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急时刻,是风行阁主秋景及时救下了自己的下属,她盯着刀客的眼睛,持扇的右手已经压不住对面的力道微微颤抖。
“阁主小心。”
秋景偏头避开刀客忽然踢起的右脚,靴尖上弹出了一截利刃,切断了秋景耳侧一缕头发。
鲜血顺着秋阁主的左耳往下流。
同时风行阁一众高手赶到,即刻将秋景护在了身后。
“阁主,你受伤了……”
“区区皮外伤。”秋景根本没把这个放在心上,她眼睛发亮地看着刀客。
从孟戚走后,已经有五波人进了米铺翻找账册。
风行阁、圣莲坛、本地帮会的人,给吴王卖命的江湖人,以及飘萍阁杀手。
现在除了他们风行阁的人,另外两批人已经被飘萍阁杀得干干净净。
秋景揉了揉震得发麻的手腕,心知这刀客内力深厚,而刚才近距离那场交锋,她根本没能看清对方的面孔,因为刀客除了斗笠之外,好像还在脸上蒙了一整块黑布。
只有眼睛鼻子挖个孔的蒙面布。
遮得这么严实,难道此人在江湖上另有身份?
秋景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风行阁堪称江湖百晓生,不仅知道天下有名望的刀客,就连刀法流派和刀谱也如数家珍。这个神秘刀客所用的,跟江湖上成名刀法都不相符。
一个高手或许能把自己乔装成另外不懂武艺的普通人,但是一个高手要把自己伪装成另外一个高手,还使用截然不同的武功,这是不可能的。
话本里那种武林盟主跟魔教教主是同一个人的事情不存在。正道大侠或许会偷练魔功,但不可能一辈子都不露馅。只要动手过招,就会有被看穿的风险。
秋景没有丝毫放松,她低声吩咐属下注意身后,因为米铺里还有飘萍阁杀手在。
同时她在心中叹了口气,如果孟戚没有误进米铺,飘萍阁未必会有这么快的反应,贸然动手杀司家米铺掌柜的,乃是吴王麾下的死士。现在人都快死光了,账册却依旧不知所踪。
真的是被孟国师带走了?
***
孟戚摸了摸鼻子,觉得有些发痒。
“大夫,这是有人在惦记我们了。”孟戚悠然道。
外面下着瓢泼大雨,他们坐在土地庙前的台阶上。
新买的布被墨鲤仔细叠了起来,因为没处放,索性塞给孟戚让他抱着。
墨鲤手里拿着一小块炭,充作笔在台阶上画了几道,随后摇了摇头。
“大夫,你这是?”
“做衣服。”墨鲤没好气地说。
如今他们身上背着“有账册”的嫌疑,自然不能随便找家裁缝铺做衣裳了,容易牵连无辜之人。
可布买都买了,总不能天天看着孟戚披着布招摇过市。就算自己愿意装作看不见,可是自己那匹布要怎么办呢?也披上?
试着想了这样两个人走在一起的画面,墨鲤的脸就僵了。
——尽管心底有种跃跃欲试的冲动。
奇怪,跟孟戚相处得越久,就越不像是自己。墨大夫忍不住斜睨某人,暗自琢磨着。
“大夫会做衣服?”孟戚吃惊地问。
墨鲤看着他,不说话。
孟戚回过味了。
其实不会,只不过被逼无奈。
“咳,试试而已,没坏处。”孟戚一本正经地抱着布料说,“我以前也见过裁缝做衣裳,无非是将布裁成几块,然后分别缝起来,当然还要量一量尺寸。省事的法子就是把一套旧衣裳直接拆了,然后照着布的大小裁,这样不管怎么裁,裁几块都清清楚楚。”
墨鲤继续看着他。
由于种种变故,孟戚已经没有备用的衣物了,只剩一套被他穿在身上。
“大夫你想要用的话……”
孟戚做势要解开衣带,神情坦然。
躺在土地庙里动弹不得的两个死士:“……”
因为大雨,里面的人听不清墨鲤二人说话的声音,只能看到举止。
怎么说着说着就要宽衣解带呢?
之前还枣生桂子!
没眼看,这都他妈的什么人?!
第206章 事必反之
两个死士被丢在了土地庙里。
暴雨刚刚停歇, 吹过来的风还是凉的,不过随着太阳重新露面, 积水会很快蒸发。
到了傍晚,这里又会热得像是个蒸笼。
“他们就这么走了?”一个死士不敢置信地说。
他没被杀, 没被折磨, 甚至没被废掉武功。
这样一个狡猾无情的神秘高手,一个医术高明甚至能把服毒自尽的人救回来的大夫, 就这么放过他们了?
“这摆明了是想看我们去哪,要跟踪我们。”
另外一个死士喘着粗气说, 他就是之前服毒的人,虽然得到了及时救治, 没有性命之忧, 但毒药还是造成了一定程度的伤害。他浑身无力, 眼前发花嗓子灼痛,吐得胃部一直在抽搐。
孟戚施加的内劲, 不止让他们感到剧痛难忍, 某种程度上也刺激了这个死士的精神。
现在疼痛消失, 令他感到畏惧的人又走了, 这个死士就开始昏沉起来。
“他想看我们慌乱, 想知道我们……说的是不是实话,想要恐吓……不能回去, 不能……”
死士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 逐渐转向语无伦次。
另外一人原本想要附和, 可是看着同伴的模样, 神情复杂。
被充做死士,自然是早就做好了死的准备。死得越早越好,在审讯者手里拖得时间长,反而是煎熬。审讯者故意松懈,让他们逃走然后跟踪也是一种常用的伎俩。
死士不会上当,事实是在出去执行命令的那一刻,他们就不会再回去了。
他们是注定被抛弃的棋子。
土地庙外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后面,墨鲤忍不住问:“他在想什么?”
孟戚这次点穴的手法维持的时间不长,半刻钟之前里面的人就应该已经能够行动自如了。
这座土地庙非常简陋,门前没有遮挡视线的香炉,进门就是供奉土地的神龛。虽然庙是完整的,瓦不漏水墙不漏风,供桌上还有一些已经干枯的供品,但香火确实不旺盛。
简陋得墨鲤可以一眼看到里面的人。
“看来他们是不打算走了。”墨鲤皱眉。
孟戚从树的另外一边绕出来,手里拎着刚脱下来的外袍。
他在拆线。
缝制衣袍的线自然非常牢靠,前后绞了两层,拆起来很不方便。
夏日的衣衫单薄,现在他身上只有一件白色的亵衣,墨鲤微微偏头不去看。
“大夫,你用不着这样。”孟戚伸了伸手臂,示意道。
亵衣是贴身穿的衣服,实际上没有多么见不得人,通常都是长袖长裤,遮得非常严实。夏衫稍微短一些,手肘以下的半截胳膊露在外面。严格地说,农夫下地穿得都比这个少。
然而礼法如此,只穿亵衣不能见人。
除非是亲密至极的关系,或者是家人,就是指家中服侍的人,丫鬟家丁奴仆之类。
现在嘛……关系是没问题的,只是这毕竟在光天化日之下。
墨鲤不是严守礼法的迂腐夫子,因为治病救人的时候根本顾不上这些,可是看孟戚老这么在他眼前晃,他就有一种想要把沙鼠拎起来塞进竹筒杯,揣进怀里,让它安分老实点的冲动。
——别总是做这些令人误会,让人惊吓的举动。
刚才两个死士看到孟戚坦然宽衣解带的时候,眼珠都要掉下来了。
“大夫?”
“……没什么,你说他们为什么不走?”墨鲤转头看土地庙。
“审讯者能想到的事情,他们也能。”孟戚不以为意,继续拆袍子上的线。
他的动作熟练得像是拆过一百遍衣服,墨鲤不禁侧目。
“你这是?”
“哦,人们有个坏习惯,不管什么隐秘的消息都喜欢写在字条上,然后缝在衣服或者鞋帮的夹层里。”孟戚摊手,然后迅速道,“当然死士身上你就别想了,通常什么都不会有,有也是误导你的东西。”
墨鲤完全没有回到土地庙把那两个死士衣服扒下来的想法,他只是盯着孟戚说:“这么说的话,你很熟悉衣服上的接线?”
“……”
虽然很期待大夫给自己做的衣服,但是该辩解的还是要辩解。
“不,我只会拆,没缝过。”孟戚准确挑出接缝的线,再拽断,神情间满是无奈,“就像这样。”
不管是楚朝建立之后做国师,还是建立之前领兵打仗,传消息这种事怎么也不需要孟戚亲自动手缝。
墨鲤毫不放松,继续问:“所以你的意思是,里面那两个死士,会缝衣服?”
“可能。”孟戚有不妙的预感。
他拒绝穿死士做的衣服,说好的大夫亲手做呢?
“大夫,这个……我可以试试,俗话说书读百遍其义自见,拆了这么多线,我熟悉这些针脚跟缝制手法,不如我们一起琢磨?”孟戚积极地提议。
墨鲤只看着他,没说话。
孟戚一颗心提了起来,并且暗暗发誓必须赶紧将事情解决。
“好,首先我们需要找到合适的线。”墨鲤不动声色的提议。
“可以多买一些,先在旧衣服上练练手。”
孟戚恨不得立刻带墨鲤离开这里。
什么死士,已经丢在土地庙了,就让他们自生自灭吧!
孟戚抢过墨鲤手里抱着的布,他将两匹布叠在一起,随意地往身上一披,迫不及待地往外走。
墨鲤眼底泛出笑意。
沙鼠是圆滚滚软乎乎讨人喜欢,某条龙脉想要装傻充愣坐享其成,门都没有!
墨鲤或许看不出死士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却能瞧出孟戚一点都不急。那两个人丢出去了,就是真的不管了,既不想去跟踪他们,也不想继续在他们身上挖出别的线索。
或者说,新的线索应该是其他人带来的。
米铺发生了凶案,很快就会传遍小城。
所有知道米铺底细的人,或者想要知道这家米铺有什么特殊的人,都会去米铺掘地三尺。
如果那些人最终一无所获,只能将目标转向他们——两个在众目睽睽之下,带走了米铺凶手的人。
米铺掌柜因何而死,为何有人来杀他们?这个秘密很难瞒住,尤其是对风行阁来说,飘萍阁的杀手应该也不会慢。即使是作为地头蛇的江湖人,也可能被金子迷了心,总之没有人会轻易放弃。
飘萍阁的一笔生意是六百两黄金,其他生意做得没这么大,可也绝对不小。
如果掌握了这个神秘杀手组织的钱财运输途径,从中截获一票不是难事,然后带着钱远走他乡,消失得无影无踪,更是非常让人心动的诱惑。
虽然风险很大,但是富贵险中求。
像蔡老爷子这样的人,见得多经历得多,如今只想要安稳,能够拒绝这种诱惑。可是对其他人就不一定了,长信帮主不能,常年以镖局身份做掩饰的几个齐朝锦衣卫更不能。
金子。
无论是谁,有了金子,就能做很多他想要做的事。
脱离现有的一切,享受醇酒佳人,隐姓埋名到另外一个地方做富家员外,或者像司家那样谋逆造反……
“这是一个圈套。”墨鲤忽然道。
司家米铺让人想到的,自然是司家。
米铺掌柜的身份暴露之后,一部分人的目光会顺着吴王付给杀手组织的六百两黄金,转向飘萍阁的神秘渠道,而另外一部分人则会想到司家的金子,会不会在这里藏匿了一部分?
司家既然要谋反,总是要留后路的。
哪怕事实并非如此,可架不住别人要这么想。
墨鲤越走越慢,眉宇间的神情愈发严峻,他忽然返身往土地庙掠去。
“大夫?”
孟戚察觉到动静,立刻回头,随即一声叹息。
土地庙里,两个死士其中一人已经变成了尸体,另外一人不知所踪。
墨鲤一眼就看出那具尸体是被人掐死的,脖颈处有青紫色的手掌印。
尸体还是温热的。
“他没走远。”墨鲤立刻起身,要去辨别地上的痕迹。
脚印并不复杂,他与孟戚的轻功很高,即使走在因为暴雨积水泥泞不堪的小路上,也只会留下一个浅浅的痕迹。虽然他们无意隐藏行踪,但是谁都不喜欢踩一脚泥,于是土地庙外面能看见的足迹只有一条。
非常显眼。
这附近的树木很难遮挡身形,墨鲤找了一个高处,很快就看到了那个跌跌撞撞的身影。
墨鲤正要去追,斜底里伸出一只手,将他拉住了。
孟戚冲着墨鲤摇摇头:“他不会回他的主人那里。他很清楚,我们可能会跟踪他。”
“那他在做什么?又为什么杀死同伴?”墨鲤不解地问。
孟戚顿了顿,然后低声道:“像这种死士,即使把他们放了,他们也会为了保守秘密很快自杀。”
“但他没有死?”
反而杀了同伴,总不会是起了争执。
墨鲤看得清清楚楚,供桌前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死的人也没有反抗,就像在昏迷中遭到杀害。
耳边响起孟戚的声音。
“他们不是纯粹的死士,脑子里除了死跟任务,还有别的东西。把他们放出来的势力教会了他们如何欺骗、误导别人,告诉他们怎样躲避审讯者的折磨,这就无可避免地让死士不再纯粹,他们会有自己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