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臻何曾受过这等屈辱,此际怒气填胸,却无处发作。阿妙却伸手将他的衣襟拉开一点缝隙,叹气道:“你身上这鞭痕真是碍眼,不知客人看了会作何感想。”可她叹完后却又笑起来,皓齿微露,机灵可爱。“罢了罢了,反正银票也到手了,货已售出,拒不退还。”
阿妙说罢转身离去,走到门口让外头的老头进来。陶臻在红床上听见房门一开一合的响动,整个人瞬间落入绝望的深渊,强烈的无助感袭上心头,似洪水汹涌,猛烈地撞击着他的所有意志。
陶臻认定是仇君玉是在逼迫他妥协,也料想那人也许正在门外。他心中踌躇不决,既不想让仇君玉如意,又不愿被人辱没,两种念头混杂交错,顿时令他心绪大乱。
而有一双手趁此时已缓缓探上他的腰际,强搂住他的身体,隔着一层清透的白纱在他身上来回游走摩挲。
这动作下流狎亵,使陶臻全身猛地一颤,那驼背老头不知何时来到他的床边,将一张蜡黄的脸凑到陶臻眼前。
这张脸皮粗糙丑陋,让陶臻几欲作呕。他极力别过头躲开他,却不料那人却顺势俯下/身,在他颈间用力狠嗅,一双手更是在他身上放肆揉弄。
陶臻再也受不住这般屈辱,他目光凄凄,勉力向窗外看去,缓缓地张开嘴,聚集浑身力气朝外呼道:“仇……”
可话音刚出口,欺在他身上的驼背老头却敏捷地捂住他的嘴,一脸坏笑地看着陶臻,竟开口道:“小美人,莫怕啊,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这驼背老头的声音年轻浑厚,与他年纪极为不符。陶臻闻声一怔,只觉这声音无比熟悉,他急忙转过头去,双眸骤然大亮,带着期盼地望着对方。
驼背老头放开陶臻,以手势示意他不要出声,随后反手朝颈后一扯,利落地撕掉脸上的枯黄面具,露出一张俊美无俦的面容。
陶臻怔怔地望着那人,眼角蓦地泛起水光,他展眉而笑,从绵软的嗓子里挤出一声:“延……延清……!”
慕延清知陶臻这一路受苦良多,他倾身而下,疼惜地吻住那双颤抖的唇,柔声说:“小臻,别怕,我带你走。”
陶臻却道:“我体内软骨散还未退,动不了……”
“无妨,我背你。”
慕延清说罢便跳下床,卸下背上伪装的驼峰,从内抽出一条通体雪白的九节长鞭,熟练地缠在腰际。
慕延清随即转身去扶陶臻,而这时房门却被人从外一脚踹开。两人齐齐回头,却见仇君玉与尤里都斯大步迈入房中。
仇君玉方才一直守在门外,凝神洞察房内动静,却久久未闻陶臻呼救。他满心担忧,实在沉不住气就冲到门前将房门踹开。可哪知这驼背老头竟是慕延清假扮,若是自己晚来一步,陶臻就已被他救走了。
仇君玉见此情形,怒然喝道:“慕延清!你简直阴魂不散!”
被人发现行踪,慕延清却镇定自若,他无视仇君玉的满腔怒焰,低声问陶臻:“他身后是谁?”
陶臻亦低声回应:“伽兰山大公子,是真正的仇君玉。”
慕延清了然一笑,这才回头正视仇君玉,向他高声道:“臭小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仇君玉啐一口唾沫:“呸!谁要听什么秘密,你给我滚出去!”
慕延清的眼光瞥向仇君玉身后的尤里都斯,倏地正色道:“你哥要杀你。”
仇君玉闻之一愣,继而冷笑道:“你少在这里挑拨离间!”
站在仇君玉身后的尤里都斯一直沉默不语,而他此时却迈步上前,轻轻摁住仇君玉的一侧肩膀,缓声道:“阿弟,别着急,他们一个也跑不了,而你……也跑不了!”
尤里都斯眼色瞬然一凛,双眼迸射出阴骘的精光。他摁在仇君玉肩上的左手猝然收紧,从袖中抖出一枚无鞘的锋利匕首,毫无犹豫,亦毫不留情地猛然刺入仇君玉的后腰。
情势骤然反转,仇君玉惊愕之余却不失敏捷。他肩头一缩,灵敏地逃脱尤里都斯的钳制,转身与之拉开距离,而匕首拔出身体的一瞬,却使他吃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仇君玉反手摁住腰间伤口,难以置信地看向尤里都斯,目光扫过正往下淌血的匕首。而这一刻,他还是不愿相信从小与自己朝夕相处,对他百般宠溺的大哥,竟会向自己痛下杀手。
“哥……你竟然……竟然要杀我!这是为什么?!”
第三十五章
面对仇君玉的诘问,尤里都斯哂笑一声并不作答,而他轻蔑的目光,却彰显出对仇君玉的极度失望。他流淌着汉人的血脉,想在族人中稳固地位,就必须将绊脚石给除掉。手足亲情对他而言,不过是麻痹人心的手段,他从小对阿弟的呵护和溺爱,正是为了今日能够亲手将他送上黄泉路。
尤里都斯精心设计一出英雄救美,欲乘着仇君玉与陶臻在床上颠鸾倒凤之际伺机将他刺杀。可眼前这不速之客却将他的计划全盘打乱,使他不得不提前对仇君玉下手。
方才那一刀并未刺中仇君玉的要害,而尤里都斯也不想与他多费唇舌。他击掌两声,一批身穿外族服饰的杀手便从屋外鱼贯而入,堵住花房中所有出口。
而慕延清此刻已将陶臻背在身上,他见这架势,立即转头向尤里都斯喊道:“喂,你们自家人打架可别牵扯外人,等我们走了再打也不迟啊。”
仇君玉闻言反击:“慕延清!你他娘的居然见死不救!”
慕延清将腰间长鞭一抖:“我凭什么要救你啊!我巴不得你早死!”
“怕死鬼!”
“谎话精!”
生死关头,这两人居然还有心思打嘴仗,陶臻伏在慕延清背上又气又急,而那厢的尤里都斯却是哭笑不得,对他二人高声道:“你们别吵了,我今天一锅端了!”
说罢便扬手下令,房中杀手顿时亮出兵器从四周合扑上来,慕延清随即长鞭一扫,鞭身如白龙游水,刚猛凶悍,在人群中悍然荡开一条出路。
仇君玉此际被杀手重重包围,慕延清扫开道路后,立即背着陶臻翻窗而逃,可刚从花房跃出的他,却忽感丹田剧痛,运气不畅,竟硬生生地从半空跌落,狼狈地摔在天香楼的后院之中。
陶臻从慕延清身上滚落,重重地跌在一旁。慕延清顾不得周身疼痛,连忙扑上去抱住陶臻,看他是否受伤,而陶臻却焦急地看向慕延清,吃力地问:“你……怎……怎么了?”
慕延清丹田绞痛,浑身冷汗涔涔而下,却对陶臻轻松说道:“没事,刚才不小心分神了。”
慕延清说完便抱着陶臻起身,可刚刚站定却又无力地跪倒在地,喉间顿时涌出一股甜腥,却被他强行咽了下去。
陶臻见状为之一惊,却又束手无策,他正想开口劝慕延清放下自己先走,慕延清却蓦然抬头,朝着院外厉声喊道:“闻昭!”
话音甫毕,院外顿然传来一声高亢的长嘶,闻昭一人一马冲破夜幕而来,猛地撞开院门疾奔到两人身旁。慕延清强行提气,从地上一把抱起陶臻将他托上马背,朝闻昭说道:“带陶臻先走,我随后就来。”
但陶臻此时又怎放心让慕延清独自涉险,他焦急万分却无能为力,而慕延清见他神色慌张,亦柔声安慰道:“小臻,相信我,我随后就来。”
说罢扬鞭一拍马臀,使得骏马吃痛嘶鸣,当即便驮着闻昭与陶臻冲出小院,消失在月色中。而慕延清目送陶臻离开后,却再也抑制不住体内翻涌的血气,当空喷出一口腥红的血沫,双膝一沉,重重地跪倒院中。
与此同时,天香楼内的杀手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密不透风地将慕延清团团围住,手中长刀寒光烁烁,欲开杀戮饮血止渴。
刀光闪动,杀气如浪。
慕延清紧握长鞭,强忍剧痛在一片寒光中挺直身躯,稳立如苍松。四周杀手忌惮慕延清的威势,将他围住却不敢妄动半分,又见其手中长鞭一震,又纷纷退后,无人敢提刀上前。
此时一个蓝色身影从二楼跃下,横刀挡在慕延清身前,头也不回地问:“慕延清,陶臻呢?你怎么把他给弄丢了?”
慕延清咬紧牙关,在胸中撑着一口气,没力气与仇君玉废话,而仇君玉见慕延清不答,这才转头看他,却被那人发青的脸色吓了一跳。
“慕延清,你怎么连这点小场面也经不住?!”
慕延清眼蕴怒色,推开仇君玉将长鞭横扫而出,欲杀开一条去路。
仇君玉见慕延清鞭力不稳,便知他是虚张声势,而他正要上前助阵,一声清啸却自身后传来。仇君玉遽然转身,见一条夺目红绫破空袭来,绫边缀满锋利金鳞,狠辣凌厉。他神色一变,手腕陡然翻转,长刀斫断红绫攻势,旋身安然避开。
而红绫失手,一枚金光流转的回旋刀随即接踵而至,似星火在半空急转,直取仇君玉下路。仇君玉临危不乱,顺势后退半步,用刀尖精准地挑住回旋刀的刀柄,而后从下往上抄起,借刀身旋转之力,又将这兵器照原路折返。
而这一去,刀锋杀气更胜,带起猎猎风声直袭对方要害。持刀人见状仰身一旋,险险避过刀锋,重操回旋刀在手。
仇君玉熟知这两件兵器,瞬然抬头喝道:“阿妙!嫣嫣!连你们也叛我?!”
阿妙接下回旋刀,将刀柄拆开,换成双刀,各执一柄在手。嫣嫣手握红绫,绫上金鳞精光闪烁,杀气腾腾。两人面色冷然,目若寒冰,齐声道:“少主!得罪了!”
青红两条人影骤然袭来,仇君玉却一声冷笑,眼中凶光毕露,戾气满身。他抢步上前,狠声叱道:“叛我者死!”
说话间,手中长刀朝着嫣嫣祭出的红绫斫砍而下,攻势凌厉,刀光冷冽,悍然绞住红绫猛然一震,绫子当即粉碎随风四散。仇君玉又一掌推出,长刀嗖地一声脱手而去,猛然贯穿嫣嫣胸腹,登时溅起血光一片。
而此时阿妙手中双刀已至,金光灼灼,猝然朝他后背横扫而来。仇君玉迅速转身相迎,翻掌向下擒住少女一双纤细手腕,而后倏然转腕反折,无情地将两柄双刀倒勾入阿妙心口。
阿妙喷出一口鲜血,滚烫热血溅在仇君玉脸上,仇君玉从她胸口抽出双刀,攥在手中道:“这套刀法我也练过,你死了,刀就送我吧。”
阿妙当场断气,仇君玉一脚将她踢开。他随即合并双刀,刀身旋转飞出,将周围一拥而上的杀手瞬然击退。
仇君玉抹掉脸上血迹,正欲松口气,后背却被人猛力一撞,险些将他撞倒在地。他踉跄几步站定,回头却见慕延清跪在地上,捂住丹田一阵剧烈咳嗽,暗红血水滴落地面,触目惊心。
仇君玉大惊:“你中毒了?”
慕延清面色青白,体力透支,仇君玉的问话已然听不清。这时上空又有羽箭射来,仇君玉倏地扬手掷出回旋刀,刀光回旋卷落箭矢。他抬头,见尤里都斯站在楼台上居高临下地俯视自己,身侧站着四名弓箭手。
仇君玉抬手一指,怒喝道:“尤里都斯!以多欺寡算什么汉子!要杀我!有本事单挑!”
这一声暴喝洪亮如钟,连慕延清也听清了,他在心中笑话仇君玉何等幼稚,下一瞬却觉双眼一黑,蓦地栽倒在地,猝然晕厥。
站在楼上的尤里都斯倒与慕延清是同样想法,他冷眼望着在他眼中如同蝼蚁一般的仇君玉,再次下令弓箭手放箭。
锋镝破空,呼啸而来。仇君玉即刻祭出回旋刀,在刀箭相撞之际,又夹手从一名杀手手中夺过长刀握在手中。他踢了地上的慕延清一脚,急喊:“慕延清!你这就晕了?!怎么一到关键时刻你就靠不住啊!”
慕延清已然晕厥,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仇君玉收回回旋刀,又以长刀劈砍,连杀数人。但他亦知自己腰间有伤,不得恋战硬拼,复而又以回旋刀在人海中凿开一道生路,逃生前还不忘向地上的慕延清说道:“你多保重,我先走了。”
说罢冲向院中假山,脚尖一点山石,轻盈地跃上围墙屋檐,闪身入了夜色,再也不见。
第三十六章
夜已深,仇君玉逃出天香楼,料定追兵不敢肆无忌惮地在城中追击,便找到一家药铺翻窗而入,在药柜里翻找金创药。屋内熟悉的药香让仇君玉不由想起陶臻的医馆,那道清癯身影在他眼前一闪而过,让他蓦然怔住。
仇君玉手下动作一顿,心道:“不成,慕延清若死在天香楼,陶臻岂不更将我恨之入骨?”
仇君玉抬手一拍脑门,这才意识到将慕延清一人丢下大为不妥,他急忙将生肌止血的药瓶往怀里一塞,快步绕去药铺后院。
滇城中人人养马,仇君玉在后院找到马厩,轻手轻脚地牵出一匹黑马,暂时拴在院外。之后他急忙返身折回天香楼,跃上围墙,谨慎地趴在墙檐窥探其中情况。
尤里都斯这时已走到院中,手里握着一个瓷瓶,正与身旁的黑衣人说话,而昏迷的慕延清此际被人从地上架起,无力地垂着头,被带往别处。
仇君玉急忙摘取两片树叶在手,趁人不备时倏然出手,打中尤里都斯肩头。尤里都斯未料到仇君玉居然会去而复返,错愕之间回身,又见回旋刀带着凌冽杀气直袭面门而来。身边黑衣人立即拔刀护住,千钧一发之际斫下回旋刀,却见蓝影一闪,骤然将架住慕延清的两名杀手击杀,将人抢过负在背上。
仇君玉动作迅捷,身形如电,一脚挑起地上的九节鞭在手,卷回落地的回旋刀,一眨眼的功夫就踏着假山,跃出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