,瞅着马车被人牵过来,少年哼了一声,头也不回的上了马车。
凌云回头对霓落拱手:“告辞。”
说完便跳上了马车,驱使马儿向前。
马车摇晃着在雨中消失,霓落又在怡月阁门口站了许久,直到飘落的雨湿了她的襦裙,才被阁内的人劝了回去。
而马车远离怡月阁之后,还未到翊王府的府门,坐在外面赶马的人就被用力拖进了马车内。
本就不见光亮的街道,又多了马车遮挡,即使习武之人目力极佳,也很难看清彼此的神情。
左麒拿住了凌云的手腕,黑暗中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解药呢?”
凌云知道他在生气,也不收回自己的手,任凭他捏着,沉默了很久才道:“属下……弄丢……”
“你放屁!”
“……”
马车里一声疾斥之后,再次安静下来。
狭窄的空间里,两个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谁也不再开口。
凌云又掀开帘子出去,将马车赶回王府,才刚刚停下,少年便急匆匆的跳下了车。
因为不放心而等在府门口的钟叔,早早的备了伞和披风,护着少年将他送回了院子。
凌云没有跟上去,因为少年不再需要他,他便回了自己的住处,穿着一身湿透了的紧身劲装,门才刚刚掩上,门外突然多了一道黑影,不等他心生警惕,房门已经被一脚踹开了。
“……”
左麒气喘吁吁的站在门外,手里比回府前多了两只药瓶。
他拿起一只砸向凌云,等他下意识接稳了,才开口:“最后一颗解药,吃了它。”
凌云呼吸微滞:“小公子……”
左麒又将手里的另一只药瓶摊开:“这里面有一只蛊,你不吃解药,我就吃了它。”
凌云瞳孔一缩,迅速伸手欲抢过来。
左麒早有准备的缩手。
“……”
蛊虫不比毒药,它乃活体,会自己就近寻找宿主,所以为了防止药瓶被碰碎,凌云不敢再轻举妄动。
左麒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握紧了药瓶站在凌云面前。
雨还没停,淅淅沥沥的落着,廊檐底下烛光微弱,火苗跳动着仿佛随时都会被吹灭一般。
对峙良久,凌云缓缓收回了自己欲争夺的手,目光似乎有了什么变化:“公子不问我为何不解蛊?”
左麒不耐道:“谁知道你发什么疯!”
最近天气很热,可这一场暴雨之后,似乎降温降的特别厉害,他们刚刚淋了雨,还穿着湿的衣物,一阵狂风刮来,少年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他刚刚有了冷的意识,身前的人突然动了。
以为他要动手,左麒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东西,不料下一刻身体微紧,他整个人被抱住了。
凌云身上也是湿的,这种拥抱并不让人觉得舒适,却意外的很温暖。
左麒愣了愣,忽然道:“蛊虫发作的时候,你才敢这样对我。”
凌云并不否认:“是。”
蛊虫蚀身的疼痛可以让他保持理智,可蛊虫发作失控却会让他丧失理智。
所以他不肯服下解药,想保持理智,又或者是在期待着蛊虫失控,想给自己一个成全。
少年的身体靠在他怀里,忽然轻轻推了推他。
凌云强忍着浑身的痛楚将他松开,手心微痒,少年砸给他的解药又被拿了回去。
左麒把自己手里的药瓶塞回怀里,打开了装着解药的药瓶,一颗浑圆的药丸被倒进他手心,送进了自己嘴里。
凌云微微瞪眼,正不明所以,就见少年倾身上前,抬手扣住了自己的后脑,踮脚送上了温软的唇。
脑子里嗡的一声闷响,唇齿间带着血腥味的药丸被渡了过来。
……
☆、番外4
唇上的触感温软, 又带着点药的苦涩,药丸入口即化, 苦的味道迅速从舌尖上蔓开, 像是害怕被波及一样, 少年迅速又退开了。
凌云下意识喉咙滚动,药丸被吞咽, 留了满嘴的苦涩。
身体有些疼痛, 却在片刻之后又消失无踪。
左麒还站在他的面前,没有逃走,也没有避开他的视线, 十分认真的问:“你讨厌我吗?”
凌云摇头。
讨厌?怎么会?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 他对这个少不经事的少年动了心思。
他装了满心满眼的人,又怎么会讨厌的起来?
左麒凝视了他片刻, 忽然笑了笑:“那你愿意成为我的人吗?”
“……”
素来入皇家为侍,首要的便是舍弃自己除忠诚以外的所有情感,十多年来,凌云自认自己心如止水,就算为谁心动, 面上也绝对不会显露半分,可现在却因为少年的一句话, 由心的起了波澜。
他看起来比解蛊时还要愣怔,左麒也没想他能说出什么,继续道:“我知道你们离洛皇室的规矩,我会去跟苍翊说, 让你成为我一个人的护卫,只保护我一个人,只能听我一个人的话,一辈子都要陪着我,没有我的命令,你哪里也不许去。”
“……”
凌云不知道用什么话来描述自己的心情,他怔怔的看着眼前的少年,仿佛转瞬之间,少年已经成熟到能够决定自己的命运。
他之前所有的顾虑,被少年短短几句话全部打消。
左麒其实也很忐忑,尤其是凌云半天不应,他下意识攥紧了双拳,问:“你愿不愿意?”
他从来没有像这样想要得到一个人,也没下过这样的决心。
以前跟着左彦,后来入住翊王府,他不论在哪里都是受人尊敬的,何曾这样委身询问别人的意见?
可是凌云不一样。
从他来到颐都城,只有凌云一直陪着他,就算是因为命令,可他给了一个少年人最需要也最渴求的陪伴。
没有利用,没有欺骗,他也永远不会背叛。
或许他还年少,或许很多现实他还不明白,但起码他现在认清了自己的心意。
他等待着,等着面前的人给他回应。
只见凌云缓缓屈膝,单膝下跪,虔诚而认真道:“属下凌云,愿一生追随您。”
左麒同样蹲下来:“一生很长。”
凌云郑重应道:“是,属下明白。”
左麒道:“如果将来我变了,我会放你自由。”
“……”
“如果你变了,我会离开这里。”
凌云低垂着头,继而轻轻笑了:“不会。”
窗外雨声停了,风声却比之前更显喧嚣,照明的灯笼被风吹灭,漆黑的房间里,两个人靠在一起,一夜无眠。
终于等到王府的主人回来,是在离洛灭了月华之后。
时至十月霜降,月华国都因溧阳城中势力不合,内乱不断,又逢离洛大军压境,月华不攻自破。
新帝南宫玄登基不到三月,便成了亡国之君。
据闻月华皇宫被破当晚,楚欣然在承守宫自尽,原本欲拉着尚只有四岁的南宫炎月一起上路,幸得贴身婢女发现及时,将孩子救了下来。
如今这个孩子,正待在回往翊王府的马车上。
“当真要将他带回去?”
马车内,某王爷看着原来属于自己的温柔乡现在正被一个小屁孩占据,就满心的郁闷。
南宫若尘抱着怀里熟睡的人,低声道:“幼子无辜。”
苍翊撇了撇嘴,凑过去用路上捡的一根毛草挠那孩子的鼻尖:“他既然对月华皇室恨之入骨,为何还要留这孩子一命?”
南宫若尘沉吟,片刻后道:“或许,他也不想成为和他所恨之人一样的人。”
南宫炎月,是苏祁禄送来的。
从启晟帝身故之后,苏祁禄就没了音讯,本以为他会就此销声匿迹,却在月华国破之后,他又出现在了溧阳城,救下了这个孩子,或许还有更多无辜受难的人。
苍翊顿了顿道:“那你师父呢?”
南宫若尘摇头:“一个月前,一封信送去了碧落山庄。”
“左先生送的?”
“嗯。”
苍翊不禁挑眉。
医圣虽然不知身处何地,可对他们的行踪,一如既往的了如指掌。
他又看了看南宫若尘怀里的孩童,许是太过疲惫,孩子睡得昏沉,连毛草都逗不醒他,苍翊逗的没趣,也就消停了。
回到翊王府中,便又是没休止的折腾。
南宫若尘去安置新带回来的孩子,而苍翊,刚刚谢绝了宫中庆功宴的邀请,回去竹意阁时,便遇上了拦路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