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南没有在回话,他只是低着头注视着盖在身体上的被褥,目光呆滞,谁也不清楚他在想着什么。
过了许久,他缓缓抬起头,对着映月说道:“你先去北街帮我拿一盒胭脂回来。”
映月看了一眼同在屋子里的楚衡,眼中的警告意味儿十足,好像就是在说你敢动什么手脚等老子回来就卡擦咔嚓了你。
楚衡嫌弃的哼唧几声,趁着映月一离开就立马关上了门,脸上又换了一副笑容走到了晏南的床边。
还没靠近他,一把泛着银光的长剑就指着他的脖子,今天真的是第二次被人拿着剑指着脖子了,他好歹也是一方之主,怎么到了南陵就这么被不友好对待呢?
晏南神色冷冽,看向楚衡的眼神中没有一丝的暖意,他现在拿着剑的手都还在颤抖,根本没有什么力气去杀一个人,但是楚衡看得出他眼中的恨意,这种很他见过,和他小时候亲人被杀时一模一样。
曾几何时,自己也是晏南这副模样仇视着仇人。
忽然,楚衡想到了什么,从接到消息晏南出现在了勾栏院,到他被针对,再到现在整个将军府对他的仇视,那么串联这些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前几个月发生的勾栏院被屠杀的事情。
从一开始到现在他的出现只是为了证明北国的人踏足了屠杀一事,而且受的是他楚衡的命令,对方只是单纯的想把这一系列的事情牵扯到他身上来,是和他有什么仇?
还是说是想掩盖什么?
“我再问你一句,那件是究竟是不是你做的?”晏南沉着声,但是手里的剑丝毫没有放下的意思。
楚衡轻笑一声,也不惧怕他手中的长剑,缓缓的靠近他,晏南神色一怔,就在剑尖快要刺到楚衡的胸口时,他立马收回了长剑,剑身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回神时,楚衡已经坐在了床边,他目光炙热的注视着晏南的面容,仿佛要将他刻进骨子里一般。
轻叹一声道:“你都舍不得杀我,我又不是什么禽兽,对你的朋友下手作甚”
“晏南,我压根不知道勾栏院的事情,你相信吗?”
晏南没有说话,只是一动不动的看着楚衡,此刻他的心乱得很,梦境和现实夹杂在一起他甚至分不清哪里是哪里。
过了许久,他才开口道:“我身上的毒有解吗?”
“你还没有告诉我是谁下的毒。”
晏南顿了顿,说:“这个你不需要知道,你要告诉我这毒有没有救,或者说,我还能坚持多久?”
“我不知道。”楚衡如实回答,他的确不知道这种毒有没有解药,如果是别人他还可以冒险试试解药,但是唯独晏南不可以。
万一失败了,晏南就会有生命危险,他冒不起这个险。
窗外的连续下了几天的雨停了,放在桌子上的花也换了一次又一次,晏南注视着那一朵朵娇艳欲滴的花朵,他现在就像这些花一样,只知道自己的结局,而不知道自己究竟何时到结局。
过程是怎么样,痛苦还是开心。
晏南长叹一口气,看向了楚衡,朱唇微启:“我信你。”
……………
阳春三月,院子里的桃花终于开了,这个宫殿没有什么人,近段时间也是安静得很。暮楚抱着刚制好的胭脂醉走到了桃花树下,然后挖了一个坑,将酒坛埋了下去。
埋好后他又学着另外一个人的样子,在小土堆里做了一个标记,到时候想要挖它时才不会找不到。
“殿下,皇上让您过去承德殿一趟。”
耳畔传来了侍卫的声音,暮楚就像是闻所未闻一般,继续做着自己的事情,等到所有步骤做完了的时候,他才缓缓起身,摘了一株桃花放在手心里。
轻声道:“师父,想我了吗?”
他来这里已经快一年了,生活也还算过得去,没人敢指唤他洗衣服,做饭,也没人敢骂他,甚至对他出言不逊。天天锦衣玉食,每一天都有宫人们伺候着,日子一天比一天滋润着。
有人说,他是山鸡变凤凰,突然之间就走好运了。
也有人说,他不是什么先皇儿子,只是现在皇上找来堵住悠悠众口的棋子。
然而这些都无所谓,他不会在意,他也不会去计较,反正自己迟早会离开这里。
到了承德殿,这里是皇上的书房,一般的文武大臣就只能远远的望上一次,他没有关于这里的记忆,甚至连着模糊的轮廓都没有,暮楚没有在意书房外跪着的其他皇子,直接走了进去。
“见过皇叔。”他没有行什么大礼,只是朝着扶案边的男人点了点头。
这是这个男人许诺的,他也不矫情,男儿子下有黄金,能不跪下也是最好的事。
暮年看着进来的少年,似乎并没有为他的姗姗来迟而感到生气,他放下了手里的狼毫笔,刚才还严肃的脸瞬间换上了一副笑容。
朝着站在面前的人招了招手道:“阿楚,过来,过来看看朕的画如何?”
暮楚疑惑的看向他,寻思着他的这位皇叔为何会让他来看这些东西,所谓的山水画,不过是一片荒原上伫立着一间茅草屋,画中甚至连一个人都没有。
绘画者谈不上功夫有多好,只能说勉强谈得上这是一幅画。他以前在勾栏院看过那些人画的画,各种各样,心境不同画出来的东西自然也是不一样,暮楚并没有多在画上驻过多的目光,他笑了笑说道:“皇叔觉得墙上那一幅画如何?”
他指的方向,也就是整个书房挂着唯一幅画的地方,暮年愣住了,看着那一幅画眼神暗了下去。
不过是一幅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山水画,就连着笔墨也是最劣质的,画出来的山水却和现在他手上的这一幅大不相同。
同样怡情山水,同样向往着外面的世界,但是两个人的心境永远是两条界限。
“你知道这是谁画的吗?”暮年沙哑着声音问道。
见暮楚摇摇头,他继续说道:“这是你父皇在朕生辰的时候亲手画的。”
“那时候,还和南陵交战的第一年,你父皇御驾亲征,朕跟在他身边,看着他一次又一次的打得胜仗。”
“直到…”暮年说道这里眸色更暗了些,侧着头注视着一言不发的暮楚,仿佛透过他想要看见另外一个人似的。
“直到晏家两位小将军带兵上阵,就连着一直处于中立状态的漠北都派兵支援那一位晏二公子。”
听到熟悉的人名,暮楚眼睛动了动,接着又听见对方说道:“朕见过晏二公子几面,也是个翩翩少年郎,如果生得是个女娃,肯定又会引起几国大乱。”
这句话,以前拓拔皓也说过,只不过现在这么听来没有一丝一毫的羡慕之意,反倒是多了几分嘲讽。
暮楚不难听出其中的意思,他冷着脸,和这位皇叔保持好了距离,两人就像是一对普通的君臣一般,生疏万分。
“皇叔想要说什么,暮楚笨拙着实听不懂。”
“晏家,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你那个师父…”他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暮楚一句话打断了。
“无论我师父是怎么样的,他是我师父,永远都是,旁人辱他于我而言就是辱我。”他直接挑明了自己的立场,无论何时何地,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他都会站在师父这边,即使他的翅膀不够硬朗,他也要张开羽翼保护好师父。
那是他的师父,他想要一辈子呵护的人,轮不着旁人指指点点。
暮年看着他信誓旦旦的模样,并没有像着以前一般大发雷霆,反倒是离奇的叹了一口气,然后伸手将怀里的玉佩交到了暮楚手里:“这玉佩是你父皇留给你的,以后很多东西你还要学。”
“这个东岳啊,还是属于你啊。”
就像是那一幅画一般,他寄情的,始终只有那个人喜欢的山水而已。
第12章 漠北之乱1——花神节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落在了窗台上的花朵身上,内室里的人翻了一个身想要遮挡住这碍人的阳光,他似乎不太喜欢外面的鸟叫,低咒一声,索性蒙着被子继续睡觉。
楚衡推开门时,看见床榻之上的人还在睡,他眉头不由得一皱,一眼便发现了床头的安神香,长袖一拂,将浓香扑灭。
走到床边轻声说道:“你若再不醒,恐怕真的就见不到今天的庙会了。”
楚衡支着下颚,一双勾人的桃花眸紧紧的盯着床上一动不动的晏南,他伸出手推了推那人,又说道,“阿南,起来了,陪我去庙会。”
晏南自然是醒了,蒙着头却是没有理他,楚衡也没放弃,低着头开口诱惑道:“你若去了,我便将皇宫里的那件东西给你如何?”
“成交。”
床上的人猛的睁开了眼睛,墨色的眸子闪烁着戏谑的流光,他伸手拿起挂在床头的外衣,丝毫没有避讳眼前的人。
对此,楚衡很高兴。
穿戴好,晏南坐在桌旁,原本以为他只是简单的叫自己前去庙会,可看着面前的药汤,就算现在没将这玩意儿喝下去,他嘴里就开始泛起了苦涩。
他精致的容颜上闪过几丝不满,似有些不满道:“你怎么又给我喝这个?不是说停了吗?”
楚衡倒是不在意晏南对药汤的排斥,反而将药汤推到他面前,嘴角勾起了一抹好看的弧度:“如今城里大多数人都染上了湿热,你身子弱,赶紧喝了。”
对于这些卖相难看的味道又难喝的药汤,晏南对它们也真是一点儿好感都没有,都说喝惯了就麻木了,他寻思着自己喝了一年多还是讨厌这股味道。
但看着楚衡这个混蛋那一副‘你不喝我就天天给你熬’的模样,晏二公子认输了,拿起碗仰头一口喝了下去。
俗话说长痛不如短痛,喝完,面前又多了几个蜜饯,他连忙将蜜饯扔到了嘴里,甜腻的味道沾染上了口中的苦味,两种味道中和才将那一丝丝苦味消除。
楚衡趴在桌子上,双眼直直的盯着晏南喝完药,眼中的宠溺简直让自己都觉得可怕,他不由得嗤笑一声,感叹道:自己这是越陷越深了啊。
“笑什么?”晏南熬过了药汤的摧残,就听到了这一声笑,低头看时发现这人对着他傻笑,不由得问道1:“你不会是傻了吧?”
“你才傻了。”楚衡支起身子,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轻轻泯了一口,上好的清茶香气让他感到心旷神怡。
他看向晏南,说道:“我只是觉得,你和以前不一样罢了。”
晏南冲给自己倒了一杯,杯中的茶叶还在里面漂浮着,他低着头吹了吹上面的热气,道:“有何不一样?”
“唔,说不上来。”楚衡摇了摇头,却是如实的回答。年少时期的晏南身上有的是那一股子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他还没有涉及到人世间自然是少了一份沉淀。再次回来的晏南却以另一副姿态闯入众人的眼睛,他的眸子里多了几丝深邃,少了几分自信。
而现在的晏南,举手投足之间是一股子绝代风华,岁月也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任何的痕迹,仿佛是将他遗忘了一般,反倒是多给予了他沉淀,眸子里又增添了几分年少时期的意气风发。
他侧头瞥了一眼外面的情况,立马催促道:“快点儿,就你最磨蹭。”
无奈之下,晏南只好跟着他走了出去,想来自己到北国也是被这人要挟过来,现在反倒是陪着他游山玩水,楚衡好歹也是一个威震四方的帝王,怎么就这般像个孩子一般。
就像他的小阿楚。
他们走到大街上时,王城大大小小的街道布满了人,就连着街道边的小摊子也是摆得拥挤。
“早就听闻了北国的花神节,还真是热闹。”晏南看着前面人挤人的场景,自己也不想去走那一趟浑水,索性停留在了一个小摊子边,随手拿起了一件小玩意儿来玩儿、
“自然是热闹,我小时候就经常偷偷溜出宫到这里来玩儿。”走在前面的楚衡看见有卖糖葫芦的,赶紧跑到小贩跟前,他寻思着阿南喜欢糖葫芦正愁找不到这东西呢。
付了钱,他将糖葫芦放在了晏南手里:“试试我北国的糖葫芦,一点儿都不比你南陵差。”
晏南接过糖,放在嘴里,甜腻的味道却没让自己感到腻歪,大概是喝多了药汤,把自己的味觉都喝坏了罢。
他想着自己都多大一个人了还学着小孩子脾性吃糖葫芦,也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两人在小摊前驻足了些许时间,晏南一边拿着糖葫芦一边挑选着一些看着比较新奇的玩意儿,准备买下来给暮楚寄过去,想来他们也是一年多没有见面,那孩子肯定又长高了不少。
北国的花神节在大陆中名气也是鼎沸,晏南想到了南陵的乞巧节,同样也是这么热闹非凡,他和楚衡一路朝着北街的位置走去,护国寺就在那个方向。
路上随处可见就是小摊,卖着各种各种的东西,晏南着实也没有忍住,看见一件好玩儿或者好看的东西就觉得暮楚会喜欢,到时候给他送到东岳去。楚衡看着他手里大大小小的玩意儿,打趣道:“怎么,朕陪你游玩这么久,你就没有一点儿表示?”
“啊?”晏南没有料到楚衡会突然说这句话,一时半会儿也没有找到适合送的,他走到另外一个摊子上,一眼就相中了摆在红布上的佛珠。
“这个?”楚衡接过这一串看起来很普通的佛珠,不明白他的意思:“你送我这东西是想让我皈依佛门吗?”
佛珠是最普通的材料制成,不知道是出自哪家寺庙也不知道开过光没有,晏南拿过他手里被嫌弃的佛珠,又拉过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