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顺势想到赠给自己剑的人,更找到了一个好借口:眼下我们马上就到洛国了,为了阮羲赠剑的情义,我也得替江延卜一下吉凶。
看人面相只是顺带学的东西,除了武艺谋略,卞有离在谷中跟着师父所学最精通的本事,就是卜测。
对着星象,画下阵法,天下之事,尽在眼中。
但师父之前嘱咐过,无事不可轻易窥探天命,因此卞有离很少动手。只是今天面对这样的星幕,心念微转间,阵法竟就这么离了手。
卞有离把雨施剑收回来,从阮羲身上得到了心安理得的力量。他走近阵眼,蹲下从地上拣了几个石子,仰头看着星星,手里迅速演画起来。
好久没能做过这件事了,卞有离在地上画了将近一刻钟,终于心满意足地站起来,对着阵法默念推演的卦辞。
星光细碎地洒下来,在地面铺了一层散漫的微光,照着地上专心推算的人,轻轻给他披了一片缥缈的影子。
像有雾气笼罩着一般,轻而朦胧。
“这是什么卦?”半晌,卞有离愕然地看向星空,神色由期待转为茫然,又由茫然转为怀疑,“是我太久没使卦术,把算法记错了吗?”
第三十一章 【倒v开始】
江延和其他几个人休息一夜, 次日起来时,明显精神了不少,只是神色都不见得多好看。
这也是很好理解的, 这次出使不是什么好差事, 会被塞到队伍里来的人, 一定都是有些不能明说的缘由,起码是在某些方面得罪了谁。
在千里之外的琼宁, 不知道会有多少人盼着这支队伍消失在洛国。
而现在, 他们就要往本次行程的最终目的地, 洛国国都——邺平去了, 是福是祸, 是多大的祸,很快就要见到分晓。这个时候, 相信但凡是有点头脑和危机意识的正常人, 都不会十分开怀。
毕竟这一去, 不知道会是什么情形,也不知道能不能全身而退, 顺利回到故国。
江延倒是没什么别的反应, 仍然保持着一贯的淡漠,吃过早饭后,就叫着众人一起离开驿馆, 前往邺平。
卞有离昨夜已经见过明察,心里也比较安稳,收拾了东西便跟着江延出了门。
这俩人脸上毫无负担的样子, 与旁边几个人的愁云满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但无论心里怎么想,到底愿意不愿意,这条路总还是要走的。
邺平是洛国国都,按理说应该富饶和平,实际则不然。邺平城位于洛国偏东的地方,离荆洛边境很近,因此常有异族来往,也就免不了起些争端。
不过一国之都的气派倒是不缺。卞有离等人到了邺平之后,凭着国书被迎进了王城外面的驿馆在路上看着此地,虽然和琼宁气象不同,但也有一种特殊的繁华。
进到驿馆已是午时,自打进了洛国边境,见到第一个真正的洛国人,江延和另外几位使者就齐齐换了一种神态,总的来说,可以概括为不卑不亢或者有礼有节类似的描述。
卞有离一路跟着他们,自然看得到几天前那几位使臣的无奈苦闷,没想到转头就正经起来,顿时感到十分有趣。
这些官场中人,人前人后简直两副皮囊一般,换起来得心应手。不过他们此时端起架子,也是为了荆国的脸面,这么一想,卞有离竟然觉得他们有几分可爱。
驿馆内,江延看着卞有离,认真道:“卞将军,你换一身装束吧。”
使臣到达的消息已经派人往宫里传过了,料想晚间就该有召见。因此几个人在驿馆里都换下了行路时的衣裳,拿出自己的朝服。卞有离见他们准备穿,便也拿了自己只穿过一次的玄青神犼朝服,但是才找出来,就被江延阻止了。
这下子卞有离就很愕然了,下意识问江延道:“我不穿这个吗?”
江延伸手在他摊开来的衣服里翻了翻,挑出一件白色的衣袍:“我觉得这个好。”
卞有离一只手臂上挂着玄色朝服,另一只手拿起江延挑的衣服打量着,蹙眉道:“可是你们都穿朝服,我这么穿,会不会显得轻慢?”
而且在一群青黑色的身影里,只有自己一身白,也太扎眼了。
“无妨,”江延利索地把卞有离手里朝服的袖子夺下来,将白色那件塞到他手里,“将军本就不是国书中所记使臣,不须遵守这些规矩。”
卞有离手里的朝服被他一下夺走扔到一边,不禁愣了愣,拿着白色衣袍看了会儿,思索一番,疑惑道:“所以泽……王上给我这件衣服,就是让我见洛王的时候穿?”
果然如此,可以说是很有心了,想得真长远。
不过他想多了,江延根本不知道这件衣服的出处,闻言道:“这是王上给你的?”
卞有离点点头,那晚在令华殿时,阮羲把他手里这件衣裳是和朝服摆在一起的,后来出发时一并放在了行李里。
江延:“那更应该穿了,王上送的,想必是很难得的珍品。”
“啊?”卞有离茫然道,“就算是珍品,也得分场合吧?”
只因为衣服难得,就能不分时间地点地穿出去……难道为了炫耀吗?
江延沉默了一瞬,似乎不知道怎么答他这句话。正巧随同的几位使臣换了衣服过来,其中一个笑道:“卞将军过虑,您既然不是使臣之一,穿朝服觐见,未免太庄重了。”
太,庄重?
卞有离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们一眼,又看向江延。江延静静地回视过来,但还是没有说话,然而目光里似乎别有意味。
看到他眼神暗示,卞有离总算恍然。
能出使邻国的人果然都不是省油的灯,说句话都这么费解。
卞有离在心里把刚才那个使臣的话通俗地翻译了一遍,就是说,自己不是使臣,若还穿朝服见洛国的人——
也太给洛国人脸了。
而在他们心里,洛国显然不值当这个待遇。
“好吧,”卞有离看着几个人笑了笑,拿起手里被江延硬塞的袍子,“那我穿这个。”
刚才出声的那位使臣见状笑道:“将军长得好看,穿什么都风采卓然,不必在意一件衣裳。”
卞有离被这句恭维弄的哭笑不得,也回不上话,便请他们先出去,自己在房中换衣裳。
事实证明,他们提前准备衣饰的举动非常有先见之明,卞有离换着衣服的时候,洛王就派人来驿馆下了旨意,请使团去王宫赴晚宴。
赴宴在即,使团又凑在一起,把需要说的话和可能出现的情况又都商量了一番,尽量确定万无一失。在夜幕降临时,他们终于踏上了去洛国王宫的马车。
卞有离和江延坐在同一辆马车内。途中江延也不知道是因为无聊还是什么,竟然十分活跃地主动跟卞有离聊起了洛国的各种事情。
既然目的地是王宫,话题也就顺理成章地转移到了王室。
卞有离听着江延的话里,似乎对洛国当下的执权者极为推崇,言语之间颇多赞美,忍不住问道:“你很敬佩这位洛王吗?”
江延倒是也不避嫌,直接点头:“十分敬佩。洛王以女子之身统率一国,把洛国从当年濒危之境打理到如今没人敢轻视,实在是天纵奇才。”
卞有离惊异道:“洛王,是女的?”
第三十二章
“确是一位女子, ”江延点头,“洛王十八岁亲政,至今未婚, 一直在打理国事。卞将军似乎很惊讶, 可是不信女子能有此作为?”
卞有离脸上确有惊讶的神色, 不过并不是因为江延所说的原因:“自然不是,立身于世, 女子跟男子无甚分别。我只是没想到, 洛国能让一位女子执政。”
“是啊, 其实洛国还有一位殿下, 是洛王的亲弟弟, 但他自幼不在王宫,所以这国家的担子, 就都负在当时的公主身上了。”
卞有离不解道:“洛王还有兄弟?那由她执政, 大臣不会反对吗?”
一般来说, 王室中若有男子,那些迂腐的老臣应该不会同意让女子监国理事才是。
江延顿了顿, 目露敬意, 缓声道:“这就是洛王的过人之处了。”
十八岁的女子,放在普通人家也就是正待出阁的姑娘,平日里绣绣花, 弹弹琴,天真烂漫,心事都忧愁得有限。
却也有人背负着不能摆脱的重担, 一身红妆执掌国玺,一己之力镇克群臣,令行禁止,平衡朝局。
纵使还没见到此人,也未能身临其境,卞有离已经对她赞叹不已:“当真是非凡之人。”
江延带着些许遗憾道:“可惜,她虽然厉害,跟我们却立场不合,否则如此女子,倒很想结识一番。”
“也不一定,”卞有离靠在座垫上,闻言轻笑,“事无绝对,说不定就能有这个机缘。”
江延挑眉道:“卞将军这样想?若洛国派使臣来见吾王,王上难道会放下戒备,诚心与他们结交?”
“有何不可,”卞有离懒懒地回答,“我还是说,事无绝对,未必就不可能。”
江延显然不同意这话,但也无意争论,只是摇头一笑,便又换了别的话题。
洛国王宫建在邺平中央,宫殿修得富丽堂皇,加上今日迎接荆使,到处设了宫灯,远远望去,恍然如灯海。
卞有离同江延说了一路话,没注意时间,突然听到车夫说到了,才整理仪容下来。
一下车,马上有宫女上前引他们进去。卞有离略微一打量,只见使团里的几位又挂上了人前那副模样,目不斜视又矜傲有礼地迈开了步子。
竟然颇有几分气度。
卞有离心里忍不住想,这几个人很有意思,被弄到这个差事里估计是遇上了麻烦,回去之后,倒可以跟泽安说说,看能否重用一下他们。
“卞将军,”江延在前边几步,见卞有离站在原地不知道想什么,止步唤道,“走罢。”
引路的宫女里分出一位走到卞有离身旁,屈膝伸手:“大人请。”
卞有离对她一笑:“有劳。”
宫女一愣,一下低了头,声音更加轻柔:“大人客气了,这边请。”
这次宴会设的十分别致,所有席位围绕着一座莲池,莲池中置琴,有一女子在里面抚琴轻唱,乐声不绝如缕,歌声婉约清悠。
最上方的纱帐里,依稀看得到一位女子端坐其中。
她周围宫女成群,衣饰与其余人不同,想来就是洛国之君,洛云。
江延等人按礼数拜见了洛王,呈上国书,禀明来意,然后静静地站着。
“贵使远道而来,一路辛苦,”洛云的声音从幔帐传来,清扬悦耳,带着一股平常的年轻女子所没有的威严干练,“请入席饮宴,孤几日后便将回执国书交予贵使。”
几个人入了席,江延便要开口再问几句,因为刚才洛云的话里,虽然礼数周全,却并没有透露答不答应通商。
通商之事,使团心里都清楚,悬得很,但他们来都来了,也只能硬着头皮谈下去。
然而洛云似乎不大想听,使臣才落座,她就命人上歌舞,再然后就是一群洛国大臣轮番上来敬酒。歌舞退下后,洛云温和地表示她乏了,请贵使回驿馆休息,若有需要就联系驿馆的人。
洛国臣子当即跪下恭送王上,江延几个人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无法,也只能回了驿馆。
回去之后,使团所有人聚集在江延的房间,对今晚的事发表各自看法。
卞有离在外头转了一圈,回到房间后,就见几个人面色严峻,气氛有些紧张。
“怎么了?”卞有离看向江延,“你们这是在愁什么?”
江延抬头看他一眼,脸上的表情淡淡的,细看之下,却藏着些许奇怪的情绪。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个神情,卞有离下意识地看向门外,似乎外面会有什么危险似的。
然而这多半不可能,因为卞有离从外面检查了一圈才回来,如果有什么不妥,早该发现了。如果没能发现,此时估计还是不能发现。
江延请卞有离坐下,问道:“卞将军,你今夜见过洛王,觉得如何?”
卞有离回想了一下,道:“隔着帘子看不真切,不过我觉得她看上去,有点奇怪。”
旁边一名叫李束的使臣连忙道:“将军觉得何处不对?”
“好像……”卞有离迟疑了一下,“她不太高兴?反正与我们王上有些不同。”
李束叹了口气,又低着头闷声不响地思索去了。倒是江延看了卞有离一眼,突然道:“其实没什么不同。”
卞有离不明所以地转头,向他投去疑惑的目光。
江延似乎意识到自己失言,摇摇头不再说,转而解释起今天晚上的事情:“我们回来商量之后,都觉得洛王的处境没有传闻中那般顺利,应该是受制于宴席上说话的那几个人。”
在国书刚呈上去的时候,江延就发现洛云似乎在看席间的某个方向,上歌舞也是那个方向的人提出来后洛云才答应,甚至退席之前,好像也受了那几个人的言语暗示。
他回来问过其他几个人,他们竟然都注意到了,江延才觉得不妥。
卞有离茫然地望着他们,浑然不知这些情况。此前他只顾着品尝席间的酒,那个酒和他平常在荆国喝得极不一样,陌生的香气里竟能给人一种亲切的归属感,十分奇妙。
“那,”卞有离犹豫了一下,“咱们……”
他一句“咱们怎么办”还没说完,窗外忽然传来一道尖锐的撕裂声,就见一支冷箭破空而来,朝着江延的方向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