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便尖叫一声,吓得赶紧跑出来。想去找燕国使臣,燕国使臣却还在这里围观卫敛驭马,这才急急忙忙跑来,直接告到秦王跟前。
卫敛说重华公主感染风寒,闭门休养,倒也不算信口雌黄。这时节的湖水本就冰冷刺骨,李重华泡在水里那么久,又受了巨大的惊吓,不生病都不可能。
她也确实回去后就大病一场,开始喝药。
只是昨日的药还好好的,今天一喝就出了问题。
呼延可牧猛地后退一步,扭头将矛头对准卫敛:“你不是说你是贵君,秦王后宫大小事宜皆归你管吗?重华公主就在眼皮子底下出了事,你得给个交代!”
他倒也不是完全为重华公主打抱不平。说到底,卫敛成功驯服红鬃马,狠狠打了陈国的脸,呼延可牧对卫敛的厌恶便掺了些私怨,总想着拉人下水。
卫敛神色未变:“我并不像呼延王子那般盯着她,如何算在我眼皮子底下?”
他对这事可是毫不知情。秦王宫那么大,他又没开了天眼,哪能知晓什么地方发生了什么事。
呼延可牧并不放过他:“那你也难辞其咎!人在后宫出了事,你既然掌管后宫,就该为此事担责!”
卫敛心下轻叹一口气。
就知道这鸾印是个烫手山芋,关键时刻就是个背锅侠。
他就不该接。
燕国宫女见有人针对卫敛,突然想起什么,立即起身指责道:“是你!一定是你!前些日子我们公主得罪了你,你将她淹在水里还不够,还想下毒害死她吗!”
她目露愤恨:“你怎么这么恶毒!”
她与重华公主从小一起长大,不说情同姐妹,也至少是忠心耿耿。那日公主一身湿透回凝月楼,回来就大哭一场,口中咒骂不休。她便知道重华公主陷害了卫敛什么,更知道卫敛对重华公主做了什么。
人总是护短又自私,同时又是欺软怕硬的。她不敢恨高高在上的秦王,便只能恨卫敛,这两日公主缠绵病榻,她也是帮着重华公主咒卫敛早死不得超生。
可没想到卫敛没死,公主先薨了。
简直是晴天霹雳。
公主身亡,她们周围一圈伺候的回去必然也难逃一死。既然反正都是个死,总得给公主讨个公道!
呼延可牧双目圆睁:“你说什么?什么淹在水里?他敢这样对公主?”
“他有什么不敢?他有秦王陛下护着呢!”燕国宫女愈发口不择言起来,“他害怕我们公主夺宠,生了杀心,如此歹毒之人,你会遭报应的!我诅咒你不得好——呃!”
一个“死”字还没说出来,宫女就不可置信地瞪大眼。
一支箭穿透她的心脏,从后背露出来,可见力道之狠。
殷红的血迹从她胸膛上渐渐晕染开来。
宫女手指颤抖着捂住箭矢,艰难地呼吸着,猛地倒在地上,死不瞑目地咽了气。
所有人都被这场变故惊呆了。
卫敛眸光微动。
姬越面无表情地收回弓,仿佛刚才一箭射死一条人命的不是他。
他容不得其他人诋毁卫敛。
更听不得别人咒卫敛死。
姬越走到卫敛身边,轻声问他:“没吓到罢?”
卫敛低头,轻拍胸膛:“吓死臣了。”
姬越安慰:“没事了,孤将人杀了。”
众人:“……”
好硬核的安慰。
呼延可牧攥紧拳头:“秦王陛下这是当众杀人灭口,包庇罪人吗?”
“罪人不是已经被孤杀了么?”姬越一眼都未看那具尸体,眉眼皆是厌弃。
“她分明是知道内情!”呼延可牧咄咄逼人,“她说的公主被淹是怎么回事?”
“一个宫女的信口雌黄,焉能取信于人?此等居心叵测、诬陷贵君之人,千刀万剐死有余辜。一箭穿心都是孤便宜她了。”姬越冷声道,“呼延王子不信孤,反倒是信一个宫女的一面之词,这就是陈国对秦国的忠诚?”
陈国使臣团里连忙有人压住呼延可牧,提醒他不能触怒秦王。
他们并非是来做客。
他们是来进贡。
说的难听点,一个附属国而已,没有资格与秦王叫板。他们陈国对秦国都有怨气,起先才挑衅一二,可秦王若动了真格,他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人都还在人家地盘,哪里容得了他们撒野。
呼延可牧终归是还没昏了头,就算有天大的怨愤,也只能愤愤不平地忍下。
此事最该问责的,应该是燕国使臣。
可燕国使臣哪里敢问。他现在吓得魂飞魄散,六神无主,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
原本公主就是燕国最大的筹码,结果秦王半点不感兴趣,公主又没了,他回去后别说乌纱帽,项上人头还不知道保不保得住。
燕国使臣眼前一黑,差点没当场晕过去。
“多说无益,当下查明凶手才是要紧。”卫敛出声。
呼延可牧想说“凶手难道不就是你?还贼喊捉贼什么”,被同行使臣轻摇了摇手才按捺下去。
“既然重华公主是中毒,便去查查那碗药。”卫敛从头淡定到尾,特意瞥了眼呼延可牧,“先去现场看看。诸位若是不放心,便一起随我来罢。”
呼延可牧本就怀疑凶手是卫敛,生恐秦国包庇,当然跟着去一看究竟。麦尔娜看热闹不嫌事大,拉着阿斯兰一起去了。
乔鸿飞担心卫敛,自然不会置身事外,只是卫衍害怕看见尸体,决定自个儿躲回屋里。耶律丹见大多数人都要去,也跟上了。
只有夏太子似乎是不想蹚这趟浑水,告罪一声自行回了沉水坞。
-
凝月楼。
一踏进屋,卫敛就见到李重华趴在桌子上,阖着眼,嘴角流着一道血渍。
桌上放着已经喝完的一个药碗,碗中还留着些许残渣。
王太医与徐太医早已被传来候命。王太医端起药碗,轻嗅碗里残留的药渣。徐太医上前,先是为重华公主把脉,然后翻看眼皮,试探鼻息,神色渐渐凝重:“重华公主确实是中毒身亡。”
呼延可牧差点想翻个大白眼。
这不是废话吗?明摆着是喝了这碗药才出事的……
王太医此时却又放下碗,对姬越拱手道:“启禀陛下,这碗药无毒。”
呼延可牧立即就嚷嚷了:“你是什么庸医?那宫女都说了,重华公主一喝完这碗药就毒发了,你还在这儿放屁!”
耶律丹没说话,但眼里也流露出“秦王包庇得太过”这种意思。
王太医面露不悦。他在太医院任职几十年,也是位德高望重的前辈,骤然被一个粗俗野蛮的异国后生骂庸医,谁也咽不下这口气。
“老夫行医三十年,从未出过差错,更不会弄虚作假。”王太医口气不善,“呼延王子慎言。”
“那你说,她中的是什么毒?”呼延可牧逼问。
徐太医检查了半天,凝眉道:“陛下,臣只能确定重华公主是毒发身亡,且不超过半个时辰,可……并不能确定重华公主所中何毒。”
呼延可牧又要骂一声庸医,麦尔娜柳眉一蹙,说了句:“别吵了。”
阿斯兰一惊,正想把人拦住,麦尔娜已经迈步上前了。
她拿起药碗,检查一番,很快又放下了:“确实无毒。”
医毒不分家。她毒术精湛,医术也是不赖的。
麦尔娜上前,一把攥起李重华的手腕,诊了诊脉象,神色突然变得疑惑。
“奇怪……”她低喃,“怎么会是……”
她突然不说话了。
燕国使臣追问:“怎么会是什么?”
麦尔娜:“……”
燕国使臣着急道:“说呀!”
麦尔娜犹豫道:“……是迟阎。”
她未曾想到此事会与梁国有关,又于毒术上极为自信,见秦国太医都查不出来的毒,才想试上一试,叫人知道她的厉害。
可怎么会是梁国特有的毒……
完了完了,这下要把梁国也拉下水了。
王太医没听过“迟阎”这种毒,不由问:“迟阎是什么?”
麦尔娜还未回答,卫敛已在心里有了答案。
南疆百毒之一,迟阎,毒性如其名。
迟早见阎王。
第54章 尸检
麦尔娜当然知道迟阎是什么。
可她该怎么说?
难道要说,迟阎是梁国独有的一种毒药,所有药材都是梁国特产?
这不是自找麻烦,争着把嫌疑往自个儿身上揽吗?
只是话已说出口,再遮遮掩掩反倒显得欲盖弥彰,更让人怀疑。
这下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里外不是人。
麦尔娜悔得肠子都青了。她就该听阿斯兰的叮嘱,不该开这个口的。
可惜圣女外表妖娆妩媚,仿佛生就一颗七窍玲珑心,实际上是个大大咧咧的性格,没什么心眼。
此番出行前,姥姥告诫他们要安安分分,别搞什么多余的动作。王上也让他们完成使命就好,不用带所谓的秘密任务。
她真没想到梁国会搞事情啊。
她这么一冲动,会不会坏了大事,给梁国惹来大麻烦?
麦尔娜这么一犹豫,众人的目光就微妙起来了。
阿斯兰眸色一冷,上前一步,将麦尔娜挡在身后:“迟阎是一种毒性极强的毒药,只要沾上人的皮肤就会死亡,若是入口,更必死无疑。”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就闭口不言。
卫敛安静听着,不置一语。
阿斯兰隐瞒了两件事。
第一,迟阎为梁国特有毒药。
第二,迟阎毒性极强,只要沾上就必死无疑,然而发作时间却不一样。若只是寻常皮肤接触,可以延缓上两日再毒发身亡,若是直接口服,立刻就会暴毙。
无论怎样都会死,只是发作时间有先有后,故名“迟阎”。
这两点信息十分重要。如果李重华是毒从口入,于半个时辰内中毒,那么在跑马场的各位,都能拥有一个不在场证明。
尽管下毒的事并不需要他们亲自去做,但当下,能撇清一个嫌疑算一个。
而如果迟阎是通过皮肤接触的……那么李重华前两日就已经被下毒,只是至今才毒发。
只要卫敛亲自去尸检一番,就知道迟阎是如何到李重华身上的。可惜大庭广众之下,他并不能暴露自己会医术。
假设是前一种可能,那么这两日她接触过的人,就都有嫌疑。
可是没人能证明李重华这两日去了哪儿。她为了装成迷路少女偶遇秦王,时常不带任何侍女一个人在王宫里乱逛。如今人都死了,鬼知道她都到过什么地方,遇见什么事,见过什么人。
如今最可疑的阿斯兰,在卫敛眼里也是证据不足。
阿斯兰隐瞒消息是正常行为,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在这个节骨眼儿不该说出对自己不利的消息。实话实说,那不叫诚实,那叫傻憨。
他不太倾向于李重华中毒是梁国所为。梁国毒药千千万,许多是七国共有的,没必要用迟阎这么有地域特色的毒药。
这更像是一场并不高明的栽赃嫁祸。
当然,也并不排除是梁国恰恰利用了这种心理,反而取信于人证明自己清白,从而贼喊捉贼。
再多的猜想没用,事实还是要讲证据的。
既然阿斯兰并未告知迟阎是可以延迟发作的,那么作为一名“毫不知情”的普通人,卫敛能做的就是按照第二种情况处理。
就当李重华是吃了什么东西在半个时辰内立即发作的。
尽管按照这个方向调查下去,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一无所获,他也得按照流程办事。
大不了暗地里再用另一种方式调查。
-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呼延可牧眼中敌意很明显。
这屋子里,呼延可牧最恨的人绝对不是卫敛,而是阿斯兰。
陈国与燕国是世仇,他们不打起来完全是碍于这里是秦国的地盘。
麦尔娜是美人,美人可以被原谅。至于阿斯兰,那就是罪无可恕了。
麦尔娜翻了个白眼:“玩毒我们是祖宗好吗?”
阿斯兰忍无可忍:“你可闭嘴吧。”
这时候承认擅长毒术是件很光荣的事情吗?!
卫·真·玩毒祖宗·敛挑了下眉,没有说话。
他悄悄挪到姬越身边,眼里写着“我好害怕”。
那可是尸体诶,吓死人了。
姬越不动声色地攥住他衣袖下的手。
刚好瞥到这一幕的谢忱嘴角狠狠一抽,无语地撇过头。
一直关注七公子的乔鸿飞:“……”
怎么感觉是白担心了呢。
陈国使臣团里一个人突然附耳在呼延可牧耳边说了什么话。
呼延可牧听完神色一变,刚才还盯着卫敛不放,现在又把目光聚焦到阿斯兰身上了。
他一声冷笑:“也是,你是该了解,你们最了解了。我差点忘了,这迟阎,不就是你们梁国的么!闹了半天,是你们在贼喊捉贼啊!”
“秦王陛下。”呼延可牧怒不可遏道,“当年北原之战,就是这群南蛮子在兵器上下毒。我的祖先们受伤,只当等闲外伤处理,两日后回部落庆祝,却个个毒发身亡!只余下我的曾祖父幸存,才有了如今的呼延一脉。”
“原先没记起来,如今一想,这毒,不就是叫迟阎么!”呼延可牧扭头怒视阿斯兰,“你刻意隐瞒,居心何在?我看重华公主就是被你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