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传令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姬婼

作者:姬婼  录入:04-11

  开口的是姬洛,他声音低而沉,张口时夜风往喉中灌,带出嘶哑。
  这两日来,比起惶惑不安而窃窃私语的女人们,比起唠叨不休的左飞春和爱找左飞春麻烦的十七娘,姬洛几乎像一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人,很少开口,出言必是有意。不知怎地,他这会子突然发话,屈不换觉着背上脊柱一凉。
  有的人长得没什么威慑力,但开口却让人畏惧。
  “不过是你们有点用罢了。”赵恒义也安静了下来,和姬洛对视不让,随后将唇一抿:“有那种老顽固在,怎么也轮不到你们杀身成仁,不是我高抬,剩下的人里武功足可过江的,也就只有二位了。”
  姬洛瞥了一眼脚下挣扎的桑姿,忽然动了,往前一跃出手凝掌,推向赵恒义的左颊:“你那个女护卫呢?”
  “我杀了。”赵恒义笑着吐出三字,委身用小臂一顶,手中折扇‘唰唰’轮转,顷刻抵住汹涌的掌风。
  姬洛冷笑变招。
  因船身逼仄,身量不够灵活而不得出手的屈不换只得在后头掠阵,听着两人一问一答,愕然不已:“连自己人都杀?”
  夹岸飞来十七娘畅快又潇洒的笑声,荡在这山间引得白猿争鸣,一呼一应,一来一去,离叹辗转,凄绝悲幽。
  反观赵恒义,他的笑无声却刺眼又刺耳:“是不是觉得我这种人特别可恨?也不想想,如果十七娘不舍身救你们,你们当如何?同归于尽?太傻了。为了抢着下江夺船窝里反?你们要脸,干不出来的。想要活命,又想推辞来去,白白得个无辜名,我这样的人招人明狠,你们这样的人也不见得光明。”
  赵恒义的目光渐渐挪开半寸,对阵的功夫他的话多得不自然,且话中痴绵带着浓厚的情绪,不知道是说给姬、屈二人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别这样看着我,你们讨厌我贪生怕死,我也讨厌你们这样不知所谓的正义!狗屁!我还就是笑里藏刀又如何,你们知道荒野里刨过死尸,雪地里抢过狗食是什么滋味吗?活着已经足够了。所以,不择手段活着,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该报仇报仇,该报怨报怨,这就是我的宗旨。”
  如果不是面对面,姬洛怎么也不会想到,那个在鹿台出手阔绰的豪客,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屈不换犹豫着将手中的剑缓缓落下。他是匈奴的王子,从小衣食无忧,做不到不择手段,也确实没有什么拼命的理由。他想找到枔又,但找不到也不会成为执念。他想寻师,但寻不到,一生也不会有太大的转变。
  但姬洛却没有。
  他嘴角一勾,眼中如平湖盛月,沉静又清亮。掌风在霎时变了,快而凌厉,身法快捷,犹如飘摇风雨中一片飞蓬。
  这不是掌风,更像是以掌变剑。而这洒落的招式——
  赵恒义愕然抬头,瞧见山中寒剑光冷,江上掌剑凛冽无匹,俨然成一面相对的镜像。姬洛方才无声观剑,竟然将左飞春直刺苍穹的剑气化为己用。
  这可怕的天资!
  “人生境遇并不相通,有人想保命,有人生为名,但我既不想要命,也不想要名,我想要的和当世格格不入,但无所谓,总要有人不同,才能玉成大千世界。赵公子,我不劝你奉善,你也别劝我挟私,今儿这船,各凭本事!”姬洛一字一句道。
  赵恒义翻手拿扇骨抢点姬洛命门穴,姬洛却左右变掌,仿一招‘日月并行’先将人推开,桑姿趁机挣扎,对着屈不换蹬掉裙下的白靴,露出脚踝上绑着的短剑。
  这短剑本是之前打算用来刺杀屈不换的,不过红绡的事情让他缓了一步,如今落到这里恰恰刚好。
  “借你兵器一用!”桑姿拿头去顶赵恒义的靴子,姬洛退下来取走短剑,得了武器的他如虎添翼,不再如方才硬拼拳脚,顷刻局势掉了个,占尽上风。
  赵恒义胸里窜着一口气,他想说服姬洛,可姬洛执拗不听还贼有主见,赵恒义旋即把那撑杆四折,发狠往水里一沉:“嘻嘻,你到现在还想着撑船回去救人?你自己睁开眼睛好好瞧瞧吧!”
  姬洛和屈不换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往回看,山上笑声湮没,剑光散去,十七娘负伤坠江,左飞春本可突围却回防死守,跟她一同跃入江中想要救人。而鹿台中那些刚烈的女子,不愿沦为玩物,尽数撞戟而亡,跳江自戕。
  姬洛突然暴起去捞撑船的蒿子,人到半空才想起,那东西已经被赵恒义毁了,如果没有毁,再将船往那边撑一些,也许还能再捞两个未死的。
  可是天意弄人,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了。
  姬洛左眼滚落一滴眼泪,这是他第一次流泪。屈不换看得惊心动魄,突然明白了,他就是这样一个对自己狠对别人善良的人,不能说对也不能称错,想想,若世上都是这样的人,并不可怕;但如果世上全成了赵恒义那样的人,才让人畏惧吧。
  赵恒义趁机要制人,屈不换大恸,他一瞬间回想起朔方古道外的厮杀,想起了朔方城那场杀戮的盛宴,想起了枔又踩着鲜血一步一舞,想起了自己身为习武之人却只能眼睁睁看人死在眼前的无奈。
  “啊啊啊啊!”屈不换挥剑仰天大呼,和赵恒义的折扇正面相撞。
  重剑识主,因主人之痛而悲鸣。
  两人都用上了十成十的力量,赵恒义玉扇应声而折,屈不换重剑横空而断,江面水花霎时暴起,从头到脚将几人浇了个落汤鸡。
  断剑裂口上银辉一转,水花跌落处,一块铁令乘空飞出——
  “这……这是……”
  是八风令!
  姬洛瞬间明白过来,剑身正反刻“天柱”与“地维”四字,取的是《淮南子》天文篇中|共工怒触不周山的载记。不周山倾倒而致使天柱折断,地维崩绝,恰恰是寓意剑断而令出,若他没猜错,这枚令正是不周风令。
  作者有话要说:  剑断而令出~第二块八风令出现了,虽然第二卷 的故事还长,顶锅跑= =
  身为话废的我突然不知道该吐槽点什么,小可爱们不要嫌弃我,慌张_(:з」∠)_


第58章
  作者有话要说:  江陵之行开启!
  写这三个人的时候不知道为啥特别开心哈哈哈哈
  赵恒义欲要来抢,姬洛先一步腾身握住, 屈不换则在前掩护他进退。这时, 桑姿冲开了哑穴, 喊了一嗓子:“他的脸!”
  姬洛闻言,立刻改道朝赵恒义脸上撕去。赵恒义愣了一刻,掩袖来护,干脆将手中的断扇一并掷去,整个人凌空一翻, 抄道至屈不换身后。
  屈不换扭头来逮,却被赵恒义抻手出拳,往胸扫了一把,姬洛趁机短剑杀出。赵恒义竟大大咧咧往屈不换身上一扑, 一个大踢腿挡开刀剑, 防着姬洛针对他的脸, 干脆径自跳入水中。
  船行过一个九曲弯流,不见赵恒义冒头, 这人是四劫坞水舵把子出身, 水性不差,姬洛把短剑往船尾的木板上一插,盯着水面不能确定他的生死。
  “宁可跳水, 也不想让我们看到他的真面目,这个姓赵的究竟在搞什么鬼?”屈不换碎碎念了一句,摸着断剑跌坐在船舱里,仰头躺了下去。
  不一会, 姬洛向他看来,将那枚八风令扔到屈不换的肚子上:“你的。”
  屈不换也不做作,两手一摊,大口吸气将肚皮一顶,那枚铁令被顶到了他下巴前,他就这样缩着下颔看上头的花纹和字:“说实话,也不是老子的,肯定是老子那个疯老头又整一出顽皮。”
  夜风拂过,姬洛枕着那把短剑垂头不语,他的眼神很疲惫,紧紧盯着水流,却没见半个人冒头。
  岸上没有了动静,荆夔的驻军不傻,两三日间闹这一出不过是为了搜刮鹿台里的钱,趁乱扣人,但如今十七娘落水,楼中女子死死伤伤,他们也没那功夫再去管江上两条闲鱼。
  失了撑杆的小舟随波逐流,姬洛抬眼一瞧,今夜天幕昏惑无星,他竟然看不透前路的命运。
  “我一直以为‘七路’里的人都和石雀儿一样,是十恶不赦之徒,但是看看十七姑,似乎除了脾气差点儿,也不是很难相处,名声败尽,仅仅只是因为她掌的是青楼?”姬洛突然喃喃自语。
  “恶人不像恶人,善人不像善人,好坏的区别简单到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屈不换接口,摸出酒壶晃了晃,拿大牙撬开盖子,就这么躺着灌了一口,酒水漫到鼻孔,他呛了一声朝外喷了一口气,拿大袖狠狠擦了一把:“臭婆娘养了些怪物啊!”
  他们心里都知道,金碧辉煌的鹿台抄不出足够匹配名声的东西,不过是因为十七娘都暗中捐了军资,帮扶了夔州甚至荆楚附近的贫户山民,否则吃不饱饭的日子,姬洛又怎么可能遇到还为他指点伞把菇的老农?
  “真傻!”姬洛喃喃。
  “又傻又蠢!”屈不换抬双脚赞成。
  两人相视一眼,都笑了,笑过后,姬洛痴痴地问:“你在说我吗?”
  “谁接话说谁喽。”
  “我傻,但也不傻。其实我并不觉得自己是先贤圣人,能救下所有的人。”姬洛长长一叹,把手伸进衣兜里,摸出一块火石打出一缕光,微弱的火苗映入他的眸子,明亮而动人。他忽地扬声抒怀:“可是屈大哥,你看这千里江山已经如此不堪,如果再没有点希望,活着岂不是很没有意思!能救一个是一个吧!”
  能救一个是一个吧!
  能救一个是一个吧!
  赵恒义那样识时务,明哲保身,不会轻易为他人献出生命的人说不定老来还能高寿,而英雄大多悲怆,善始而不得善终,可那又如何,就是有人想做英雄,这个世界也需要英雄,迎风持炬。
  桑姿躺在甲板上,眼中莫名淌出泪来,他终于离开了鹿台那个鬼地方,可这一天,听着姬洛的话,他却一点儿也不开心。
  姬洛撩开额前碎发,低头看着舟下奔腾的江水,心里万分清楚,人活在世间实在太过于渺小了。这几日所见所感,别说个人的命运难变,便是这浩荡军队,地崩川横的灾祸,也没有一件是人力可以干预甚至阻止的。
  就如这世事若洪流,洪流载舟,而世事推人走……
  从白门灭门开始,他有意无意涉足各种各样的风波中,天下都在争这八风令,一次又一次将他卷入。
  姬洛心中笃定决心,张口笑道:“屈大哥,我要去找出剩下的八风令!”
  他说的是要,而不是想。
  既然世事来就,他也当率性而为,他不仅要找出八风令,还要顺藤摸瓜找出剩下的九天令使,寻得身世之谜,替燕素仪肃清叛徒,揪出杀害惠仁先生的凶手以谢他赠武之恩。
  “好!好样的!不愧是老子的好兄弟,酒赏你了!”屈不换爬起来拍手称好,把酒壶往后一拨,姬洛伸手来接,仰天一饮。
  醉鬼又累又醉,脚下踩到那只脱掉的靴子一滑,整个人往船舱一扑,将将好压在桑姿身上。
  桑姿本吸了吸鼻子,突然被撞了个头晕目眩,当即表示不能再一副孬样,要叫这醉鬼好看。他欲起身,突然想起自己还被绑着,于是又嚷嚷开了:“去你的,快给我解开绳子!还有你姬洛,别顾着喝酒了,快给我解开!解开!”
  “你等等,老子拿把刀。”屈不换揉了揉太阳穴,要去摸后背,结果猛然想起自己那把阔背重剑已经断了,只能去抽腰间的鸾刀。
  不一会,舟子上传来杀猪般的叫声:“老子的鸾刀!刀!他娘的,肯定是刚才姓赵的偷了老子的刀!去江陵,让他落到老子手里,往死里捶!”
  在桑姿和屈不换轮番的叫嚣声中,舟子披星戴月,自瞿塘峡出,过巫峡,一日千里,直下江陵。
  ————
  江陵城扼守长江中游,古来四通八达,占据通衢之位,自衣冠南渡后随士族迅速崛起,在这片古来楚之灵秀土地上,发展成如今江汉最为繁茂的城池。
  四劫坞总舵在江陵城以西,依傍汉水、长江及星罗小泊而存,说得好听些,名为江湖中的水路之王;说得不好听,就是些发家后,上得台面且讲规矩的老水匪。
  至于这些金盆洗手的水匪们如何在这地头混到如今的层次,坊间传闻乃是沾了江陵城东边那片绵延至却月城的云梦古泽中帝师阁的光。帝师阁号为天下正道之鳌首,古来盛名下,兵祸不敢兴于此,军行亦不过泽,获此安宁,生民休养生息,自然得万世传承。
  虽说是一叶横舟,乘风御水,一日千里,可姬洛、屈不换和桑姿这三个未辟谷的凡夫俗子,一路吃喝拉撒,愣是赶了小半个月才摸到江陵城的地头。
  过了界碑,这日山中行来,屈不换喝光了酒把葫芦一砸,抓耳挠腮很不耐烦:“诶,那谁,等到了江陵,你能不能给老子换套男装?”
  桑姿是个抬杠的主,脾气还大,横看竖看都觉得屈不换是个臭王八,就爱拿自己挑刺,当即双手一抄端在胸前:“你说换就换,我这面儿往哪儿搁,我就不换,有本事你揍我,等找到我姐,告不死你?”
  自打屈不换强装姐夫后,桑姿也变了策略,换了个拿捏他的点。
  姬洛在后头听两人吵吵,把钱袋子里的铜板碎币挨个数了一遍又一遍,觉得自己真是个天生操心命,不仅得防着屈不换偷钱买酒,还得一路精打细算用度盘缠。这两人两袖一揣都不晓得柴米油盐,哪知道这行走江湖捉襟见肘的痛。
  不能分忧也就罢了,偏还都是些不省事的主。
  这不,还没走上两步,前面两人先挽起胳膊互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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