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国师,此物是我主上所有,君子非礼勿视……”
“老夫已经看过了,不就是齐朝水师布防图吗?”
斥候营首领瞪大了眼睛,震惊地想:说出来了,孟戚竟然就这样直白地说出来了!怎么回事?官场中人说话不都是七道弯,点一句三个意思吗?直接揭穿是什么个套路?
同样大惊的还有陶娘子。
她原以为黄六这种窝囊废,最多偷个账册,拿个江湖藏宝图什么的,没想到有胆子对水师布防图下手,难道要过江卖给荆州军?不过如此一来,扯上前朝国师就有理由了,齐楚有亡国之恨嘛!
陶娘子正想对黄六刮目相看,转头就看见黄六面无人色,抖若筛糠。
……算了,还是个窝囊废。
撇去黄六,陶娘子还有真正想讽刺的人。
“哎呀呀,如此说来,诸位好汉原来是齐朝军营里的人?”陶娘子刻意在好汉两个字上咬重音,怪声怪气地讽刺道,“难怪要打要杀,敢情是过了江别人就找不着,有恃无恐!”
饶是斥候营首领恨不得砍了陶娘子的脑袋,眼前这身份曝光的情形,着实危险。
“国师既然知道了布上所绘何物,那幕后之人冒充国师,致使人偷盗布防图其心可诛,极有可能想挑起两军对战,令百姓遭殃。”斥候营首领绞尽脑汁,努力地将矛头对准黄六,“此人必定是别有用心之辈,没准是吴王、宁王那边的小贼。”
黄六彻底吓掉了魂,大叫道:“不是,我卖图给这边江湖人的,他们想要过江又不愿意给船资,只想自己划过去。他们出一百两银子买的图,我也只是画……上面只是营地驻扎分布的情况,旁的什么都没有!”
“笑话,江湖人拿得出百两纹银买一张图,却不肯给半贯钱的船资?”斥候营首领怒喝。
黄六一屁股坐倒在地,涕泪齐流,狼狈万分地哭道:“他们说,说是想贩卖货物,还想长期把持这条水路,做江湖人的生意。提孟国师也是他们的主意,说要是被人发现就咬死了是孟戚指使的,小的根本没听过这个名号,更不认识孟国师了。”
孟戚轻轻地啧了一声,他当是多深的阴谋,罪名直接往自己脑门上扣,结果却像是玩笑一般?
“胡说,我们已经抓到了跟你接头的人,我们严刑拷打他也只吐露了一点点东西,还趁我属下一个没留神自尽身亡。”斥候营首领一字字地质问道,“你跟我说这只是江湖人做下的把戏?”
黄六一脸的绝望,嚎啕道:“小的只是收钱办事啊,那些人高来高去的,还喜欢跟好汉……不不,跟官爷你一样蒙头遮脸的,我怎么能知道他们的来历?”
墨鲤终于说了第一句话,他诧异问:“你什么都不知道,也敢跟他们交易?”
“小的,小的……”
黄六说不出话了,陶娘子嗤笑:“是眼睛就盯着银子看了,只要银两是真的,东西卖给谁又有什么打紧?所谓富贵险中求,干一票吃一辈子,也省得继续风里来雨里去的奔波。”
斥候营首领一个字都不信。
孟戚好整以暇道:“既然你们抓住了接头的人,那边收不到东西,过几日必定会来寻觅,难道你们连守株待兔也不会?”
斥候营首领眼睛一亮,而陶娘子脸色变了。
这一群混账,难道她还要继续忍受三五日?
“不过——”
孟戚轻抚长须,怎么看都像是一位才智卓绝,见惯风浪的老者。
“你们闯入客栈,试图放火,折腾我这一把老骨头半夜爬起来劳心劳力,没个交代可不成。”
说话间,墨鲤身形一动,只听数声喊叫,几个趁乱贴墙试图头偷偷溜走的蒙面人被丢回了客栈,然后墨鲤在月光之下慢吞吞踱步进门。
这一手着实震住了众人,原来孟国师身边的那位也是高手……
斥候营首领吃惊之余,忽然纳闷。
据说孟戚弃官归隐了,如今墨鲤看上去也是一副隐士的模样,怎么这年头隐士不写诗做赋,自抬身价等着权贵上门请出山做官,统统改练绝世武功了吗?
第254章 由荆水而下五六里
作者有话要说:因停站半月,给大家概括一下前面的剧情。
————
孟戚与墨鲤遇到西凉势力首领阿颜普卡,然后过江准备前往飞鹤山。
两人半夜住客栈遇到蒙面人准备放火,蒙面人是齐朝水师斥候,发现有人(行脚商人黄六)带着水师布防图过江,于是试图追回并杀死看过图的人。客栈老板娘跟伙计都不是普通人,一群人打起来,黄六说指使他偷图的人是前朝国师。
黄六因为不认识孟戚,谎言被揭穿,改口说拿钱办事不知主使者是谁,只知道那些人懂武功。
众人不信,预备在客栈守株待兔等幕后主使,老板娘不满,斥候首领发现打不过孟戚墨鲤,准备息事宁人
孟戚目中隐隐露出笑意, 他抚着胡须, 一副看透世情的高人模样。
墨鲤:“……”
变老归变老, 要他像孟戚那样怡然自得是不可能的。
比如抚胡须的时候, 感觉怪怪的。
墨鲤只是在模仿秦老先生,他的“心”未曾真正的变老过,自然也不习惯这样的外表,竹山县太小,大家都知道他是秦神医的弟子医术不差, 连“变老一点”取信别人方便行医的机会都没有。
原形黑鳞鱼,外表上近似鲤, 是有须的。
龙也有长长的两条须,“从小”以为自己是一条鱼的墨鲤觉得挺好看, 压根没把“须”跟“老”联系起来。
而且习惯有须,不代表习惯用手去摸, 鱼长了手吗?!
龙是长了,可龙的爪子在腹部,抬上天也摸不到下巴的好吗!
……等等,这样一想,沙鼠跟龙竟然存在着微妙的共同点。
爪短!
墨鲤回忆着软乎乎的沙鼠短小的爪子, 似乎只够塞食物进嘴, 或许、可能、没准是能蹭到胡须的,反正鼻头往上绝对摸不到。这样一想墨鲤就释然了,毕竟太京龙脉没有人形之前就能摸胡须了,孰能生巧嘛!
孟戚万万想不到墨鲤脑子里想的是这些, 他见墨鲤纠结的目光转为释然,还以为自己渊穆高华,丰神逸宕的姿态折服了心上人呢。
国师洋洋自得。
一切都在他筹谋之中,不然为何要费心力说服大夫跟着一起变老?
是必须让墨鲤见一见“真正的孟国师”,八十七岁的那种。
八、十、七、岁!
单单听着就令人头皮发麻,再加上各种怪异传闻,尤其这些谣言在楚朝就存在了。
比如楚元帝明面上废除锦衣卫暗地里可能养了一批为他效命的死士密探,看起来无欲无求不沾权势的国师就是这支密探的首领。更多的人不这么想,他们觉得孟国师无所不知,是因为精通御鬼之术,养了不少厉鬼在身边,能杀人于无形,朝廷官员就算搂着小妾躺在芙蓉帐里说悄悄话,也有可能被鬼听去,回报给国师。
越传越离谱,后来直接说孟戚是鬼非人了,每到月圆之夜就要生食人心/饮处子血/挖活人肝脏……以至于太京香火最鼎盛的报国寺被心惊胆战的官员们踏破了门槛。
特别是有一回朝廷清查吏部贪腐,用眼神把一个小官生生吓晕过去之后,传闻就愈发妖魔化了。
孟戚思忖着年纪已经是个问题了,等回到竹山县,遇到可能听过所有传闻的县令薛庭,那场面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不行,必须在这之前,让大夫知道“真正的孟国师”是什么模样。
孟戚以为谋略成功,解决了大问题,对那群要杀人放火的蒙面人都多了一分耐心,他迎着缓步走回来的墨大夫,笑道:“区区琐事,还要劳烦适之动手,实是不该。”
墨鲤:“……”以前孟戚说,唤表字过于普通,就跟世俗之人一样,现在喊起来比谁都顺口。
难道老了之后,想法也变了?
还是国师彻底装上了瘾?
沙鼠喜欢作戏怎么办?
只能陪着演!
“启行兄客气了。”墨鲤一摆衣袖,做出不以为意的样子。
斥候营首领盯着墨鲤,似乎要把他的模样彻底记住,假惺惺地拱手问道:“不知这位老先生是何方人士,如何称呼?”
“野山无名客,烟篁闲散人。自来不问世事,此番与友一览河山美景,若要称呼,称篁居客即可。”墨鲤张口就来,这个他早有准备,连说辞都是成套的。
孟戚微微惊讶,他不知道这茬。
再一琢磨,篁的意思是成片的竹子,倒也能恰好对上竹山县。
斥候营首领本来也没想过墨鲤说真话,只是对方一副名士的做派,他忍不住想要试探一番。
读书人把名声看得比天还大,名号还特别多,或许对方大意随口说了一个不常用的,等他回到齐朝统辖范围细查能够摸到一些蛛丝马迹呢!
面对根本惹不起的孟国师与友人,咄咄逼人的店家娘子跟伙计,蒙面人首领觉得今天倒了血霉。果然闹天狗食日就没好事!
跟黄六勾结的人没抓到,布防图也没抢回来。
不能动用武力,只能继续周旋。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斥候营首领不得不抽出了一张银票:“这是打砸坏了东西,以及继续叨扰店家的银钱。”
他还没放到桌上,陶娘子作势伸手一拦,奚落道:“小门小户的生意,咱可收不了银票,您要是给一张江北面才能兑换的钱庄票子,我还得找来往的客人换。”
斥候营首领手背青筋暴起,只能压着怒火沉声道:“看清楚!这是福德钱庄开出的银票,福德钱庄是荆州最大的票号,是你们南面的钱庄!”
“吆!五十两,够把我这小店圂囵买下三遍了。”陶娘子眼睛往那张银票上一瞟,顿时笑开了,一副见钱眼开的模样。
斥候营首领蒙着脸,看不到他的表情,眼神里却分明带了鄙夷,直接将银票丢下。
结果陶娘子一动不动,脸上还带着刚才激动谄媚的笑容。
——只是这会儿看起来显得格外虚假。
“你!”
首领发现陶娘子在耍他。
像这等江湖草寇就该被乱箭射死!而且这是江对岸,哪怕杀了人就走,也不会给他们造成半点麻烦,可谁叫今天倒霉呢,去放火的属下莫名失踪,还被困在这家破窄的客栈里。
斥候首领隐晦地看了一眼墨鲤与孟戚,生生地忍下怒火,不快地问:“店家娘子这什么意思?”
“瞧您说的,奴家能有什么意思?”
陶娘子顺手拎起桌上搁着的长尘尾,像是撵蝇虫一般挥动着,漫不经心地说,“咱这个小客栈,这么大一片地加上这许多的屋子说起来值钱,然而年久失修,冬天冷夏天凉,长年累月门可罗雀,拿出去卖三两银子别人都嫌多。就算把这些桌椅板凳当柴火卖,运出去费的钱比柴火还要贵。”
“你东拉西扯的,究竟要说什么?”首领身边的一个蒙面人不耐烦地喝道。
陶娘子美目流转,笑语晏晏:“自是告诉各位,奴家并不爱钱,否则早就走了,何必困守在这么个小地方。”
众人:“……”
那可说不好,心甘情愿蹲在荒郊野店也有可能是为了躲避仇家。
斥候首领认为陶娘子是嫌钱少,他目光四下一扫,当即指着趴在地上的黄六道:“只要抓住了在背后教唆这家伙的人,他身上的银子尽数给店家娘子。”
黄六抖了一下,没敢抬头。
陶娘子却被生生地逗乐了,嗤笑道:“拿散碎银子打发我?黄六是什么人,我比你们清楚,倘若他真的从幕后主使那里得了百两银子,过江时绝不会带在身上,而是随便挖个坑捣个洞藏起来,最好是烂完了都没人找到那种。这样一来,如果事情办成了对方干掉他,从他身上也搜不回银票,这就叫做死要钱,死了做鬼也得带一笔钱下黄泉。”
黄六被挤兑脸色发青。
孟戚目中带笑,似在看一出好戏。
墨鲤倒是觉得陶娘子似乎还有未尽之言。
果然她下一句就是毫无遮掩的讽刺:“再者,如果那些人足够聪明又吝啬,就会像诸位一样在银票上玩花样。虽说钱庄票号兑银时会把银票销毁,可要是有人有手段弄出一些兑过的废票呢,银票上面都有编号,划去的不能再兑。如果有人拿着这样的银票上钱庄,还不被报官抓起来?奴家不傻,黄六在银钱上不蠢,谁会上当?”
黄六目光游移,他确实要的是银锭,不是银票。
一斤十六两,一百两银子揣在怀里很明显了,还怎么渡江?
再说事情没办完,对方也不肯把钱全部给他,只给了一半。现在东窗事发,剩下的一半是别想要了,黄六能不能保住命都是问题,与其从黄六身上弄钱,还不如抓住幕后指使者搜身呢!
斥候首领眉头一皱,直接道:“那就等几天后抓到了人,把他们做交易的银钱给店家娘子。”
这下陶娘子连讽刺的话都懒得说了,只是冷笑。
——连幕后主使是谁,身在何处都没搞清楚,领这样空口许诺,陶娘子会上当就怪了。
蒙面人微微起了骚动,手按刀柄又想要动手,直到他们首领怒哼一声,才把众人压住。
对着油盐不进的陶娘子,斥候首领很是头痛,他压着怒火问:“店家娘子究竟想要什么?”
“想让你们滚出去,免得脏了我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