舸笛和姜逸北两人皆是一愣。
钟声既响, 就必是有外敌来袭。
姜逸北第一个反应便是孔遥, 但是随即就否决了。
孔遥既然说进城为他和唐三叔, 那便应该是真的, 姜逸北没觉得他是在说谎。
他若去找三叔, 两人同是暗花榜上的人, 正当进入不染城, 所以生死天定。这是个人恩怨,不需要鸣钟示警。
鸣钟之事,皆是共同外敌,比如上次那种非暗花榜人员进城屠楼事件。
可否了孔遥, 姜逸北就不知是谁了。
不管怎么说他也还是不染城的护卫,此时定不能闲坐在这里的。
姜逸北走到窗边看了看,见城中的人都已经便骂娘便动起来了。小厮与花楼女皆自行避让, 不染城中的江湖人全都提上武器,走向自己所要负责的位置。
现在的楼下乱成一片,能听见有人骂娘道“他奶奶的这才过几天啊, 怎么来这么勤, 是女人的葵水吗?”
也有小贩惊慌失措地满街乱跑,奔往庇护的地方。
姜逸北回头来道,“你是负责哪里?我待会儿过来找你。”
舸笛泯了一口茶, 道, “事实上, 我并不负责任何区域。”
姜逸北随即反应过来, 这人虽然也在暗花榜上,但是手脚被废双目失明,和柳倚春那个大夫也没什么区别了,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
要让他们这种人守城,才真是让不染城遭灾了。
姜逸北因为认识他的时候他就是这模样,所以一直也没觉得什么。现在再回头看,这人原本是玄机阁少主,也该是这一辈中武功数一数二的。
可现今……
姜逸北瞧着这人态度自然平和,应当是已经习惯了自己这个样子,蓦然心底蹿出来一点疼,跟针尖戳了一下似的。
姜逸北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点什么,但是临了又咽下了。
人家自己还没伤感,自己开口强行安慰不是非要揭人伤疤吗?
姜逸北让自己语气尽量正常些,“那你好好待在这儿别乱跑,我处理完事情就回来。”
舸笛点了一下头,算是答应了,“你自己旧伤也还没好,让展安他们多照拂一下,别一人走在最前头。”
姜逸北愣了一下,突然笑起来,“你知道你这话像什么吗?”
舸笛浑然不觉,“像什么?”
姜逸北走过来,在舸笛身边停下,动作自然地附身亲了一下舸笛的额头,
“像送相公出征的娘子。”
舸笛:“…………”
舸笛懵了。
他不是没察觉到姜逸北走近和弯腰。但是那一瞬间他什么都没有多想,也没有防备。甚至还扬起脸来,用一种“看”向姜逸北的姿态,准备开口问“怎么了”。
结果还没开口,就有湿润柔软贴在了自己额头上。
真如蜻蜓点水,一触既离。
但是那一瞬间太过于接近,以至于舸笛鼻端可以清晰地闻到姜逸北衣服上的皂角香。
他是真懵了。
顿了一下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一个大男人被轻薄了,是不是该做点什么?
可,该做什么?
揍对方一顿?自己气性没那么大。
骂人两句?自己不太擅长这个。
……
总不能说“这样不好,你不能这样”吧。
而且,最致命的点好像是——自己也没怎么生气。
反而觉得这事好像没什么。
大概是被姜逸北三天两头的“媳妇儿”给闹的,已经提前打好心理基础了。
话说回来,自己都被亲了,该干点什么?
亲回去肯定是不能的。
也不是特别想发火。
舸笛开始担心自己的袖子了,比任何一次都要担心。
姜逸北瞧着舸笛的样子,有些忍不住笑。
怎么能……
怎么能露出这种表情来?
会让人想……欺负他,很用力地欺负他。看着他从一脸茫然,到震惊无措,再到哭泣和无法自持。
姜逸北抬手用食指戳了戳舸笛的面皮,“你就可劲儿招人吧,欺负我有急事是不是?”
舸笛这下反应过来了,一把将姜逸北的爪子拍开,“别老动手动脚的,你该滚了。”
姜逸北笑了一下,当真滚了,只不过滚的一步三回头。
在窗前掠下去的时候,还不忘道,“等我回来收拾你。”
舸笛:…………
舸笛满腔的无语,简直有心拿袖箭扎死他得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都敢说,无法无天了。
姜逸北倒是心情颇好,直接掠到街头乘人不备抢了一把剑——他自己的剑之前在天架山断了。然后上了屋顶,前去和展安他们会合。
姜逸北刚刚离楼没多久,街上行人渐空,突然一道白色的身影如鬼魅一般,青天白日的就飘进了甲子客栈。因为此时不染城的“防护网”还未曾全部到位,而甲子客栈内部的人又都已经走了出去,反而让人钻了空子。
这飘进去的不是别人,正是孔遥。
不染城乱起来与他个人无关,倒是正好方便他进甲子客栈找唐三叔了。
他依旧一把纸扇,边走边摇,明明这天儿也不热,就为了一个风雅。
楼道中尚有一个小厮,他刚刚从楼上下来,正欲下楼去避难处。见着孔遥往楼上走,忍不住提醒道,
“这位爷,刚刚钟声可响了,您再不去可赶不上了。”
孔遥也不和人解释,只微笑着彬彬有礼道,“我找唐三叔有些事情,你可知道他在哪间房?”
“就上楼右拐,第五间房就……唔。”
不知何时,小厮的脖子上划开一道血线。血液慢慢侵染伤口,变红,然后“噗”的一声,喷洒了半面墙。
孔遥:“多谢。”
孔遥找到屋子推开门的瞬间,便有一把拐杖直钉向他的眉心。孔遥侧身避开,那拐杖立刻变招横扫,杖身机关开启,露出一排寒光闪闪的“牙齿”。
孔遥收扇,以扇子硬挡,两相对峙。
若是当年,孔遥的身手在唐三叔这里绝对讨不得好处。
但唐三叔在不染城内安养了这么些年,一个是惯用兵刃封了多年,一直只用拐杖;另一个是旧伤多年损耗元气,最近又新毒刚除。
所以两人这么一拼内力,三叔居然有些不敌。只能借着经验老道,险险错开,然后迅速换招,和人拼起了招式。
两人对招不过数十来回,三叔便打飞了孔遥的折扇。
折扇脱手,孔遥手上也被横扫出了伤口,但他也不见恼。
刚刚对峙那一瞬间,他就对唐三叔现在的底子有了数,自然不怵。
此时有些惋惜地看着自己的扇子,笑道,“那可是我最喜欢的一把,西门主做事还是这么不给情面。”
唐三叔收了招,也心知与这人硬拼下去自己占不得多少好处。
相斗只会两败俱伤,两人皆是心知肚明。
唐三叔道,“我早已从九渊门脱离了出去,你这声西门主,叫的是谁?”
当年唐三叔与旧友生了嫌隙,九渊门分成东九渊与西九渊。三叔便是西门主,也是整个九渊门的副门主。
孔遥叹息了一声,道,“是啊,我忘了,您当年脱离九渊门心智坚定,不惜代价来着。”
他说罢顿了顿,“门主当年视您为手足,不知您杀了他之后,有没有梦到过门主?”
唐三叔脸色略微变了变。
他不曾梦到过。
就是因为不曾梦到,所以才觉得更加可恨。
孔遥察觉到唐三叔这般面色,不觉心中愉悦了几分,“看来是没有了。想来也是,谁被好友背叛都会心中难平的。”
唐三叔毕竟是老江湖,如何看不出孔遥打的是攻心的伎俩,“你进不染城就是要说这些?”
孔遥笑了笑,“非也。我进不染城原本是来要您的命的。不过事出有变,我也不知您带走了九渊门的下任门主,此时自然也不好动您,否则他必定更是要闹脾气。所以此行,便来瞧个热闹,看看不染城是怎么灭的,顺带还给您带句话。”
唐三叔:“什么话?”
孔遥:“门主曾托梦于我,他让我问问您,君心可在?”
唐三叔:…………
人呐,有时候哪怕知道别人不过是在胡编乱造地扰乱自己心神,可依旧情感先于理智。
这一句“君心可在”简直扎在了唐三叔的心窝里。
唐三叔咬着牙,似乎一腔愤恨,他道,“没了。在他当初想要杀我的时候就没了。”
话匣子一打开就关不上,这么多年锁着的怨怒皆冲了出来,
“什么他手里的皆有我一半,什么生死同在。”
“世人都道我杀得他,可谁看见了他筹划如何杀我?”
“我都说了要退了!可他不信……他不信!!”
孔遥从容得很,笑着问道,“为何要信,您不是杀了他么?您不是屠了他全家上下,只留下了个毛孩子?”
唐三叔:“…………”
孔遥:“无论是谁先动的背弃的心,但真正背弃的是您。您怎么好意思继续活在这世上,还活了这么多年。”
唐三叔有些失控,震声道:“一派胡言!!”
话音响起的同时,一排银针从门外射出,直接瞄准了孔遥。孔遥虽没有防备,但是反应极快,一一避过。
他皱起眉头看向门外,想知道是谁扰了自己的好事,却见到一白衣蒙眼的清俊男子站在门口。
舸笛:“死在走廊上的那人血腥气太重,我闻到了便出来看看。”
第65章 心肝儿
唐三叔看了一眼门外的舸笛,心知刚刚自己情绪有些失控。舸笛刚刚出手倒不在对付孔遥, 而在打断孔遥的话, 让三叔暂且从旧事中出来。
舸笛也感受到了屋内两人都把视线集中在了自己身上, 于是弯唇一笑, 一脸无辜似的, “没打扰到二位吧?”
唐三叔此时恢复了理智, 听到舸笛这么问, 立刻嘴硬起来,没好气道,“瞎子就好好待在自己屋里,出来乱跑什么?”
孔遥的视线从舸笛身上扫过一圈, 最后把目光停在了舸笛眼前的白绢布上,猜测着道,“舸公子?幸会幸会。”
舸笛也笑着对孔遥一点头。
两人都是彬彬有礼, 好似就没有刚刚舸笛放“暗箭”的事情。
唐三叔的腿脚不方便,此时站着也累了,干脆找了个位置先行坐了下来。将拐杖上的锋芒收起, 然后搭在一边的桌沿上。
他老人家这么放松下来, 简直跟刚刚那紧张的氛围格格不入,语调也随意了些,
“谁背弃谁都没关系了。反正现在是他死了, 我活着。”
唐三叔说罢, 看着门外那个瞎子, 心道也不知道往里走两步。就干杵在门口, 离这么远出点事自己都护不住他。
好在孔遥也没把心思动到舸笛身上,他从手下那里接到那块古玉的时候,便将古玉主人,也就是姜逸北查了个透彻。
虽说没能察觉姜逸北对舸笛的那点歪心思,但是也能看得出这两人关系不错。
他还指望着将姜逸北诳回去做门主,自己好卸了代门主这个担子来着。自然是不会做出什么惹怒姜逸北的事情的。
倒是舸笛自己现在有些不自在,毕竟提醒完了三叔,自己就该功成身退了。看这个放松下来长谈的架势,剩下的估计都是他们九渊门内部的一些事,自己一个外人也不好在这里听着。
可,自己刚刚才放了暗箭,此时转身好像也不大合适。
于是三个人就这么不尴不尬的对峙着。
附近大概是有外敌被不染城中的人围剿,三个人安静之中,能听到不远处的喧哗之声。
舸笛听着刀剑争鸣,有些走神地想到,也不知姜逸北的伤有没有大碍。
可这念头刚刚冒出来,又想到之前姜逸北的戏言,于是一把将这念头掐了。
心道,他那脸皮自是可以防刀削斧劈的,自己何需来担心。
三叔与孔遥也在听着外面的动静,只不过神色各异。
孔遥完全是看热闹的,嘴角翘着一抹笑。
就在这时,突然三人皆听见屋顶有脚步踏过的声音,虽然声音很轻,但是在座三人的耳力皆非同一般。
紧接着就见展安从屋顶上跳下来,拉着屋檐荡了一下,然后轻巧地落进了屋内。
想来应该是这甲子客栈周围出事,他放心不下三叔,所以才过来看看。
结果落地之后一抬头,见着屋内的景象就愣住了。
舸笛可算松了一口气,总算有人来陪着自己一起尴尬了。
展安干咳了一声站起来,“那个,好像进来的不是时候哈。诸位这是打完了还是等着开打?也让我先有个心理准备。”
唐三叔道,“那你得问问这位代门主。”
孔遥下意识想拿着扇子摇两下来着,结果发现自己的扇子刚刚已经毁了。
“西门主说的哪里话,”所以只能抬手整理了一下袖口,“我分明只是来叙旧的。”
他这说法倒也站得住脚,因为他进门的时候确实是唐三叔先动的手。
只是他与三叔他们的恩怨摆在那儿,这话说出来实在是没人信。更何况,他刚刚那些扰乱三叔心神的话,总不至于是说出来玩儿玩儿的。
展安:“叙旧叙完了?那,要不您自己走着?”
孔遥:“走,走去哪里?我暂时还不打算走。”
孔遥悠哉道,“你们不染城不是准允暗花榜上所有人进城居住吗?怎么,要赶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