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墨鲤欲言又止,这是一件挺有难度的事。
灵气难生,随地脉而聚,驱使还好说,强迫它们停留在一个地方,随着时间推移也就散了。
宿笠可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活了好几十年都还在呢!
“那山雀这般傻,做不来的。”墨鲤没忍住,用传音入密说。
孟戚嘴角上扬,再上扬。
——带坏了大夫,跟大夫沆瀣一气的感觉,特别美!
笑归笑,还是要努力掩饰的,孟戚一本正经地说:“万一有人教呢?”
“谁?”墨鲤奇怪地问。
“傻雀不是说了,那苍鹰教了他许多东西。”孟戚状似认真地说,“他虽然只说了驱使灵气这一条,但是别忘记他学这个是为了做什么,是要要弄些祥瑞比如发光的羽毛出去骗乡民。他对伪装山神还是有点兴趣的,既然能装神弄鬼,偶尔也得救救人吧。不用药不行针只灌灵气,让对方逃过夭折死劫有命活下去……是不是很像山神显灵?”
这根本就是一整套装神弄鬼的法门,只有前面不像话,有后面的才能让乡民真心信奉山神。
“再者,我们来飞鹤山找到的线索不就是渔村老人说的山神吗?阿颜普卡要给我们布圈套,是绕着山神来的,而我们确定飞鹤山有龙脉的证据,除了那根能发光的羽毛,只剩下飘萍阁那个刀客了。”
孟戚负手在后,口中嘲讽道,“在阿颜普卡看来,我们十有八九要带上刀客,这一下子就牵制了三位高手,既能让西凉人腾出手去继续对付风行阁,说不准也能借你这位太京龙脉的本事,找到一直隐匿不出的飞鹤山龙脉。”
墨鲤无言,认错龙脉这事当真荒唐。
不过幸亏阿颜普卡认错了,否则要对付他会更加麻烦。
没人能算无遗策,意外总归是层出不穷的,就像孟戚当年想揍宫钧一顿的时候万万没想到宫同知家里养了八只狸奴,阿颜普卡猜不到墨鲤的真实身份,都是意外。
“我还是想问问山雀。”墨鲤沉吟,他怕再冒出第四条第五条别有用心的龙脉。
真是遍地找不着,找到了发现同类可能还没有家里的白狐好。
其实墨鲤并非没有想过,其他龙脉“为恶”的可能。
可他先是遇到孟戚,又遇到可怜兮兮的四郎山,再找飞鹤山的时候即使因为有阿颜普卡的存在心生警惕,却也没有真正担心过。毕竟有金龙做后盾,不怕打架。
两个对一个,还能吃亏?
要是两个对一群……
就得斟酌了,先退为上。
沙鼠可以掉毛,真伤到了哪里大夫是会心疼的。
“没有别的龙脉,倘若有,阿颜普卡就不会盯着飞鹤山不放了。”孟戚哼笑一声,讽刺道,“阿那赫多山吞傻雀结果失败了,阿颜普卡还来冒险,难不成他们是看上飞鹤山比别的龙脉都傻都好骗吗?”
墨鲤斜睨孟戚,怀疑某人在骗自己夸他,但话到了嘴边索性就说出来了:“是他们欺软怕硬,不敢动太京龙脉,却又找不到别的龙脉。”
“不错!”
孟戚傲然抬首道,“我走遍海内,除上云山之外,未曾见过灵气之盛有超过飞鹤山者。那些山川河流可能有龙脉隐匿不出,然而在阿颜普卡眼里应该更好对付才是。如果飞鹤山龙脉不会救人,刀客也非出身在此,那阿颜普卡就要起疑心了,他比我们更希望找到新生的龙脉。”
墨鲤哑然,复又想到阿颜普卡周身透着的诡异死气,心中一动。
“刀客不能用经脉内那股灵气,乃是山雀学不到家,若有人能用呢?”
这个别人,自然是阿颜普卡。
要死的龙脉,当然是阿那赫多山。
笼罩在这个西凉人身上的谜团,已经逐渐散开了,不再有捉摸不透之感。
——因为只要知道他的来历与目的,那么一切就有迹可循。
墨鲤松了口气,他相信孟戚的本事。
就像荆州横生变故旁人完全摸不着脑袋吗,孟戚却捏紧了“空耗粮草”跟“离间”这两条万变不离其宗的计谋准则,抽丝剥茧一步步推出幕后之人的打算。如果不是孟戚弄不清江南这边的势力分布,幕后之人的身份早就暴露了。
放在阿颜普卡这里,则是“骗飞鹤山龙脉”跟“壮大己势图谋复国”,任他计谋百出狡诈奸滑,终归要栽跟头。
“走,抄了这家伙的老巢。”
孟戚一指飞鹤山西南边洼地,就差在手里拿一把羽扇了。
他以谈笑间百万雄兵灰飞烟灭的架势,气魄十足地说:“今日铲平阿芙蓉,让西凉人看重的好地方,成为他们的葬身之所。”
***
天色愈沉,上首端坐的人面色愈黑。
“赞普?”
几个西凉人心中发慌,小心翼翼地唤道。
西凉尚未复国,阿颜普卡手下的人对他的称呼也十分混乱。
祖上是出身奴隶的,多尊他为主人。
像孙掌柜跟黎主薄这般自诩智士奇才的,学汉人规矩喊主公。
其余沉溺在西凉昔日繁盛荣华里的党项八部贵族,则守旧称为赞普。
这是随着摩揭提寺高僧而来的称呼,在遥远的高山之间,那里的首领就叫赞普,意为神灵。
作为西凉皇族后裔、密谛法王的弟子、摩揭提寺最高武学的传人,自然当得起这个称呼。
“尹家的桃花酿酒坊,近日可有动静?”
“这……没有。”
“东崖下的那座倒塌的山神庙呢?”
阿颜普卡的神情逐渐狰狞,挨个问了他认为孟戚可能出现的地方。
最后只得到了都没有可疑外人出现的消息。
“赞普,我们用鸽子传信,或许有纰漏,属下亲自去跑一趟?”
一个西凉人揣测着阿颜普卡的心思,试探着问。
阿颜普卡冷冷地扫视众人,竟是除了个别年轻气盛的,其他人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其中一位风烛残年的老者,颤巍巍地咳嗽道:“赞普,那孟国师的年纪,算算也该是跟我一般了,何必要去招惹。”
再等几年,孟戚不就死了?
西凉人对孟戚是有心结的,不过没有靖远侯跟尹清衡大,要是今天阿颜普卡对上的是这两位,这些西凉人肯定二话不说撒腿跑了。
“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阿颜普卡一字字道,“你老了,孟戚却没有,仿若楚盛之时。”
“这不可能。”老者吃了一惊,张大嘴露出了牙齿掉完的光秃秃牙床。
老者的几个后辈期期艾艾,说江湖传言就是这样,在闰县风行阁甘泉汤卧底的人好像还亲眼见着了,年轻着呢。
“这……岂非是魔?”
西凉人信的魔,是摩揭提寺佛法里所说的邪魔,生来就是坏人修行毁人寿数福德的,谁沾谁倒霉。
老者眼皮一翻,连咳带呛地挥舞着手臂道:“不成,不成,我们得走。”
阿颜普卡没拦着他,他在盘算着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忽然窗外出现了一抹赤红灼眼的跳动之色。
“走水了!赞普,花田那边走水了!”
作者有话要说:赞普其实是吐蕃的称呼,架空……就用一用otz
第265章 曰陷溺于难者
阿颜普卡第一个反应就是不可能。
芦苇荡这地方, 抓一把土能蹭一手的泥浆, 人住久了都要得风湿病。
作为天然阵势, 它最不怕的就是火攻, 因为火根本烧不起来,强行点燃也只能冒出浓烟,没一会儿就会熄了。除非运来十几桶西域火油,沿着河道泼洒,火油极轻能浮于水面。
但那西域火油漆黑难闻, 隔了老远就能嗅到,之前风中并无一丝异样。
阿颜普卡厉声道:“不许乱嚷乱跑, 费尔察,你去看看。”
一个青年应了一声, 即刻跃出窗。
芦苇荡深处的河道很窄,当年逃民在地势稍高的汀洲上盖房筑屋, 又在别处挖土,沿着河道稍微垒起来,还寻来较为平整的石头做水边的石阶,供三只摇橹船停靠。
现在船都不翼而飞了,其中一艘已经被人寻到, 它正冒着火光躺在花田里呢。
船身断成了四截, 在断掉的位置,火焰熊熊燃烧。
花田有个木头搭成的棚子,这是为了挡雨,现在木棚的框架也烧了起来, 火舌沿着木条一路往前蹿。地上还散落着一块块漆黑的冒烟炭块,这本是冬日里用来取暖的好炭。西凉人把它们悄悄运进来也费了不少功夫,秋冬时节添进炉里,不让阿芙蓉被冻死。结果现在这些炭全部扔了出来,还被点着了,如果不是泥土跟野草都过于湿润,此刻这里就要成为一片火海了。
名叫费尔察的青年气得眼睛都红了,他大吼一声,将燃烧着的木棚踹断。
火不大,然而浓烟滚滚。
“是谁放的火?”费尔察拎起一个忙着救火的西凉人问。
“没看到,天这么黑,火光亮起的时候我才赶来。”
那西凉人也是又惊又怒的,脱口道,“会不会是那些奴隶在搞鬼?”
费尔察抽了他一巴掌,怒声道:“他们连饭都吃不饱,还有力气点火?看管花田的人呢?”
费尔察的武功很高,是年轻一辈的翘楚,被他抽了的西凉人虽然也是八部大姓出身的权贵子弟,但是在这里的人哪个祖上差了?皇族后裔都有好几个呢,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还不都是混迹在汉人平民之间,蹲在这个冬天湿气能扎进骨头的破地方?
费尔察的拳头大,大部分人都怕他。
“不是奴隶,那不就是外敌?”被打的人气不过,拎了桶又去救火。
其实这里的西凉人并不清楚阿芙蓉的来历,只听阿颜普卡说这是一种扰心的魔罗之物,是出自六欲顶梵加夷的圣药,闻一闻还可以,一旦精炼成了丹药,修行不到家的人服了就会被魔所惑,坠入阿鼻地狱。
西凉人信神佛,更亲眼见过阿颜普卡试药时惨死的人,这让一部分人惧怕阿芙蓉,另外一部分人竟然疯狂地追捧起了这些红花,像尊崇锡兰的贝叶经,追捧天竺商人带来的魔王法器一般。
这不是人间之物!
加上身为“赞普”的首领,十分爱惜重视阿芙蓉,曾有奴隶浇水时不小心撞折了花枝,直接就丢了命。现在花田被烧得七零八落,还有一艘不知道怎么丢进来的木船,众人惊怒之余亦感到恐惧,怕阿颜普卡发怒,于是忙不迭的救火,希望损失不大。
可进了花田,才发现植株大半倒伏,花更是被生生扯落,散碎在泥土里。
费尔察眼前一黑。
“啊——”
西凉人惊叫着,甚至不敢上前。
远处却又传来了慌乱的叫喊,库房那边也走水了。
库房跟花田根本不在同一块陆地上,坐船还得绕三道弯,只能远远看到也亮起火光。
这绝不是奴隶能闹出的动静。
费尔察神情陡变,他后退一步,悄悄地往暗处藏。
——因为年轻能干武功高,费尔察经常外出,还抓一些江湖人回来试药顺带给飘萍阁“补充”杀手,所以他听过跟孟戚有关的传闻,更知道传闻中的江湖第一高手青乌老祖可能都是死在孟国师手里。
他可不蠢,整个摩揭提寺的高僧都拦不住一个孟戚,他算什么?
费尔察一边警惕地躲闪,一边往刚才议事的房子跑去。
唯有学成了摩揭提寺最高武学的阿颜普卡,才有可能打败那位威名赫赫的孟国师。
“赞普,孟……”
一脚即将迈入门槛,口中急切的话刚起了个头,费尔察就感到一股劲风从后袭来,紧跟着一股大力竟硬生生将他拽上了房顶。
他拼命挣扎,众人抢出来只看到费尔察踢蹬的双腿,以及变调走音的一个孟字。
“呼啦。”
几块瓦片落下,费尔察踪影全无。
是孟戚!
孟戚来了!
屋内那位须发皆白的西凉老臣,眼睛一翻厥了过去。
“不要乱,沿水道撤出。”阿颜普卡不得不稳定人心,他沉声道,“我去把人拖住。”
众人如蒙大赦,慌乱地抄起兵器,连门都不敢走了纷纷跳窗。
阿颜普卡看都不看那个躺地昏迷的老臣,他一步步地向门口走去,口中冷笑道:“孟国师怎地不声不响来了,寒舍简陋,恐无美酒好茶款待,不知飞鹤山兆溪畔的尹家酿酒坊,国师去过没有,那里出的桃花酿颇有昔年楚都风味。”
他的话语声灌注了内力,方圆三里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正在救火的西凉人脸色大变,直接跑向码头。
所谓的码头只是停船的小河湾,每栋屋子间也有那么一块石板,有的是摇橹船有的只是小舢板,零零总总加起来怎么也有十几条,结果到了一看,不管大船小船都不能用。
裂成几截的、半沉在水里的,分明已经被人毁去。
“……拼了!”
西凉人生性凶悍,他们一见走不了,跳进河里偷跑的竟是少数,咬咬牙返身抄刀四处搜寻。
在他们想来,孟戚肯定不是一个人来的,没准有遗楚的人马或者风行阁的家伙跟来。只要阿颜普卡对上孟戚,旁的人他们都不放在眼里。
火势逐渐变小,只有烟更浓。
因为茂密的枝叶遮挡,夜里这处原本就黑漆漆的,现在人声杂乱,呛咳不止,一时间竟无法分辨入侵者有多少。
他们开始大声地用西凉国的话语来叫嚷,以避免误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