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表示对商道君的尊重,蓝裂风决定,结道大典依旧在商家举行,只是要立时发出喜帖,尽快知会临近的国主和修士。其实逍遥城的祖训早就传了出去,这场大典几乎万众瞩目,虽然突然了点,但都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只是成亲的另一个主角让人在意料之外。
一时之间,众说纷纭,有人猜测蓝裂云是否已被蓝裂风扣押成为人质,用来胁迫商墨阳成亲,也有人猜测,是否是商墨阳移情于蓝裂风,蓝裂云伤心失望之下,离开了逍遥城。
但不管原因为何,商蓝两家总算要结亲了,商墨阳娶的人姓蓝,和叫什么红啊白啊的路人没什么关系。这使得整个城都变得喜气洋洋。
商墨阳仍然留在原先下榻的客栈里,蓝裂风邀请他到蓝家小住,结道大典的时候也方便一些,被他婉拒。
蓝裂风也没强求。
不得不说,蓝裂风比以前聪明了很多,知道元婴道君的实力,没有派侍卫来护卫他,这么做只会引起他的反感。
商墨阳给蓝裂风的借口是,不想触景伤情。蓝家和蓝裂云有关的东西太多了,看了都会让他伤心。
所有人都知道,他和蓝裂云之间感情深厚,因此蓝裂风并无异议,安排了大典的行程后,就让人来给他禀报。
吉时是申时三刻,大典兼顾了蓬莱洲的结道方式和东极洲的成亲风俗。祭天,随后请天道为双方结道,这是蓬莱洲的修士们常用的方式,摆酒迎宾则是东极洲的风俗。由于商墨阳性情冷淡,所以新人陪酒是不可能了,不过却是从后日起,摆三天流水席。
两洲的风俗都是在拜堂之后洞房的,既然他们只结道,不双修,就不必洞房了,然而还是需要两位新人待在房间一段时间,以求瞒过天道。
来念结道过程的那位管事念完以后,商墨阳并无异议,有点心浮气躁地挥手让他走了。
小红至今没回来,不知道他是不是出了事。他绝不是担心小红,小红有他的灵符,如果他遇到危险,只要一捏碎,他就知道小红在哪里。
小红的脾气也真是越来越大,以前他哪敢对自己大呼小叫的,都是他把小红惯坏了。
…………
过了整整一夜,小红依旧没有回来。
商墨阳坐在床上打坐,他在昨天晚上就让两个小厮去他们原先住的房间等候,只要小红回来,就来禀报他。然而过了一夜,仍然没人回来禀报。
小红的报复心也太强了,自己有事出去一夜,结果他当天晚上也来一个夜不归宿。如果小红离开的时候他即刻去追,必然是可以追上的,即便小红用了法术,瞬息千里,他也能根据法术的气息察觉小红的方向,可是现在,就只能等待他自己主动回来。
商墨阳有些生气,客栈过于喧哗,其实不适合修炼,而且修道之人耳聪目明,一定距离内的风吹草动,他都清晰可闻,每当听到依稀像小红的少年声音,都能让他瞬间从打坐途中醒过来,侧耳倾听。
可惜每次都不是。
他初时决定,等到小红回来,一定要把他训斥一番,教他以后不许胡乱离开,可是小红迟迟不归,却让他越来越担心,担心他在外面,挺着那么大的肚子,每天修炼出来的一点法力都被元胎吸个精光,弄得浑身疲惫,站久了都会累,这样的身体,不必说遇到修士,就是一个寻常人来了,只怕他也敌不过。
算了,只要他回来,就好生好气地嘱咐,不要乱跑。对的,他只是为了小红肚子里的孩子,绝不是为了他的安危。
来给小红送过礼的人都一一让人来暗示,什么时候选择弟子。小厮在收拾过被掀翻的酒菜碗碟后,将捡到的储物戒还给了商墨阳。
商墨阳这才想起,这是小红执意要交给他的东西。掀翻桌子前,他大概记不得桌上还放着这枚储物戒吧。
这种视金钱为粪土的态度,和蓝世兄也是如出一辙。商墨阳还怀疑过,小红虽然把别人送的礼交给自己,但他要瞒下一小部分的话,送礼的人不会主动提,自己也当然不会问。如今想来,以他这种态度,根本就不会私藏一文钱,怕是身上早就穷得要命。
如果小红被他一句话吓跑,担心孩子被送给别人而不敢回来,商墨阳当然也能理解,只等着以后慢慢说服他就是了。但他现在流落在外,身上没有钱,又怀着身孕,也不知会不会挨饿受冻。
商墨阳这些日子忙着准备婚事,虽然看到了小红的红裳已经半旧,但一直想不起给他买新的,而且婚服也是红衣,以后再去采买也来得及。如今想起,那件婚服和金簪等物都在自己手里,还没来得及交给他。他手里的那枚储物戒,自己从未打开过,也不知里面收藏着什么破烂。若是以前打开过,多往里面塞点灵石,也不至于现在如此担心。
因各大家族的管事撞到一处前来拜见,商墨阳便在客栈门外与他们见上一面,与管事们商量好了,等到结道大典过后,就开始择徒,管事们都欢天喜地地离开了。
“商师弟!”
商墨阳正要回房间时,听到有人远远地喊他。
他驻足回望,却见一个书生装束的俊俏男子大步前来,姿态十分潇洒:“没想到当真是你!”
商墨阳目光在了殷定光面上扫了扫,微微点头道:“能在逍遥城与殷师兄碰面,当真是十分巧了。”
殷定光道:“我在斜月国游历,听说逍遥城的城主大婚,所以想来见识见识,结果来了逍遥城,才知道成亲的其中一位是商道君,我就猜可能是你。”
商墨阳颔首道:“殷师兄未卜先知,的确是我。”
殷定光轻声道:“没想到商师弟竟然成亲这么早,还这么急,才到元婴不久就要成亲了。”
商墨阳淡然道:“殷师兄此言差矣。逍遥城注定商蓝两家今年要结亲,商家就我一个人,除了我还有谁。”远房亲戚那些还不一定是真的,何况他们又没生在逍遥城,在天道面前不一定作数。
殷定光勉强笑道:“这可真是对不住商师弟,我前些日子患了大病,醒过来忘记了许多事,听说我这些年和商师弟走得很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你听谁说我与你走得很近?”
“就……师兄师弟们都这么说。”殷定光迟疑道。
“没有,其实我们不熟。我向师门借了法器,你负责讨要,后来我还了法器,我们就没联系了,只是点头之交而已。”
“师弟还是在介意,我们以前发生的龃龉吗?”
如果说以前的商墨阳感觉不到殷定光对他的想法,但现在失忆后只记得小时候事情的殷定光,他的感情在却再明显不过。可惜商墨阳对这种“小时候欺负你其实是因为喜欢你”的感情非常不感冒。
“这句话以前就问过了,殷师兄,既然你口口声声说自己失忆,那我就再回复你一次。你欺凌过我,却指望我忘记,你没感觉到这非常可笑?”
商墨阳想即刻将他驱逐出逍遥城,但又担心他对殷定光态度过于恶劣,会让人怀疑殷定光的失忆与他有关。他不怕惹事,但不想此事牵连到小红身上。
此时回想起小红曾经被殷定光凌辱,躺在地上衣裳尽碎,痛苦莫名的模样,商墨阳忽然心如刀绞,他对殷定光的惩罚还是太轻了,完全对不起小红书受到的委屈。
当时他还不太明白小红的绝望,总是疑心他看起来难受,实际上沉浸其中,享受得不行。如今天天和小红相处,才知道他并不是不痛苦,而只是非常善于忍耐。
殷定光神色复杂,低声道:“我小时候不懂事,你就不能谅解我吗?”
商墨阳道:“那你应该请那个时候的商墨阳谅解你,找我做什么?”
殷定光一时无言,许久才道:“师弟喜欢什么?我好准备给师弟的结道贺礼。”
商墨阳原本不想收,让他早日离开逍遥城,就是对自己最好的贺礼,忍了忍,终于神色如常:“师兄不必客气,送些灵石就够了。”
“那便如师弟所言。”
殷定光还想说什么,商墨阳拱手道:“师弟还有要事在身,告辞。”
殷定光长叹一声道:“那……那师弟自便。”
商墨阳毫不留恋,转身便行。
第十二章
修真之路漫漫,商墨阳也算看尽了人生百态,身边的人从说“你不行,算了吧”到现在在他面前吭也不敢吭一声,这种人实在太多了。
如果可以始终如一地看不起他,商墨阳也算敬他是一条汉子。如今吱吱吾吾,含糊其词地,看了让人一阵厌烦。但他的出现,却让他再次想起小红的特别之处。
能始终待他如一的,除了蓝裂云就是小红了。蓝裂云因为他修为成长速度过快,似乎对他还有一些芥蒂,但小红对他就是全身心的信赖和依恋,不管他是寻常金丹还是万里挑一的元婴,只以他一个人为中心。
小红不在乎衣食住行,有时连商墨阳都忍不下去的恶劣环境,他都能甘之若饴。这一点连蓝裂云都做不到,至少蓝裂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就非常讲究,喝酒饮茶用什么杯器,出行驾什么法器,都要最好最适合的,务必让人看到他们宛如神仙眷侣。
他虽然不以为然,但为了保持礼貌,并不吭声。有时他会忍不住想,他们又不是活在别人眼睛里的,可是蓝裂云身为城主,或许有许多顾忌和不得不为的事吧。
如今人已经去了,他只需记得他的好,其他的也该随风而逝。
等到小红回来,再与他商量,如果他实在不想把孩子过继给蓝裂云,那此事便作罢了,再从蓝家远支过继一个孩子给蓝裂云就是。其实最好的办法是让小红再多生几个,也许小红就不那么在意其中一个姓蓝了。不管姓什么,不都是他的孩子?只是现在,他不需要第二个孩子了,亲眼见到小红为了元胎受了这么多罪,商墨阳便不忍再见他再受十月怀胎之苦。
商墨阳决定原谅小红的突然离去,等他回来后,再向他好好解释,告诉他此蓝非彼蓝,蓝裂风不会也不能侵占他的孩子。蓬莱洲多的是感情变淡,勉强维持关系的道侣,大家都见怪不怪了,偏偏就是小红把这件事情这么当真,真是……认真得还有点可爱。
其实他们可以以后远离东极洲,一辈子不与蓝裂风见面就是。反正蓝裂风能够结金丹,也是借了外力,此生进境有限,待小红结婴,就是比蓝裂风能多出十倍的寿命,又何苦在意这几百年的名头?以后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自己近身之人,又有谁敢对他不敬?
反正几百年对他们来说,倏忽就过了。
…………
小红躺在野地里,身下一片血污,汗水打湿了他的头发衣裳,耳畔身侧的露水冰凉,浸得他后背一片冰冷,然而孩子依然没有冒头的趋势。
他疼得晕迷过去了几次,又痛醒过来,几次想要捏碎桑墨阳给他的灵符,又几次忍住,想到分离时,商墨阳对他的冷酷,他心中一片绝望,握紧了手里的灵符,远远地抛了出去,只怕自己神志不清时为了解脱,无意识地捏碎了他。
四周一片漆黑,他知道,到明天下午墨阳就要与蓝裂风成亲了,这原本是他和墨阳议定的吉时,虽然不是一年中最好的时刻,但越是最早的黄道吉日。
他当初只急着早点把先祖遗训给解决,对于墨阳似乎比他还急,并没有多想,还以为墨阳只是为了故意气蓝裂云,当时觉得有些小气恼以外,只是觉得好笑,如今才发现,墨阳其实比他更在意逍遥城,就算是蓝裂风找他结亲,他也愿意。
从分娩伊始,已过去了一天一夜,或许是因为血腥气的关系,黑暗中隐约有野兽在窥视,只因忌惮抛落在草丛中的灵符而不敢走近。
灵符上还带着元婴修士庞大的气息,对野兽来说无疑是极大的威慑。
小红忽然有些绝望,即便是在这个时候,他依然不得不依赖墨阳的力量,在这危急关头,他竟然没有一个人可以求助。
自从变成小红后,他就一直跟在墨阳的身边,仰墨阳的鼻息而生,甚至迷失自己,连一个私交的朋友也没有。
不,实际上还是有的,虽然那只是一个孩子。
他用仅剩一丝灵力,打开了储物戒,忍着剧痛,取出了那支木哨,最后,几乎连吹响哨子的力气都没有。
他不知道来的会是谁,毕竟照胡廿七所说,附近的天狐听到就会来。胡廿七这只小狐狸喜欢自己,便以为天底下所有的天狐都喜欢自己。就算别的天狐前来,怎么可能随便就出手帮助一个人类?
所以他一直觉得,自己吹响哨子,是有了好事,可以与胡廿七共同分享的时候,没想到,又是要拖累胡廿七。
吹响哨子以后,久久没有反应,他已无力再吹响第二次,不得不躺倒在地上。
他心中极是惶急,只怕他这回要死在这里了,可怜蓝小桃还没出生就要死在他腹中。
似乎感觉到他的绝望,小腹中传来一阵安抚的情绪,然后这股情绪非常微弱,似乎也已精疲力尽。
“蓝小桃,你怪不怪你小红爹爹?你小红爹爹没用,不能把你生下来……”他在心中默念,“嗯,他要你姓蓝,你就偏不能姓蓝,凭什么如他所愿?就得姓商。”
东南五丈远外,忽有气息波动,他虚弱无力地看过去,只见胡廿七的少年身影渐渐出现。
胡廿七的元气已然恢复,见到小红,初时是满面笑容,但后来看到他的惨状,不由得又惊又骇,急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过来:“小红哥哥,你怎么了?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