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龙门大街上随意逛着,不知不觉间,天色越来越暗, 游人越来越多,次第亮起的花灯更是包罗万象, 有兔子灯、老虎灯、仙鹤灯、金鱼灯……一盏盏一串串,大片大片地悬挂在街边和头顶, 一片辉煌灿烂。
除此之外,还有更加精致的寿星捧桃灯、钟馗捉鬼灯、嫦娥奔月灯、张果老骑驴灯……最稀奇古怪的是走马灯, 灯里的剪纸武将们骑着马, 一前一后追逐着, 栩栩如生,有趣极了。
大街上熙熙攘攘行人如织,男男女女裙带飘香,还有那敲锣的打鼓的,卖糕点的踩高跷的,端的是热闹非凡。
“兔子灯,乌龟灯,五文钱一盏,十文钱三盏!”
“买糕点啰!刚出炉的糯米糕!又香又甜!”
“糖葫芦糖葫芦!酸酸甜甜的冰糖葫芦!”
“哎呀,姑娘你让一让,你挡着我看花灯了!”
“走走走,咱们买了糖葫芦,去那边看!”
正是“千门开锁万灯明,正月中旬动地京。三百内人连袖舞,一时天上着词声。”
秋雨桐心中十分感叹,今年的元宵节,似乎比五年前热闹了许多,满城张灯结彩,一片盛世景象。
陆霄这五年的辛苦,到底没有白费功夫。
想到这儿,秋雨桐忍不住看了一眼身边的青年,陆霄正出神地望着远处一盏花灯,漆黑的凤眸中倒映着万千灯火,和五年前一模一样。
想起五年前那个元宵节,秋雨桐又忍不住好笑。
当时,老皇帝心血来潮,趁着元宵佳节,在大宁宫重开经筵,找了当世最有名的大儒讲学。这本是皇子们展现自己的好机会,但陆霄一听说秋雨桐要去龙门大街看元宵灯会,死活都要跟着他一起来。
秋雨桐实在拗不过他,只得剪了个纸傀儡,让那纸傀儡代替陆霄去听经筵。
那时陆霄才十八岁,虽然比同龄人更为冷静成熟,但到底还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他拉着秋雨桐走在大片明亮的花灯下,几乎难掩兴奋之意。
“师尊,你看那盏灯,像不像嫦娥?”
“师尊,你看,这盏灯会动哎,是不是修真界的宝贝?”
秋雨桐被他拖着逛了一会儿,陆霄脚下忽然微微一顿,在一个花灯摊位前站定了。
秋雨桐疑惑道:“怎么了?”
陆霄指了指摊位上贴着的告示:“上面写着,只要猜中了花灯上的灯谜,就可以拿走花灯,不用花钱。”
秋雨桐忍不住失笑,这小子还挺节约的!
摊位的老板娘笑道:“两位公子,可是要猜灯谜?”
“嗯……我先看看。”陆霄打量着摊位上的花灯。
摊位上挂着数百盏大大小小的花灯,大部分是纱绢所制,还有几盏琉璃灯,都十分精致,每一盏花灯上都贴着一张小小的纸条子,上面写着一则短短的谜语。
陆霄盯着一盏粉色的绢制莲花灯看了许久,忽然俯下身,轻声对老板娘说了句什么。
“行,中了,你拿走吧。”老板娘笑着把花灯取下来,递给了陆霄。
陆霄提起花灯,仔细端详了一番,又抿着唇对秋雨桐笑了一下,好像有些不好意思。
“怎么了?”秋雨桐心中暗笑,这小子白拿了别人的花灯,这会儿倒是知道不好意思了!
陆霄有些慌乱地垂下眸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片刻,他有些迟疑地把花灯递给秋雨桐:“师尊,这个给你。”
“给我?”秋雨桐接过花灯,有些好奇地看了看上面的纸条,“酒入愁肠醉伤秋,说者无言心自留,卿可知否?霄儿,这谜语打的是什么?”
陆霄憋了憋,没敢吭声。
秋雨桐又念了一遍,而后摇了摇头:“这平仄不对。”
老板娘笑道:“这位公子,老百姓的东西,哪儿有那么多讲究,这灯谜的谜底是……”
老板娘的话还没说完,陆霄已经一把拽着他离开了摊位:“师尊,那边有做糖人儿的!”
“糖人儿?”秋雨桐本来还想问问谜底,一听到有糖人儿,注意力马上被转移了。
……
“怎么了?”陆霄的声音,把秋雨桐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他有些遗憾地想,其实那盏莲花灯还挺漂亮的。只可惜,后来他和陆霄去买糖人张的糖人,排队的人实在太多,不小心把花灯给挤烂了,陆霄还惆怅了好久。
想起糖人,秋雨桐又闻到一股淡淡的焦糖甜香味儿,不由得精神一振:“去那边看看。”
陆霄垂眸看着他,忍不住微微翘起了一边嘴角:“好。”
糖人张的摊位上,一片人山人海。
两人费了好大的劲儿,结果还是陆霄技高一筹,居然从一群大妈中杀出重围,在糖人张收摊之前,拿到了最后一个小糖人。
只有一个。
秋雨桐眼巴巴地看着陆霄手里的糖人,目光几乎有些哀怨了:“……”
“看着好像有点儿腻,忽然又不想吃了。”陆霄轻轻嗅了嗅小糖人,“要不扔了算了。”
秋雨桐急了:“别浪费,要不……呃,我帮你吃吧。”
陆霄看着他,抿了抿唇,似乎想笑又不敢笑。
秋雨桐瞪着他,有点恼了:“你什么意思?”
“嗯,你帮我吃吧。”陆霄赶紧把小糖人递给他,又拉着他继续往前走,“走,我们去前面猜灯谜。”
秋雨桐拿着糖人,被他拉着一路前行,身侧一串串明亮的花灯纷纷后退,一时间竟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仿佛又回到了多年以前。
一路灯火辉煌,陆霄拉着秋雨桐,在一个猜灯谜的摊位前,停了下来。
他指了指摊位上挂着的一盏粉色绢制莲花灯,俯身对老板娘说了句什么,老板娘点了点头,笑着取下了那盏莲花灯。
“给。”陆霄把莲花灯递给秋雨桐。
秋雨桐有些迟疑地接过莲花灯,低头看了看灯上的小纸条:“酒入愁肠醉伤秋,说者无言心自留,卿可知否?这灯谜好像和……”
他顿了顿,没把后面那句“和以前那个一样”说出来。
陆霄垂眸看着他:“怎么了?”
秋雨桐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没什么。”
“是吗?真的没什么?”陆霄轻声道。
一时之间,气氛隐约有点古怪。
“我们走吧。”秋雨桐摇了摇头,努力不去想太多,陆霄也不再说什么,两人拎着花灯,沿着长街一路慢慢逛着。
“哎哟!”一个男子惊呼了一声,而后转过身来,横眉竖眼道,“你是怎么走的路?没看见本少爷吗?”
秋雨桐歉然道:“抱歉,实在太挤了。”
被撞的是个年轻男子,二十五六岁的模样,面目还算英俊,只是脸色十分苍白,再加上浮肿的眼袋,看起来已经被酒色掏空了一大半。
“你……”他呆呆盯着秋雨桐,整个人都愣住了。
陆霄蹙起眉头,拉走秋雨桐便要往前走:“别理他,走了。”
男子却一把拽住了秋雨桐的胳膊:“别走!你是哪家院子的公子?别跟着那小子了,跟本少爷走吧,我出双倍的银子。”
秋雨桐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敢情这人把他当小倌呢?!
虽然这具身体的模样比较柔媚,陆霄又那么杵在他旁边,再加上今晚这龙门大街上的姑娘小倌们也确实不少……但是,他这气质,哪里像是卖身的?连最沉默寡言的二师兄,都承认他杀气四溢的时候,威压几乎令人窒息。
那男子还拉着他不放:“多少钱?你开个价。”
秋雨桐气得快笑了:“你这人……”
陆霄一把抓住男子的手腕,将他的手从秋雨桐的肩膀上拽了下来,森然道:“滚。”
男子的手腕被捏得咯咯作响,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了下来,他死死瞪着陆霄,颤声道:“你,你是什么人?你,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大哥可是吏部侍郎李志远!”
陆霄盯着他,忽然笑了:“李志远?我倒是不知道,李志远还有你这么个弟弟?”
秋雨桐看着陆霄的神色,就知道那个什么“李志远”要倒大霉,他正想说两句什么,男子却仿佛忽然看见了什么救星,大声嚷嚷起来:“大哥!大哥!我在这里,有人打我!”
一名高大的锦衣男子带着几名家丁,拨开人群走了过来,蹙眉道:“李江,你又惹什么祸了?”
李江指着陆霄:“大哥,他打我!”
李志远抬起眼皮,望向陆霄:“你打……”
他的声音忽然哑了,整个人呆若木鸡。
陆霄缓缓俯身,在他耳边轻声道:“李爱卿,你是个能干的,朕不会为难你。但是,如果你这个弟弟还想要活命的话,你最好今晚就把他送出京城,永远也不要回来。”
李志远微微弯腰,颤抖着低声道:“微臣遵旨。”
“大哥,你跟他废什么话呢?!”李江还在旁边大吵大闹,李志远站直了身子,而后狠狠一挥手,“把这个小畜生给我绑了!”
李江惊呆了,委屈叫道:“大哥!”
“大少爷,这……”家丁们面面相觑,一时间不敢动手。
李志远怒道:“没听到吗?把这个没用的畜生给我绑了!”
家丁们互相看了一眼,领头的家丁对李江抱了抱拳:“二少爷,得罪了。”
而后,家丁们便七手八脚地扑了上去,试图把李江绑起来,“你们敢!”李江拼命挣扎着,宛如一条离水的活鱼,一时间场面简直乱成了一团。
第25章
正一片兵荒马乱的时候, 远远地传来一阵敲锣打鼓声。
“咚咚锵,咚咚锵,咚咚锵……”
随着这敲锣打鼓声,一支庞大的杂技队伍, 沿着长长的龙门大街,一路缓缓行来。
这杂技班子很有一套, 有踩高跷的, 有抛碗的, 有叠罗汉的,还有胸口碎大石的……街上众人纷纷退到大街两侧, 驻足观看杂技表演,不时发出阵阵欢呼声。
“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太厉害了!”
眼看杂技班子马上就到了近前, 李江被一群膀大腰圆的家丁拉着,兀自一边挣扎,一边大声嚷嚷:“大哥,大哥!你不能这样!你快让他们放了我!”
“你这个小畜生, 成天在外面闯祸,我今天不好好收拾你一顿, 我这个李字就倒过来写!”李志远一边吹胡子瞪眼,一边偷偷瞟着陆霄的脸色。
陆霄脸上淡淡的, 没什么表情。
“大哥!这事儿真的不怪我!是那两个人,是他们先招惹我的!”
“小畜生还敢顶嘴!看我不割了你的舌头!”
“……”秋雨桐一手提着灯笼, 一手拿着糖人, 看着这场因他而起闹剧, 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陆霄笑了笑,拉着秋雨桐:“我们去那边看看。”
秋雨桐点了点头:“嗯。”
两人正要离开,陆霄忽然脸色一变,揽着秋雨桐就往旁边一旋:“小心!”
原来李江和众家丁拉拉扯扯的时候,杂技班子的队伍已经到了近前。
这支队伍的最前面,是四个扮成“福”、“禄”、“寿”、“喜”的小孩儿,他们踩着高跷,戴着面具,一步一晃地走了过来。
最前面那个扮做寿星的小孩儿,不小心被一个家丁绊了一下,连人带高跷,一头栽了下来!
秋雨桐眼见就要被砸到,陆霄飞快地搂着他往旁边一旋,恰好避了开去!
可是那高跷足足一丈五尺有余,电光石火间,那孩子头朝下方坠落,眼见就要血溅当场!
秋雨桐看在眼中,旋转之间猛地一挥袖子,长袖舒卷而出,轻轻托了那孩子一下!可是力道仍然不足!
与此同时,对面一道青影闪过,也挥袖轻轻托了一下!
二人合力,那孩子轻飘飘地坠地,而后一骨碌爬了起来,满脸惶惑,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怎么摔下来了?”
街上众人对着李家兄弟指指点点:“都是他们……”
“你这小畜生!看你惹的这堆破事儿!”李志远脸上挂不住,更加恼怒了,一边咒骂,一边对李江拳打脚踢,李江的鬼哭狼嚎声简直能传出去几里地,“大哥,我再也不敢了,呜呜呜,大哥……”
陆霄看都懒得看他们一眼,一双眼睛只望着秋雨桐:“你没事吧?”
“没事。”秋雨桐摇了摇头,又望着地下摔得稀烂的糖人和花灯,懊恼道,“糖人是最后一个了……花灯也坏了。”
一个青衣年轻人走了过来,他面目清秀,约莫二十来岁,对着秋雨桐拱手笑道:“方才多谢阁下援手了,单凭我一个人,恐怕还救不下那孩子。”
秋雨桐回过神来:“哦,无妨。”
他一边说着,一边眼角还瞥着地上的糖人。
青衣人扫了一眼地上摔碎的糖人,似乎明白了什么,笑道:“我朋友在那边的醉仙楼订了一桌菜,有他家最有名的醉仙元宵,如果阁下不嫌弃的话,不如一起来?”
陆霄微微蹙眉,似乎正要拒绝,秋雨桐已经眨了眨眼睛,似乎很感兴趣的样子:“醉仙元宵?”
陆霄沉默了。
三人一起来到了醉仙楼,一路互相通了姓名。原来那名模样清秀的青衣年轻人名叫徐冬青,白州人氏,这次是专程来京城赏灯的。
陆霄和秋雨桐也报了姓名,只说一个姓萧,一个姓童。
醉仙楼的小二十分殷勤,引着三人上了二楼雅间,一名俊朗的锦衣年轻人站了起来:“冬青,你怎么去了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