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现在就和离,立刻,马上,然后离开大将军府,再也不见柳啸禹那厮。
信上还写道:“当然,我也不会耽误你,若你有心爱之人,我可以帮你安排她进府,只望你们小心行事,别被下人撞见。其他一切可与正常夫妻无异,所有花费由我承担。”
这是默许他跟爱人偷情吗?
这人还真是……可恶至极。
算了,等救了林尚书一家,再来考虑这件事吧。
叶明非找来纸笔,简单回道:
“柳嗷呜,我的事,自有我做主。若你想现在和离,去追求心爱之人,我没意见,但条件必须由我来提。”
周潇尧最不愿来的地方就是这个地下密室,因为从他走进通道的那一刻起,便抖成了筛子。
通道的墙壁上贴满了夜明珠,足足有上万颗,每一颗都在竭尽所能地散发着光芒,将整个通道照射得比艳阳还要明亮耀眼。
周潇尧每走一步,血液便冻得凝固一分,到最后,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声。
通道很长,缓缓向下,除了周潇尧的脚步声,一片寂静。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豁然开朗,好像一个宽敞的客厅,一应家具俱全,红木桌上放着茶壶茶杯,茶杯里的水早已经冻成冰块。
周潇尧站在客厅正中央,向一侧墙壁躬身行礼,“师父,柳啸禹已经找到一枚天珠碎片。”
墙壁里传来沉闷的回应之声,“好。”
只听“砰”一声,周潇尧直面的墙壁裂开了,左谷忧从里面走出来,“砰”一声,墙壁又在他身后合拢。
周潇尧一直知道师父在里面藏了个人,好像还是个了不起的人,听大师兄醉酒吐露,里面那人似乎是天上的神仙,与妖兽战斗救了师父,后来不知犯了何错,被剔除仙骨,打落凡间,再也不能回天。
来到人间,那人便是凡人,会病,会老,会死,师父不想让他死,想治好他,助他重回天庭。
可惜,师父只是个普通人,不,应该是普通的妖才对,即便修为再高,也无法进入天界,他必须找到传说中的天珠才行。
而那枚天珠,是天界战神为了帮助心爱之人在天界生存特意炼制的,不知怎么碎落人间,化成一枚枚碎片。
左谷忧脸色苍白如纸,脚部有些虚浮,每挪动一步,身体便跟着摇晃,显然又为救治墙后那人耗尽了修为。
他身上米白色的衣衫早已经湿透,紧紧贴在身上,模样极为狼狈。
但他恍若未觉,艰难挪到红木桌边坐下,伸手触摸杯子,杯子里的冰块缓缓花开,升起薄薄一层热气。
他做这些的时候,周潇尧一直在旁边看着,不敢上前搀扶,因为师父最讨厌别人同情他。
左谷忧:“继续盯紧柳啸禹,千万不要暴露身份,必要的时候,可助他一臂之力。叶明非如何?”
周潇尧:“修为高深,本领超凡,帮了大忙。”
左谷忧:“好。”
周潇尧:“只是,柳啸禹和叶明非各自隐瞒身份,未互相告知。”
左谷忧:“这可能是他们的夫夫情趣,无需理会,只要他们尽快帮我找齐天珠碎片即可。通知你大师兄,让他再去一趟苗疆,为我求几服药。”
周潇尧:“......是。”
左谷忧:“怎么?还恨你大师兄?”
周潇尧:“弟子不敢。”
左谷忧:“当初你大师兄对你所做一切,都是我授意的,你若恨,便恨我吧。”
周潇尧:“弟子不敢,是师父救了我的性命,是大师兄锻炼了我一身本领,你们永远是我的恩人。”
左谷忧:“你知道就好。”
周潇尧:“回师父,太子李丰也出现在和县,看情形似乎是追踪叶明非而去。”
左谷忧:“追踪叶明非?哼,这小子果然不是省油的灯。”
周潇尧:“回师父,弟子在叶明非身上闻到一股淡淡的枫花香味,弟子记得师父曾说过,百花族人身上都有某种花香,难不成他是......”
左谷忧终于抬眼看他,眸中含笑,“你长进了不少,观察越发细致了。没错,叶明非确是百花族人,而且是火枫一脉。”
周潇尧:“他既是百花族人,为何又成了叶卓然和顾三娘的儿子?”
左谷忧:“告诉你也无妨。叶明非的生身之人乃百花族火枫花主。这位火枫花主私下百香山游玩,认识了当时还是皇子的李勋,两人之间有过一段纠葛,据说最后闹得很不愉快。”
“火枫花主临死之前将腹内育儿珠取出交给了好友顾三娘,顾三娘不顾自己身怀六甲,冒死将育儿珠藏入自己体内,跟自己的孩子一起出生。叶明非虽从顾三娘腹中生出,可他身上始终流有百花族血液,乃百花族人。”
周潇尧:“这么说,叶明非是当今皇上亲子?”
左谷忧:“不无可能。”
☆、山庄惊魂(一)
离家之前,叶明非本想帮叶明珏把把脉,看看他身体可有好转,却被他笑着拒绝了。
“好了,大哥没事,救人要紧,你还是快点出发吧。晚了,说不定林尚书一家会遭遇什么不测。”
叶明非心中不免奇怪,看大哥气色虽好,但脸上总隐隐透着一丝妖气。别人或许看不出,但他一靠近,脖子上所挂的天珠碎片便产生了一种轻微的波动。
走出大门外,叶明非悄悄问送行的叶卓然,“爹,大哥还有没有服用以前那种药丸?”
叶卓然:“没有。”
叶明非:“那位游方郎中也没有出现?”
叶卓然:“没有。”
那大哥体内怎会又出现那种妖气?他上次帮大哥治疗时,明明帮他祛除了……是大哥一无所知,还是有意隐瞒?
叶明非总觉得大哥与他对视时的眼神偶尔会有些奇怪,似乎隐藏着什么秘密,而且,这个秘密跟他有关。
只是眼下,他没办法跟大哥详谈,只能等救了林尚书一家之后再说。
叶明非带上大哥绘制的林尚书画像,拿上佩剑银耳,骑上坐骑呦呦,裹在一件大氅中疾驰出京。
太子李丰回到京城后,买了礼物直奔丞相府,想要拜见叶二公子,却惊闻叶二公子得了重病,需好生调养,不便见客。
他请来太医,再三向叶卓然施压,才隔着帘子见到了心心念念之人,只是,“他”身上却没了那种淡淡的,清新的枫香味儿。
这人是假的?
量叶卓然也不敢找个假“儿子”随便糊弄当朝太子,唯一的可能就是叶明非已经不在丞相府。
“来人,给我查,叶明非又去了哪里?”
一路上,见呦呦一直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扭着脑袋,用鼻子轻蹭他挂在腰间的乾坤袋里,叶明非不解,解下乾坤袋儿闻了闻,不禁失笑。
虽然乾坤袋还是跟之前一样轻巧,但他闻得出来,里面装满了各种各样的名贵糕点,罕见美食,鸡鸭鱼肉,应有尽有,牛羊酱肉,一应俱全。
除此之外,爹娘好像还塞了不少金银珠宝,衣服被褥等物品,都是专门为他准备的,就怕他一路上委屈了自己。
见他们恨不得将高床软枕,甚至丞相府最好的厨子都塞进来,叶明非赶紧拦住了,有点后悔告诉他们乾坤袋的妙处了。
幸好乾坤袋无论装多少东西,都轻若无物,不会成为负累,否则,带这么多东西出远门,他累都累死了。
叶明非骑着呦呦一路疾行,天黑之时,已经到了漆水河畔,却没发现林尚书一家的踪影。
河边已无渡船,今天是不可能过河了,他准备找家客栈休息一晚,明日一早搭船过河,继续追寻。
暮色之下,远远望去,漆水河的水黑蒙蒙一片,墨缸一般,想必漆水之名因此而得。
河畔清冷,荒无人烟。叶明非在路上明明打听到这附近有两家客栈的,双目四望,却怎么找不到客栈的踪影,只看到不远处有两片废墟,徒留断壁残垣,像是大火所致。
难不成这两片废墟便是那两家客栈的所在?
此时,恰巧有一名渔夫经过,叶明非拦下相询。
“公子有所不知,这里本来是有两家客栈的,前段时日不知为何,两家客栈竟齐齐着火,烧了个精光。”
渔夫的目光总忍不住往叶明非肩上扛着的糖葫芦瞧。
叶明非黑线,都是呦呦这贪吃鬼,在路上看到卖糖葫芦的,突然就走不动路了,“呦呦”叫着,非要吃。
为了哄呦呦赶路,他干脆把人家的整捆糖葫芦买下来,扛了一路,引来无数惊奇目光。
唉,有个这么贪吃的坐骑,他这个当主人的,只能跟着丢脸了。
“客栈被烧,来往客人在何处歇脚?”叶明非面上不动声色,礼貌询问,但心中却不禁怀疑:两间客栈怎么会同时烧没?
事出反常必有妖。
“我家中简陋,不便接待公子,只能给公子指一去处。”渔夫指了指漆水河不远处,“那边山脚下有一闲置山庄,主人家前几个月刚搬走,大门未锁,如今成了流浪汉乞丐的据点,很多过往商旅也会去那里歇脚。趁天未黑透,公子快去碰碰运气吧,总好过露宿荒郊野外。”
叶明非看了眼渔夫所指方向,只见一座中等规模的山庄孤零零坐落于此。山庄后面,是一道连绵起伏的巨大山脉。
叶明非:“那座山叫什么名字?”
渔夫:“我们当地人叫它归山。”
归山?叶明非看了眼渔夫空无一物的鱼篓,和他结实有力的大手,不动声色,他怎么觉得这山应该叫不归山呢?
叶明非:“我想过河,请问明早何时有渡船?”
渔夫:“公子要过河?这可有些麻烦,因为最近这漆水河里不太平,闹水妖呢,已经好几天没有渡船了。”
叶明非:“既是闹水妖,大哥为何还要来河边打鱼?”
渔夫:“公子出身富贵之家,肯定不了解我们穷苦百姓的生活,在下家中上有老母,下有稚儿,总要想办法弄些吃的,饿死是死,被水妖吃了也是死,对穷人来说,没什么好怕的。”
叶明非道过谢后,又给了渔夫一些钱,这才向山庄方向走去。
若林尚书他们还未过河,一定会去眼前这座闲置山庄落脚,去碰碰运气也好。
无论是阴谋还是陷阱,总要看了才能知道。
山庄沉重古朴的朱漆木门正敞开着,好像在迎接八方来客。越是这样,反而越让人心生警惕。
山庄后面,一眼望去全是连绵起伏的山脉,最高峰就在山庄的正后方。暮色中,山上情形隐约可见,长满了密密麻麻的树木。
走进山庄,叶明非一眼便看到了院中那别致的凉亭,除此之外,不过几株花草,空旷寂静。
正对大门的便是偌大的客厅,坐北朝南,里面亮着灯,应该有人借住。
叶明非刚推门进去,便被一左一右两把长剑抵住了脖子。剑刃泛着寒光,耀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他既没乱动也没反抗,只眼珠一转,看清了拿剑之人的长相。
其中一人三十多岁,长得五大三粗,满脸胡茬,一看就是个糙汉子。另外一人二十岁模样,白面皮,小眼睛,模样倒也清秀,小白脸一枚。
两人俱是镖师打扮,胸前写着一个“罗”字,应该是“罗家镖局”。
妖?若他没看错,这年轻镖师应该是一只修炼了几百年的龟妖。为何一只龟妖会甘当一名普通镖师?
糙汉子镖师率先开口,声音粗粝,略显沙哑,语气凶神恶煞,逼供似的,“来者何人?”
叶明非淡淡道:“过路人。”
糙汉子:“姓名来历,去往何方。”
叶明非:“云非,京城人士,去往边关。”
糙汉子和小白脸上下打量叶明非,最后定格在他腰间那把金光闪闪的宝剑上,“你是习武之人?”
叶明非:“学过一些皮毛,不过强身健体。”
两人大量叙旧,确定他并无威胁后,齐齐扭头看向厅中某处。
叶明非随着两人的目光看去,发现大厅中已有不少人,分为四拨,分别占据大厅的四角,彼此戒备,互不信任。
客厅西南角有十几名镖师,或站或坐,手持武器,神情戒备,团团围着两个箱子,里面装的应该是他们此次押送的镖。
旁边坐着一男一女,男的五十上下,慈眉善目,处变不惊,背后插着双鞭,女的二八年华,英姿飒爽,极为美丽,腰间别着一把宝剑,看容貌倒有几分相似,应该是一对父女。
这些镖师占据门口位置,应该是为了检查每一个进来之人,确保万无一失。
西北角是林尚书一行,林尚书,林夫人,一个八岁左右的男孩儿,一个三岁大小的女孩儿,全都疲惫不堪,颓然抱在一起。
四名押送捕快虽一路风霜,气色倒还不错,正旁若无人地喝酒聊天。
东北角是一家四口,淳朴的农夫农妇带着一对十六七岁的双生姐弟,看上去像普通的庄户人家。
农夫五十来岁,长得精瘦,浑身上下没有几两肉。农妇总低着头,似乎不常出门,见不惯生人。一对儿女倒是耐看,女孩儿身量纤长,皮肤微黑,眼珠黑白分明。男孩儿浓眉大眼,虎头虎脑,长得特别精神。
东南角堆满稻草,草下藏有一人,只露出一只破败的鞋子,应是流浪汉乞丐之流,气息难辨,不知死活。
叶明非打量众人的同时,众人也在打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