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不屑掩饰身份,只因已将眼前众人视为死人,而方才逃过一劫的陶臻,面对杀气腾腾的杀手却是一脸平静。杀人灭口,是恶人常用的手段,寇言真本就无意与迦兰山结盟,利用完尤里都斯之后,必定会解决后患。
一切事情如他所料,故而杀手现身时,陶臻早有提防,不过当他看清杀手面目时,却发现自己还是算错了一点。寇言真为杀仇君玉,竟派出了血月教的人,而身前的这两名黑衣杀手,在玄门屠杀弟子上百人,即便是化成灰烬,陶臻也能一眼认出他们。
陶臻在夜色中负手而立,双拳紧攥在背后,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而杀手一击不中,又双双提剑向他刺来,但在此时,护在仇君玉身前的两名亲卫倏然急掠上前,亮出兵器截住那二人,与之缠斗在一块。
四道黑影在月色下交错来回,兵器铿锵撞击,声声不绝于耳。努尔洪麾下亲卫虽身手不凡,武功路数诡谲多端,却在与对方过上数招之后,逐渐落向下风。
血月教鼎盛时期,信徒多达千余人,教中高手如云,以教主离九为首,皆是江湖上的佼佼者。而当年,能够从四大派的剿杀中逃脱,又能在一夜之间血洗各大派的教徒,武功更是不可小觑,即便是什那族的高手,恐怕也难以相抗。
陶臻在旁观战,背脊汗湿一片,他紧皱眉头估算着时间,一边算着慕延清何时清醒,一边算着寇言真何时到来。
给寇言真的医典乃是伪造之物,但陶臻却瞒着慕延清与仇君玉,将书里最后两页撕下,寇言真若在途中发现此物是残本,必然会追上仇君玉将自己掳走。
但因有前车之鉴,寇言真此次绝不会将自己关押在武林盟,他定会另找一处安全之地囚禁自己,而那个地方,极有可能是血月教余孽的藏身之地。
他们手中若能掌握寇言真与血月教勾结的证据,犀山阁才出师有名。如果寇言真在被俘的途中施计自尽,死无对证之下,反而对慕延清不利。再者,寇言真一人伏诛,并不能解陶臻的心头之恨,他所做的一切,也是为了让血月教的余孽,给他死去的玄门弟子陪葬!
陶臻此番兵行险着,以自身做饵,便是要深入虎穴取得虎子。而为确保寇言真不会起疑,他此前特意让闻旭用五色针暂时封住自身内力,所以仇君玉才会奇怪他的身体为何会发冷。
这件事除闻旭之外,陶臻瞒住了所有人,明知慕延清与仇君玉事后会为他担忧,他却仍要这样做。
陶臻从容立在月下,凝神洞察局势,而仇君玉那厢却是分身乏术,心急如焚。他眼见两名亲卫在黑衣人手下节节败退,忙朝另外两名守在身前的亲卫吼道:“别杵在我面前了!赶快去帮忙!保护陶臻!”
亲卫得令,回身向着仇君玉一颔首,随即飞身上前,落入战圈。
仇君玉在运功中汗湿衣背,又猛地提起一口气,加快运功速度。然而就在功成的一瞬,几枚细如牛毛的银针却从暗处飞射而来,直直没入仇君玉的肩头。
若是在平常,仇君玉定能躲开这暗器,但此时的他一面为陶臻揪心,一面又要为慕延清解毒,一副心思全都乱了。
银针没入左肩,让仇君玉顿感一阵灼痛,他这才惊觉对方还有一人,便猛然一掌推开还未清醒的慕延清,反手摸出腰间的回旋刀,向树影晃动的方向投掷而去。
回旋刀去而复返,却未见一丝血光,仇君玉倏然起身接住飞回的兵刃,可刚一运气,就弯腰呕出一口黑血。仇君玉眉头一拧,才知体内银针有毒,随即在心口急点几下护住心脉,以免毒气攻心。后又果断地将回旋刀拆开变作双刀,一刀划破一侧手腕,运功强行逼毒。
这时,躲在暗处的第三人终于现身,手握一支短笛,笑盈盈地落到仇君玉身前,看模样,竟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娃儿。
小娃儿把玩着暗藏毒针的短笛,看了一眼仇君玉流血的手腕,笑着道:
“割腕放毒?没用的,我的毒虽不至见血封喉,但肯定比你流血的速度快。”
仇君玉懒得答话,也未将这使毒的小娃儿放在眼里,他冷冷一笑,架起双刀骤然向对方挥去。小娃儿当即色变,未料到这中毒之人还有还手之力,登时使出草上飞的轻功与之周旋,但最后,还是被回旋刀伤了嫩生生的脸蛋。
小娃儿一时敌不过仇君玉,捂住流血的面颊正想逃走,而此际却有一道掌风忽地从他肩头掠过,带着肃杀之意拍向仇君玉的胸口。幸而仇君玉在此之前已察觉到有人靠近,顿时急退数步架刀格挡,拼尽全力提起内力相抗,才险险地挡下这致命的一掌。
“主子!”
小娃儿朗声一呼,仇君玉随即收刀看去,惊见寇言真去而复返,并携一众手下已将陶臻擒住。
怎么会?!
仇君玉大惊失色,心道陶臻有赤火功相护,怎会轻易被生擒?但他又随即联想到陶臻发冷的身体,一阵凉意顿时渗透背脊。
莫非是陶臻修炼赤火功出了岔子?内力全消了?
然而眼下形势危急,已容不得仇君玉细想。他决不能眼睁睁看着寇言真将陶臻掳走,骤然握紧手中双刀,怒喝一声,咬牙向着寇言真飞身袭去。
但奈何他身中剧毒,即使护住心脉,也抵挡不了毒气入体,越是运功,越是吃力,人刚刚在空中跃起,却又猛然坠落在地。
“哈哈!我就说,中了我的透骨针,怎么可能还有活路!”
小娃儿见仇君玉摔在地上一动不动,兴高采烈地鼓掌大笑,以为是他断了气。而不远处的寇言真向三名教徒下了诛杀令之后,便带着陶臻消失在黑夜里。
仇君玉伏在地上,五脏六腑仿佛被摔碎,混乱地翻搅在一起,让他痛得连连喘息。他听见寇言真下令,抬头之际又见陶臻被带走,心头顿时一阵慌乱,忙开口让亲卫去追人。可他的一句话还未说完整,眼前就闪过一道血光,一名亲卫在他面前猝然倒下,喷出一口鲜血当场毙命。
血月教的教徒竟如此难对付,这局面让仇君玉当真始料未及。而这时,那小娃儿却已蹦蹦跳跳地走过来,在自己身前蹲下,用一双月牙眼睛笑着打量他。
“哟?还没死啊?那我再给你几针好不好?”
仇君玉/体内毒性发作,身体全然失去知觉,死亡的恐惧骤然涌向他的全身,让他一颗心猛烈跳动。
我这次是真的要死了吗?
仇君玉脑海中思绪纷飞,眼中却一片茫然,他见那小娃儿拿起竹笛朝向自己,一双殷红嘴唇缓缓地往上靠去。
看来我是真的要死了!
慕延清!你这个混蛋东西!!怎么还不醒!!!!
你个狗/娘养的!你个杀千刀的!你个断子绝孙的狗东西!小爷我为救你命都快没了!你怎么还不醒!!!!!!!
仇君玉簌簌颤抖,临死之际还要将慕延清痛快地骂上一遍,而就在那小娃儿正要朝笛孔吹气的一瞬,一声凌厉鞭响骤然震彻长空!
雪白长鞭如游龙出海,似闪电破空,遽然缠上小娃儿白/皙的脖颈,咔嚓一声脆响,眨眼间便让他人头落地。
滚烫的鲜血从颈上断口喷涌而出,飞溅在仇君玉脸上。仇君玉在一片血色中看见慕延清手持长鞭的欣长身影,嘴角刚扬起一抹笑意,却在一瞬间失去意识,猝然晕厥过去。
第九十四章
仇君玉毒性入体,眼前一黑便倒地不起。他陷入昏迷之中,却忽觉四周一阵地动山摇,蓦然大叫一声,睁开双眼从地上猛地坐起身来。
“走蛟了?是不是走蛟了?!”
仇君玉醒来后意识尚未清醒,脑中搅得一团浆糊,刚才的动静让他误以为是山中走蛟,惊醒后坐在地上慌忙地左右顾盼。
“少主,少主!”然而围在他周围的一众亲卫却连忙稳住他,极其小声地说道:“不是走蛟,是慕阁主在发脾气。”
仇君玉骤然清醒,目光随即越过亲卫们的保护网向另一处看去。见犀山一众弟子全都跪在慕延清脚下,个个面上愁云惨淡,而为首的闻昭更是冷着一张脸,面上没有半点血色。
他的双胞兄弟闻旭此时也跪在他的身边,肩上却有九节鞭抽出的新鲜血痕。慕延清站在这两兄弟面前,面上神情因愤怒而显得极为难看,这头顶上刚破晓的天色,仿佛也受他情绪所累,变得死气沉沉。
慕延清这次发火非同小可,堪有毁天灭地之势,周遭树林在顷刻之间被夷为平地,路过飞鸟也被他惊落,坠落地面惨死一地。难怪方才会突然惊起那么大的动静,也怪不得亲卫会将他严严实实地包围起来,原来是怕自己受这池鱼之灾。
但陶臻被寇言真掳走是天大的事,仇君玉才不管慕延清此时有多大的火气,伸手将身前碍眼的亲卫给推开,扯着嗓子高喊一声。
“慕延清!”
慕延清闻声转头,发现被亲卫救治的仇君玉已经转醒,胸中怒火又骤然腾升,手中长鞭倏地一抖,像地狱里夺命的罗刹一般,恶狠狠地朝仇君玉走来。
一众亲卫见状,又急忙合围上来,用身体将少主护住,而仇君玉却皱起眉头一声令下,喊道:“都给我闪开!”
亲卫们面面相觑,而杀气腾腾的慕延清眨眼之间就已冲到众人身前,雪白长鞭像闪电般猛地劈下来,却也无人敢还手。与此同时,仇君玉只觉身体一轻,还没来得及回神就被亲卫首领给一把提起,飞身落到树上避难。
“你做什么?!我面子不要了是吗?”
首领如此举动让仇君玉面上难堪,心道慕延清又不是吃人的恶鬼,何必如此怕他。便一把将其推开,纵身从树上跳下去,轻飘飘地落到慕延清面前。
“慕延清!陶臻他是故意……”
然而仇君玉一句话还未说全,慕延清就猛地提起他的衣襟,发狠似地将他整个人向后推去,砰地一声撞在树上。
“仇君玉!我真是错信了你!高估了你!我以为你能好好保护陶臻!结果呢!你非但没有保护好他,还让寇言真带走了他!我现在恨不得一刀一刀地活剐了你!”
陶臻是慕延清唯一的软肋,此前在玉龙山上,仇君玉就已见识过他因为陶臻而变得六神无主的模样。但眼下形势尚未清晰,许多地方都存在疑点,慕延清乱了阵脚,可他却不能慌了神,更不能像平时那般逞口舌之快,和慕延清大吵大闹。
——骂就骂吧,反正你也不会真的活剐了我。
仇君玉双眼一闭,当即决定做一只待宰的小羔羊,任由慕延清的唾沫星子喷溅一脸,也闭紧嘴巴,誓不还口。
慕延清当真是气极了,面红耳赤地对着仇君玉发了一顿脾气,胸口也是一阵阵地绞痛。而他心里很是清楚,此事错不在仇君玉,也不在闻旭,是陶臻自作主张,擅自更改计划。
他与陶臻心意相通,又怎会不知他的心思?这深入虎穴的法子,他何尝没有想过,可此事唯有陶臻一人能胜任,而自己却舍不得让他去涉险。即使陶臻恢复内力,有赤火功护体,然龙潭虎穴深不可测,处处暗藏危机,着实难以教人放心。
当初的噩梦还在心间萦绕不散,让今时今日的慕延清犹如惊弓之鸟,只要想到寇言真当年对付陶臻的残忍手段,便会陷入极度的恐慌之中,从而失去清醒的判断,变成这般六神无主。
他害怕陶臻受苦,更害怕计划稍有差池,陶臻会因此丢了性命,届时噩梦重演,他的世界必将天崩地裂,永无光明之日。
当这个可怕的念头涌上心头时,慕延清抽搐似地倒吸两口气,就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掐住了喉咙。他面色惨白,浑身战栗,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好把头低下去,努力压抑着失控的情绪,不让自己这狼狈的模样被仇君玉看了去。
而此时,紧闭双眼正等着挨骂的仇君玉突然发现身前人没了声音,便试探般地睁开一只眼睛,小心翼翼地用目光去打探对方的情况。
“慕……慕延清……?”
慕延清低垂着头,叫人无法看清他的神情,然而他微微抖动的双肩和急促的喘息声却向外泄露了情绪。仇君玉听见这啜泣般的声音,着实被吓了一大跳,他猛地睁大双眼,整颗心也怦怦直跳,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的慕延清。
慕延清他……他他他……他是在哭吗?!
仇君玉顷刻间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若是陶臻,或许有法子安慰,可慕延清要怎么安慰?!堂堂犀山之主,一铁骨铮铮的汉子,方才还扬言要活剐了自己,这时却无法自持的,在他面前颤抖地哽咽啜泣。
这……这要他怎么办啊?!
陶臻啊陶臻,你实在是给我出了一道难题啊!
仇君玉紧拧眉头,在心中一声哀叹,抬起头观察四面情况。幸而犀山众弟子时才受了阁主的训斥,如今正如几十尊石像一般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垂着脑袋目不斜视。但他的这队亲卫就有所不同了,因心系少主安危,几双眼睛都紧盯着他二人不放。
“都看戏呐!给我把头转过去!”
为维护犀山阁的地位与尊严,仇君玉当即一声令下,沉声命令四周亲卫全都转过身去。之后他便束手无策了,皱着眉头傻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只手抬起又放下,却始终落不到慕延清的肩上。
陶臻被寇言真掳走,慕延清此时此刻的心情唯有仇君玉能够感同身受。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即便两人平日里吵闹惯了,但这个时候,他却绝不会用此事去取笑慕延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