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立刻缩回手,又被追赶着满院子乱串,是有着十分的委屈在其中,老太傅追了几圈之后,就气喘吁吁的指着他,又重重的坐了下去,看着他气不打一处来
“你这臭小子,好的不学,只学着那些不入流的东西来传这些不入流的言语,不得妄语,不得窥私,再来做人行事,人家自个尚且表现的堂堂正正,你却跟着一群乌合之众内心先污蔑起来,老夫我教给你君子之道,你是半点没有听进去!”
那少年见他气喘吁吁的坐在椅子上,确定没力气再打自己,才小心翼翼的凑过去,又说道
“老师,如玉他,和殿下真不是那种关系——啊我错了我再也不说了!”
眼见着太傅作势又要来打,便立刻求饶,老太傅只狠狠瞪了他一眼,说道
“你若能叫这份打探旁人私事的心用到你的功课上,也不用叫老夫我殚精竭虑,到百年之后还要担心你一事无成。”
那少年便立刻凑上去捏肩讨笑道
“哪能啊,老师长命百岁两百岁,可是要看着我成材呢!”
插科打诨,嬉皮笑脸,都隔在一墙之内,墙外道路匆忙,却听不到墙内的谈论。
慕卿正打算回府,刚到太子府的门前,那越家的仆人已经找了过来,说是少爷已经回去,不知今日可否见面?
慕卿点了点头,正要离去,跟随的小厮立刻担忧的说道
“公子,这天看着就要下雨了,况且,你的背上——”
慕卿知晓他在说什么,他的后背如火烧一般,大约是破皮了,但是他却没有休息的心情,而且忍到了现在也勉强习惯,可以忍受的了,况且外边还有一层外衣,旁人也看不出什么。
“无妨,又不是没有淋过雨,到了明光家中,借一只伞也不是什么大事。”
说完这样的话,便又乘着马车往明光家中赶去,半路之上便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滴滴答答的击落在马车的外壁之上,叫人听在耳中,竟然觉得悲从中来。
慕卿一个人坐在马车里,只觉得万分的沉闷,想要将自己缩成一团,但是他却只能去面对这样的事情。
很快便到了越府,下了马车,早有人撑着伞在门口等着,见他来了,便连忙的将人迎接进去了院子里,便先见了明光,盯着慕卿看了一会儿,才有些不可思议的说道
“如玉,你哭了吗?”
慕卿:?
什么?
慕卿抬起眼看着明光,疑道
“怎么会,好端端的我为何要哭,怎么这么说?”
明光指了指他的眼睛,笑道
“可是你的眼眶都红了,我还以为我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你为我哭了呢。”
慕卿:……
慕卿别过脸,低声道
“说什么傻话,你好端端的,我哭你做什么。”
明光便道
“是我傻了,不过如玉你这样急匆匆的,找我做什么?”
慕卿顿了顿,便简单和他说了谢瑾与他商议好的事情,明光立刻停下脚步,过了一会儿,才微笑道
“这样的话,我是没有什么意见,但是倘若你这么和我的父母说,却不是很好。”
慕卿见他这样毫无任何震惊的表现,自己却难免为之表现急切
“你倘若觉得此举不妥,万不可勉强同意。”
第94章 雨夜交谈
明光听了慕卿的话, 便摇了摇头, 微笑道
“我不但不觉得勉强,甚至还觉得因祸得福。”
慕卿看着明光,不知他何处此意, 明光见他不解表情,便说道
“你知道我常说要出家做和尚去,并不是说来标新立异的话, 只是因为父母苦恼,而家中我是独子,是故因此犹豫不决,并不削发为僧,不过日前母亲已经有孕,如此来看,倒是来为替我承欢膝下了。”
慕卿讶然,竟觉得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 他本以为这只是权宜之计, 谁知道明光真是要奔着做和尚去的
“可是僧人戒酒戒肉, 你可最爱喝酒。”
明光便笑道
“所以说如玉你不懂啊,不过是戒酒戒肉,又有什么困难的地方呢,更何况古人也说,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我自寻得我心中的道义, 若拘泥于眼前之事,反倒不脱世俗了。”
慕卿见他果真并无什么异常的表情,此乃真心所言,便叹道
“我是从来说不过你,然而你既然中意,叫我也心中松浅不少,先前还为此感到愧疚,只是还要告诉伯父伯母知晓。”
明光便又说道
“此事你不必担忧,交给我来说服就是了,我爹娘脾性你不知道,我却了解的通透,必然说服他们,你需要五日后记得前去为我送行,也不枉费咱们相交一场。”
慕卿便连忙点了点头,忽而又说
“此事也要告知清湖知晓,只怕他也伤心,咱们小聚一次,全做践行。”
明光便点了点头,笑道
“那好,我要承阳最好的酒,当做戒酒之前的狂欢。”
慕卿便说道
“太子府内好酒不少,叫你喝了,便不想做永世的和尚了。”
明光眨了眨眼,说道
“那就看看是怎样的好酒了。”
二人又说了一些话,本是要留下来吃晚饭,然而慕卿心中担忧太子殿下已经回去,便不敢在过多留存,因此便匆匆回去
及至慕卿回去的时候,已经暮色四合,而落雨如注,府内的人连忙递了伞过来,慕卿下车进去府内,一边问道
“殿下可回来了?”
门侍便回答道
“早些时候,便已经回来,还问公子你怎么不在府内了。”
慕卿便连忙去找太子殿下,只是到了太子所在的庭院,却见殿下正在书房和人议事,一时半会儿竟然也结束不了,慕卿便不去打扰,也并不叫人进去铜川,便只回去了自己的屋子,叫人找了药膏过来,而后站在屋内,便将已经湿淋淋的外衣去了,呀脱去里衣的时候,便感觉到后辈粘连在一起的触觉,扯一下便觉得疼痛,又想着长痛不如短痛,便咬着牙一下子脱了下去,顿时后背一阵火烧的疼痛,又有血迹流下,适时侍女端着温水与药物进来,见他后背一片鲜血淋漓,便被吓了一跳,惊呼道
“公子这是怎么了,出去时还好好的,回来怎得弄成这样?”
又催促慕卿快到塌上去,另外拿了垫子铺在地上,然后跪在上面,小心翼翼的为他清除了伤痕之上粘下的丝线,看着血肉模糊的后背,顿时一阵心疼。
“这真是吓人。”
慕卿盘膝坐在榻上,背对着前来为他涂药的侍女,听见这样的话,才故作轻松的说道
“只是看着惨罢了,并没有多疼,不必如此紧张。”
那侍女便嗔怒道
“都听见公子吃痛的声音,怎么还能够说不疼,又淋了雨,公子也忒不爱惜自己了。”
那侍女跪在垫子上,小心翼翼的将粘连到伤口之上的丝线去除了,才用温水轻缓的擦拭了一遍,又低声说道
“这是鞭子的痕迹,公子可是去找太傅大人了,太傅大人真是太狠厉了,脾气古怪不说,还总是针对您,这么些年过去,看在殿下的份上,也该留情一些。”
慕卿听着她话语之中的怨气,便不由得轻笑了一声,说道
“傻丫头,这话再不能说出来叫人听见了,否则要治你妄语的罪了,况我还没有感觉到什么,你倒是先委屈了,太傅他老人家只是恨我行事不妥,因此稍加惩戒,并非怀有什么偏见,倒是我,却是因为见了太傅大人,因此有了一些新的感悟。”
慕卿这样说着,又低下头去,默默的看着身下褥子上的花纹,一道一道去数上面的纹路,然而只是一个眨眼,便完全忘记数到什么地方。
循环往复,曲折回绕,世事不正是如同这繁杂的花纹么。
背后传来一阵清凉的触感,是药膏被涂抹在伤口之上,又夹杂一点酥麻的感觉,像是有细微又快速的虫子,在伤口之上倏忽而过,之后便留下一阵的清凉,微风吹过,竟也很有解暑的效果。
可惜此时尚不是如火仲夏,也没有人为这一点清凉故意往身上创造口子。
慕卿想了一会儿,忽然想到,太傅说有人质疑殿下,也不知今日早朝有没有人出口为难殿下,殿下是软硬不吃的人,又从不低头,倘若有人指责,殿下只怕要忍不住反驳,若是因此而得罪朝中的大臣,可怎么好呢。
“你自己被体罚了,竟然还有心情来关心本宫有没有受到责难?”
背后忽然想起来一阵凉意十足的声音,唬的慕卿立刻坐直了身体,就要转身过去,便被一只手握着肩膀,强硬的止住了他的动作
“别动,药还没涂抹完全。”
“殿,殿下!”
慕卿立刻便有些惊恐——乃至于有些惊悚,恨不能以头抢地,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将自己所想就这样嘀咕出来,又更加没有想到背后涂药的人竟然是太子殿下,他只以为是刚才的侍女,想的太过入神,竟然完全没有察觉有人进来。
此时此刻便浑身僵硬着,那药物被涂抹的感觉越发清晰,叫他脸颊已经要烧起来了,又听见窗外淅淅沥沥落雨的声音,也变得如此的清晰。
及至太子殿下将药抹完了,才说道
“行了,也不用绑什么纱布,趴着睡一夜,明日再抹一次,两三日也便结痂了。”
慕卿这才整个人放松下来,又将盘膝而坐的姿态变成跪坐在踏上,转过身去,便看到原本那侍女早已经站在一旁等待了,太子殿下坐在塌边,此刻也直起了身体,那侍女便将盛着清水的盆端上前来叫太子殿下清洗手指。
慕卿拿不准他怎么突然过来,便小心翼翼的问道
“殿下不是在议事,怎么过来此处了?”
太子殿下擦干净了手指,才抬眼瞧着他说道
“你今日去见太傅了?”
慕卿便点了点头,说道
“太傅有事情找我,因此前去见他。”
第95章 雨助愁思
太子殿下坐在一旁, 朝着旁边等候的侍女摆了摆手, 那侍女便端着银盆与药膏等物离开此间,待人都走的完全了,太子殿下才看着慕卿淡淡说道
“你那么怕见太傅, 迥乎不是在太傅哪里待上一整日。”
慕卿从一旁悄悄的捞过衣衫,松松的披上,不至于裸着身躯面对太子殿下, 方才跪坐在榻上,接过太子殿下的话说道
“从太傅处离开之后,因为要做的事情十分紧急,所以又去找了明光。”
太子殿下便问道
“做什么事情?”
慕卿便将事情简略的和太子殿下说了一遍,又说此事差不多便就此尘埃落定了,然而太子殿下听完之后,俄而看着慕卿笑了一声,方才又凉凉说道
“本宫还未想起来怎么来善后, 他们倒是十分贴心, 生怕我招架不得, 便早已经妥善一切。”
慕卿眼皮一跳,从太子殿下这带着些许嘲讽的话语里听得一点玄机,难不成明光此事殿下并不知情,因为是谢瑾前来告知,他以为是殿下的授意——
如今看来,此事竟然是隔过了太子殿下来进行的么,这是这怎有可能, 没有太子殿下的示意,谢瑾怎么会想起来去找老太傅商议此事。
慕卿心中正疑惑着,姬奕便又问道
“罢了,你们既做了,一应后事自个愿意承担就是了,不过太傅他找你做什么,又怎么惹的他不痛快,来这样体罚你?”
慕卿沉默一瞬,继而浅浅苦笑了一下,低声说道
“殿下何必明知故问——太傅所关怀之事,不外乎殿下的前景,至于责罚,盖因太傅大人觉得我及为殿下的侍读,所做之事却不甚称职,是以来稍加惩戒,以作警戒。”
姬奕便说道
“是警戒你,还是敲山震虎,借此来警戒本宫?”
慕卿:……
太子见他只低着头不说话,越过肩窝发丝,隐约可见脊背上红色的痕迹,便冷笑一声,说道
“他既然想要警戒本宫,怎么不直接找吾,却来为难你,难不成以为责罚你,比直接教训本宫还有成效,也未免太看重你了。”
慕卿:……
是了,他就说,叫自己来束缚太子殿下,本就是异想天开的事情……只是,虽然事实如此,然而被太子殿下这样轻描淡写的说着,却又难免觉得有些难过。
今日真是糟糕透了,无论什么地方,都叫人觉得难以释怀,慕卿这样想着,又觉得万分的疲惫,只想着睡一觉便好了。
然而太子殿下依旧在此处坐着,他总不好就这样睡过去,于是只低着头,又轻缓的说道
“只是太傅为殿下多虑,不想要来耽搁殿下的时间,是故想要通过我来旁敲侧击,以此来表述太傅大人的思虑之心,仅此而已,太傅怎么会觉得我是能够影响到的人,殿下何必多想呢。”
“也不是半分影响没有……”
这样一说,叫姬奕也不得不往这方面多想一点了,低下头看去,便见了慕卿一脸苍白,唯有眼眶印着一抹红,好似白雪世界,一枝红梅,无端透出一种凄凉出来。
叫姬奕“他还真是这样想的啊”,这样疑似将慕卿也嘲讽进去的话消散去了,又看着他这样心情低落的,便只好说
“我的话有些重,还不是因为你太逆来顺受,他要打你,你便叫他打么。”
这话又更加无理可说,难道所有人都和太子殿下一样,随时随地目中无人,对旁人都不屑一顾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