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戚看着墨鲤,眼神有些奇异,似乎还带着一抹渴求,他没有在意墨鲤的怒火,反而解释道:“并非如此,我不再用孟戚之名,是因为我不记得了。”
墨鲤一愣。
然后他很快意识到孟戚眼神里的渴求是什么意思,那些顽疾缠身,久病不愈的人看到他,不正是这个模样?
果然下一秒他就听到孟戚说:“你是秦逯的高徒,你懂歧黄之术吗?”
“……”
“看起来是会了,那么能治疑难杂症吗?”孟戚的眼睛越来越亮。
墨鲤木着脸,本能地问:“你有何疾?”
这次轮到前朝国师苦恼了,他想了想,艰难的形容道:“就是刚才那样。”
刚才什么样?墨大夫木然地想,难道是莫名其妙跟踪自己,像个幽魂一样吓人?不对,应该说的是——
“你杀了很多人,那座宅子里的所有人。”
“不是所有人,还有一个武官跟他带来的兵丁活着。”孟戚反驳。
墨鲤立刻冷声道:“也许不是病,很多疯病虽然会杀人,却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更不会刻意选择受害者。”
孟戚没有在意这句话里的敌意,他居然赞同地点了点头,叹息道:“我也希望不是疯病,毕竟谁也不愿意自己是个疯子,但是事实显然不是这样。”
“哦?”
“我杀人的时候,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杀他们,但是我不觉得我会这么做,我根本控制不住我自己的身体,就像是透过别人的眼睛看着这一切发生。”
墨大夫的神情微变,这种病例,他还真听秦逯说过。
因为非常罕有,病患又经常被当做疯子在胡言乱语,所以医书上并无记载,也就是秦逯云游天下,走遍九州山河,才遇到过那么两回。
但是墨鲤却没有直接承认孟戚这是病,他试探道:“听起来像是苗疆的蛊,又像湘西的邪术,可操纵他人心志。”
“这两个地方我都去过,都失望而归。”
孟戚现在看着墨鲤的眼神,让墨大夫意识到自己如果不给对方搭脉诊治一番,估计今天是别想走了。
——万万没想到神秘高手追着自己不放是为了看病。
“你如何猜出我是玄葫神医的弟子?”
“因为你来那座宅邸之前,我就到了,听见了你说的话。乾五将你当做幽魂毒鹫,我却看到了你的脸,幽魂毒鹫并不擅长易容,他不可能是个三十岁不到的青年。此地甚小,除了幽魂毒鹫,也就只有玄葫神医了。”
墨鲤反问:“万一我是路过想要前朝宝藏的人,跟这两人都没有关系呢?”
孟戚欲言又止:“……其实,我是在你斩出那一刀时恢复正常的。之前的我,追着你并不是想求医,我感觉到,他只是对了你有了兴趣,想知道你是什么人。”
“……”
墨鲤深吸了口气,他决定不管怎么说,先问问孟戚为什么要杀人。
老师说,救该救之人,治能治之病。
如果是滥杀无辜的人,他不想治。
“你说那个员外叫乾五?听起来像个代号,他是什么人?”
“他是锦衣卫,为皇帝卖命,属于锦衣卫暗属的那一拨,除非立下大功,否则名姓永远不见天日。”孟戚负起双手,神情坦然。
墨鲤感到问题大了,虽然平州西北数县都不买朝廷的账,可是皇权也意味着莫大的能量。
“你为什么要杀他?”
“三年前,锦衣卫暗属找到了我的居所,趁我不在,将我家中洗劫一空。”
孟戚神情沉重,叹道,“我家有一只沙鼠,很是乖巧,院中还有数株灵药。他们不仅杀了我的爱宠,还挖走了灵药,在我院中挖地三尺,断了灵药之根,等我回来时,一切都已经晚了。吾之病,就是由此而起,药石无效。因我是出远门,等赶回家中已是数日之后,这些人早已散去,灵药更是进献上去。虽说这些人可恶至极,我恨不得亲手杀之,但我也知他们不过是听命行事,他们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一番惩戒也就是了,可是……三年了,只要被我查到参与了此事的人,都活不了。”
墨鲤:“……”
沙鼠?胖鼠?灵药?这事听起来为什么如此熟悉?
作者有话要说:
这栋宅子里没有(普通)的仆人,毕竟是要对付幽魂毒鹫的,人手不会差到哪儿去
这次的攻跟以往不同,他会更反派一些,但邪恶也是他,是情绪负面化导致的。
是的,孟戚就是攻,但人形的他不记得自己是龙脉。
他没有说谎,没骗墨鲤。其实太京龙脉叫墨鲤来,就是为了治病→_→
发病原因,太京龙脉自我分延出来的小龙脉没了。
——————
年轻时的秦逯遇到十六天魔舞,换成现在的话,就是现场活色生香,然后秦医生表示:小叶增生啊,有点严重啊,吃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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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逯:我曾经以为我学生有妄想症,现在听说我学生找的对象有人格分裂?还能不能好了
太京龙脉:不,我这是失忆症。
第21章 竟不知前日之事
虽然孟戚的神情自然,眉峰叠起,一副为病症困扰的模样,但是墨鲤实在忍不住怀疑,这是不是个阴谋?否则怎会有这样的巧合?
先说灵药,谁会在家里养灵药?养得活吗?
没有足够的灵气,灵药会慢慢枯萎。
——孟戚的说辞,就像是知道墨鲤的喜好之后,专门设计的谎言。
可是问题也在这里,墨鲤每次进山都很小心,连秦逯都不知道他在种人参养白狐,谁能知道他的爱好?再说胖鼠,它的存在对普通人来说本身就很匪夷所思,而且只出现了一次。
如果这是个阴谋,能做到这些的只有游魂了。
墨鲤后背发凉,他竭力让自己神情平淡,像是毫无触动,同时注意着孟戚的反应。
——这样处心积虑的手段,使出来却没有收获意料之中的效果,阴谋者或多或少,总会有些异常的。
墨鲤这么想着,然而他没能从孟戚身上发现哪怕一丝的焦躁或不满。
“……”
算了,术业有专攻。
如果要比勾心斗角智谋交锋,墨鲤自认不是对手,不过他是个大夫。处心积虑想要装病的人,只要他一号脉,都将无所遁形。
“我从未遇到过这种病症,能不能治我也拿不准,容我号脉。”墨鲤说得淡然,其实对修炼内功的人来说,腕脉就是命门,被人扣住了,就相当于束手束脚。倘若遇到的这位名医同样是内家高手,那跟把命交出去也没什么两样了。
墨鲤跟孟戚不过初识,还很陌生。
对陌生人交付信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你用无锋刀,是秦逯的高徒,我相信玄葫神医收徒的眼光。”孟戚想了想,很快就做出了决定。
尽管是求医心切,墨大夫还是感觉到了压力——此人好生狡猾,不说信任他,居然说信任秦老先生,在老师的声誉面前,他能反悔不看了吗?
不能。
墨鲤冷着脸,既然是送上门的病患,看看又何妨。
于是漫天风雪里就出现了这样奇特的一幕,大夫顶着风雪号脉,别说桌椅连个棚子也没有。四周都是荒郊野岭,可谓非常不讲究了。
墨大夫的手指刚搭上孟戚的腕脉,就被震离了一寸。
墨鲤神情微变,好强横的内力,这是什么功法?
内功一般都会偏向道家法门,讲究气息绵长,意在天地之间天道有常,是涓涓细流百汇成海。这样霸道的内劲,不怕自己经脉损伤吗?这种杀敌一千自伤八百的武功,按理说都是下乘之学,学了会短命。
墨大夫放缓动作,再次试着探脉,然后他就愣住了。
他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孟戚,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秦逯当年说的,无意间发现一个武学奇才是什么样的感受了。
这是天生经脉强韧?
奔流其中的内息宛如长江大河,不止如此,还意味着血肉之躯能爆发的力量也是常人的数倍。反过来说,古时力士能举鼎、能在闹市一拳打死发狂的马,正是因为他们天赋异禀,除了力气之外,从筋骨到肌肉都能承受重压与反震。
当年秦逯遇到了墨鲤,顿时舍不得放手了,因为这样的天赋,不学武太可惜了。
现在墨鲤遇到了孟戚,对方的天赋比他还要高,高出十倍,高到了让墨大夫都开始怀疑人生。
凡人能够达到这样的程度吗?这么好的筋骨,到底是怎么生出来的?能不能认识一下令尊跟令堂?你们祖上出过天赋不凡的人吗,是父亲这边还是母亲这边?如果都没有,令尊跟令堂是多大年纪的时候有了你?当年他们住在哪里,是灵气充裕的洞天福地吗?
墨鲤的思绪犹如野马,转眼就跑到了不知名的远方。
孟戚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按着自己的手腕,神游太虚去了,半天都不回神。
虽然他们习武之人不惧寒暑,可是他们就这么站在这里喝西北风,是不是有些不对?
“……大夫?”
“嗯?”
墨鲤终于反应过来,他干咳一声,把那些念头全部丢到了脑后,开始认认真真的号脉。
他的眉头慢慢皱起来,而且越皱越紧。
孟戚确实有病,有部分细小的经脉堵塞,郁结严重,而且应该不是装的,因为那个位置非常棘手——
“你头痛否?一天发作几次?”
“并无。”
“……你百会穴附近的经脉有些问题,”墨大夫一边说,一边心塞地想,换了常人早就头痛欲裂了,偏偏这个病患身体异于常人。
墨鲤根本不敢灌输灵气,他怕造成反效果,内力会护住经脉,现在要打通经脉,遇到的拦路虎也是内力。
“你的病是走火入魔而起,旁人不能治,因为你的武功过高内力太强,针灸不好使,汤药也不好使。按理说,最稳妥的办法是请一位内力在你之上的高手,引导你打通经脉,但是我怀疑天下间并没有这样的高手。”
墨鲤嘴角抽了抽,忍不住又说,“而且经脉不通只是诱因,就算打通了,也只能控制病情,避免变得更加严重,现在的病症是不会消失的。”
“为何如此?”
孟戚眼中终于有了一丝厉色,那凛然之态看得墨鲤下意识地一惊。
看来薛令君没有说谎,墨鲤心想。
不过这种威胁大夫的病患他可不买账,墨大夫收回了手,慢吞吞地说:“诱因如薪火,煮出锅中粥。撤去灶膛之火,粥就能立刻变回米吗?”
“……”
孟戚看着眼前的青年,不确定对方是在认真诊断,还是在调侃自己。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运气不好的,等到病除了根身体也毁了,这个道理他懂,可好好的话,为什么说得像生米煮成熟饭的民间谚语?
“小秦大夫……”
“我不姓秦。”墨鲤早有准备,张口就给自己改了个名,“我姓莫,你说你发作之后,就要杀人,而且杀的都是当年毁你房舍的锦衣卫。刚才那座宅院里的仆人,难不成都参与了此事?”
“不错,只有坤七不在其中。”
“……就是用暗器梨花针杀死员外,后来又自杀的人?”
墨鲤想到那个干瘦汉子,顿时一阵纳闷。照理说这群人是为了前朝宝藏的事情来的,为什么会盯上唐小糖呢?干瘦汉子与员外在书房里交谈的时候,曾经说过一句声音极低的话,员外没有听清,却没有避过墨鲤的耳力。
干瘦汉子认为秦逯隐居在竹山县,不是为了前朝宝藏,而是为了一个小娃。
所以小糖怎么了?墨鲤百思不得其解。
“那前朝宝藏,确有其事?”墨鲤追问。
“我不知。”孟戚缓缓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可是像我这样的人,就算自己忘了,总还会有别人帮我记着的。莫大夫,你试过刚刚迈进客栈的门,忽然有人指着你大喊一声你的名字,随后晕厥过去吗?”
“……”
这就很可怕了,什么样的名声,能在前朝覆灭十五年之后还让人闻风丧胆?
墨鲤简直怀疑孟戚在自我吹嘘,可是对方显然没有这个必要。
“所以你自称孟戚,其实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那位前朝国师?”墨鲤很快发现了这里面有问题。
“不,我就是孟戚。”
“理由?”
墨大夫嘴里问,心中却想到老师说过,失去记忆的人内心也是有认知的,看到熟悉的东西,听到熟悉的名字时,都会很快接受。
然而孟戚却道:“莫大夫为何有此问?你我初次见面,你不是脱口而出,就叫出了我的名字?”
“……”
不,这是吹嘘,哪怕他本人意识不到,也是吹嘘。
墨鲤木然地想,他冲着孟戚摇了摇头:“尊驾的病情非常复杂,恕在下无能为力。”说完就走了,头也不回。
“既然如此,我只能去竹山县,找玄葫神医……”
不等孟戚说完,墨鲤就一个转身回来了,他盯着孟戚,压抑着怒意说:“我不能治的,老师也不能。”
“我诚心求医,便是万分之一的可能,也不想错过。”
孟戚说得轻描淡写,墨鲤却不敢让这样一个人到竹山县去,要是他非跟秦逯比试谁是天下第一高手怎么办?这人真是孟戚还好,假如不是,薛知县是见过孟国师的,他一否认,而此人不信,非要逼着秦逯跟薛知县承认他是孟戚怎么办?毕竟他的毛病是出在脑子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