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指向面前桌上,裴钧顺着他手指看去,只见桌上是一个盆栽,内中有一株矮矮的小苗,苗上开出四散的枝叶来,叶间有数朵鲜红的珠花。
“这是……?”裴钧一时想不起这是何物。
姜越失声笑道:“你记不记得从前去冬狩的时候,你挖过一个人参给我?”
裴钧在记忆中搜寻片刻,果真想起来,讶然道:“你把它种起来了?”
姜越点点头,对他微微一笑:“你当年告诉我的话不假,这参果真还活着。昨夜我将这盆里的土扫开看了看,这参的芦头上结了三个疤,必是这三年都生了芽的。府里下人说,它是今年才开的花。”
裴钧闻言起身,走到桌前,抬手抚摸那人参的花叶,听闻他这话,竟一时目下发热。
姜越也起身来,站在他身旁靠了他一会儿,不舍道:“我该走了。”
裴钧点了点眼角,看了一眼窗外天色:“时候还早,什么事儿那么急?”
姜越注视他良久,轻声道:“明日便是登基大典,宫里还有许多事儿,我们只能后日再见了。”
裴钧微微一愣,旋即笑:“也是,那是得早些入宫准备。”
说着他披衣起身,执着姜越的手:“走,我送你上车。”
二人在府门前分别,姜越坐入马车中,掀帘与窗外的裴钧对望,向他招了招手。
马车哒哒驶走,裴钧默默目送姜越的马车消失在庄外小径上,刚抬手抹了把眼睛,却听身后传来下人惊呼,跑回园中,竟见是裴妍昏倒在地上。
他一把抱起裴妍就往后院跑:“快去请钱老先生过来!”
下人慌忙去了村头药堂里,把坐堂看诊的钱神医请回了庄子。
钱神医坐在裴妍榻边, 捻须把脉,眼见裴钧一脸焦急,忽而挑眉一笑:“恭喜裴大人,又要当舅舅了。”
“什么?”裴钧一时不知是惊是笑,“她有喜了?”
钱神医颔首,起了身来:“她身子好着呢,这儿若没事,老朽先回药堂去了,晚些再给她开些安胎方子就是,往后切莫叫她劳累。”
裴钧连连应着“知道了”,待送走钱神医,他思来想去仍旧是喜,便令下人赶去京中把正在筹备半包炊重新开张的梅林玉逮了回来。
是夜,三人喜作一团、亦笑亦泪。
梅林玉紧紧握着裴妍的手,胀红着脸,半晌,齿间艰难地蹦出二字气喘:
“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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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京中登基大典礼成,哪怕是在城外,也能听见城内的锣鼓与钟鸣。
裴钧一直等到三日后的清晨,不见姜越,却在正午等来了宫里的人,传圣旨说,皇上要宣他入宫觐见。
裴钧心想这是姜越的召见,哪怕实在不想再进那皇城,却又架不住心中思念。
他坐着宫中的马车一路进了京城,经过异常繁复的核查和通报,终于来到御书房所在的中庆殿外,等候宣见。
他望向这殿门柱脚和牌匾楼阁,犹记得他第一次见着穿龙袍的姜湛就是在这里。
那时他意气风发,姜湛年少懵懂,他扶持姜湛,就好比丰盈的水珠滋养青翠的叶子。而这叶子到后来枯萎发黄,腐烂了,落在地上,埋进泥土里,被世事践踏,水珠也渐渐被人间毒辣的日头蒸干,他们之间的支撑与养护转瞬即逝,很快就变为面目可憎的东西。
他不希望他和姜越拥有这些。
太监这时通报好了,扶着裴钧请他进殿。
裴钧一时眼涩,低头随太监步入殿中,就地跪下道:“草民裴钧,参见皇上。”
他话音刚落,只听一旁传来太监宣旨的声音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忠义侯裴氏之后裴钧,性敏仁义,智虑非凡,因辅佐新皇卓有功劳,特此赦其一干重罪,并有昭告张氏罪行者,实属贤能,特诰封定国公,赐金千两,享万石年禄,见君不必行礼,后世亦袭此爵。钦此。”
裴钧听完这宣纸,心愈发下沉,却依旧再度叩首:“谢主隆恩。”
可此时,他头顶却传来一个意料之外的少年声音:“免礼平身。”
裴钧一愣,当即抬眼望去,却在大殿堂上摇曳的珠帘后,看见了一个朱颜乌发,身穿龙袍的少年天子。
第143章 其罪九十六 · 开释
这一幕宛如历史的回溯,令裴钧愣愣看着大殿堂上,直到那少年天子匆匆走下堂来扶住他,忍着哭腔唤:“舅舅,是我。”
裴钧回神看向眼前穿着龙袍的姜煊,难以相信道:“煊儿?你怎会……”
“这是叔公的决定。”姜煊擦了擦眼角,把裴钧扶起来,“那日朝中表票附议叔公登基,散朝后叔公叫住我,让我同他一道坐在殿中叙话。那时他问我,想不想做皇帝。”
裴钧眉心一凝,问:“你怎么说?”
姜煊红着鼻尖笑了笑:“我问叔公,皇帝就是像皇叔那样吗?皇叔很孤独,有时很可怕,我不想成为皇叔。”
裴钧心下一痛,抬手抚摸他额头:“那你叔公说什么?”
姜煊道:“叔公说,‘你舅舅也不想让你变成你皇叔,可帝王之事,却也真是那样,又不是那样。你若是登基了,等学了更多,看了更多,想了更多,也可以自己决定要做一个怎样的皇帝。’我便问叔公,如若那样,叔公和舅舅可会帮我?”
裴钧抢道:“自然会帮。”
姜煊听言便笑起来:“叔公也是这么说的。所以我原本很怕,听了这话便不怕了,然后我就告诉叔公,说我想。”
“好啊……”裴钧一旦想到这一切都是姜越瞒着他做的,有些哭笑不得,“敢情你和你叔公,都合起伙儿来骗舅舅?”
姜越吐了吐舌头:“不怪我,是叔公不准我跟你讲的,他怕你不愿意。”
“我看他就没管过我愿不愿意。”裴钧抬手刮他鼻梁,“同他在一处,我能拿什么主意?”
姜煊嬉笑着握住他的手,拉下来,渐渐正色道:“舅舅,我还是怕我做不好。”
裴钧笑着看向他,听闻这话,轻轻扬起眉梢,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来,递到他面前:“你看看,还记得这物件儿么?”
姜煊接过来一看,只见是一只短短小小的木笛,登时一愣,眼中盈起泪花:“这是叔公当年送我的小笛子!这些年了,舅舅一直带在身边?”
裴钧点点头:“那可不。我答应了你,要好好留着,不许弄丢了,也不许送给别人呀。”
姜煊破涕为笑:“那我还说过你不许告诉叔公,这你可做到了?”
“你叔公当时就知道了,就你这半斤八两的,还想瞒得过他去呀?”裴钧啧啧两声,“当时我不也答应过你,等你往后乖了,这小笛子我就还给你么?”
姜煊手里捧着那小笛子,点点头,听裴钧继续道:“眼下便是将他还你的时候了。”
他抬头,见裴钧正四下环顾这殿中之景,片刻后,裴钧看向他,微微笑道:“煊儿,舅舅不想让你做皇帝,是因为不想令你不快活,可若你自己想要坐上这位子,想要肩负苍生之任,那舅舅也替你高兴,也会帮你。你是个心善的聪明孩子,舅舅信你,一定可以做好这皇帝。”
他的话无疑是对姜煊极大的肯定,这令姜煊眼中的泪终于流下来,上前扑入他怀中道:
“我知道了,谢谢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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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宫的路上,裴钧遥遥望见一个颀长挺拔的人影,正立在皇城暮钟里向他看来,纵使过了这许多年,当中历了这许多事,此人也一如他今生睁眼后的初见那般清雅惊艳。
裴钧望着他,直如过去年华中无数次向他走去时那样,将袍摆一捞就要单膝跪下去:“臣裴钧,参见晋王爷——”
“现在该改口叫摄政王了。”姜越在他跪地前边稳稳托住他手臂,笑起来,“我是不是也该叫你定国公?”
裴钧佯作客气:“王爷折煞,折煞,还是叫我裴钧就好。”说罢,二人都笑起来。
“原本都定下了你做皇帝,又要让朝臣改票、让礼部修书,这可费了不少功夫罢?”裴钧睨着他,拉起他手往宫门外走,“难怪这些日子都窝在宫里,连见我的时候都没有。”
姜越任由他拉着自己,无奈地笑:“裴子羽,孤为了你,可是连到手的皇位都不要了,你眼下还同小媳妇儿一般怨我?”
裴钧老皮老脸的也不知羞,这时只转头朝他眨眨眼道:“就算是小媳妇儿,我也是你一个人的小媳妇儿呀。”
姜越捧腹:“好吧,那小媳妇儿大人,你今夜可有空同我一道吃个饭哪?”
“有啊。”裴钧想了想,“裴妍今日在家里烧鸡了,你同我回去吃鸡吧。”
姜越回头,微微恼怒地看向他:“裴钧,这都多少日子了,我到底何时才能同你单独吃一次饭?”
裴钧一愣,因言想到过往,终于明白他是何意,不免笑出了声来。
此时二人恰走出宫门,见宫外是一派繁荣安平、车水马龙的景象,而裴钧就这么挽着姜越的手,二人信步走在酒肆茶坊间指点看顾,同小贩说笑,心内已万分安定。
而这一天,正是昌明元年的春天。天下四境安定,盛世可期。
第144章 番外《蜜蝉》
「这一篇是假设裴钧和姜越不打不相识、一回坑二回熟送书送着送着看对眼的情况下,正常地发展为需要躲避教导主任、授课老师和双方家长的偷摸校园恋爱。临时觉得只开车也没什么意思,就写成了一个番外。
蜜就是,掏糖罐的那种甜;蝉就是,何其短暂,却何其用力地高唱每一个夏天。
一辆校车喜迎国庆,祝大家国庆快乐!」
宫学的书堂一下课,泰王爷拉了七皇弟姜越就要一道回府喝酒。姜越却抽出手来,说夜里还有张岭布下的读悟要做,去不了。
见皇弟勤学,泰王倒不作勉强,就说算了。
姜越瞧着泰王背影稍稍走远,便匆匆反身走回福祉馆内,却还未及搁下书,人就被后面一把抱住了。他一回头,果见来人是裴钧,不由转身推他一把,斥道:“你怎么又翻进来了!”
裴钧被他推了也不撒手,反倒把他腰身搂得更紧:“我都在元辰门外头等你大半时辰了,你说!你是不是不想跟我出去玩儿?”
这一声老实大,听得姜越英眉一拧,抬手就去捂他嘴巴:“你别把人叫来了。”
见他慌了,裴钧脸上的不豫却尽扫,更捉住他手腕顺势往手心儿一亲,再把他拳头团起来拉在胸前,笑眯眯道:“还不怪你老不来?我这泼皮面首忒怕被王爷您始乱终弃,方才伤心得都快哭了呢。”
姜越被他说得耳根一热,忙将拳头抽回来,这才终于转身把手里的书放下,“是你师父压的堂,你怪他去。”
“我方才明明看见你同别人走了。”裴钧不依不饶又从后楼上去,一双健臂环住他窄腰,下巴也抵在他后颈窝里,酸里酸气道:“那人还拉你手。”
姜越脸根子被他热息呼得阵阵发烫,扭头轻轻斥他一句:“别胡说,泰王爷是我皇兄。”
“你皇兄那么多,难道个个儿都要拉你手?那我呢?”裴钧誊出只手去捉了他指头十指相交,紧紧扣起来,少时低声一叹:“姜越……你是不是不喜欢我比你小?”
姜越闻言一愣,正待回头看看,却不料一回头就被裴钧掰过了身子攫住唇舌,抵在身后桌沿上重重亲吻起来。他一时忘了推拒,便叫裴钧愈发得寸进尺将他抱坐在书桌上、一手滑过前襟捧去颊边,这时想起要挣动,裴钧另手却早已掐在他腰上,叫他轻易没了法子站起来。
少年的唇舌有一些清苦,裴钧深深浅浅细吮再三,凝眉退出舌来咂摸咂摸,抵着姜越的额头认真问:“你怎么喝药了?不舒服?”
姜越被他亲得气息微乱,低头强自道:“这是宫里赏下的解暑汤。”又干巴巴说:“你不是要去玩?这就走罢,不然宫门快落钥了。”说完就要跳下桌。
可他一急,裴钧又不急了,只环住他低头一咬他微微泛红的雪耳,垂眼就看见眼前人纤长入领的颈线,捧在他颊边的手便忍不住稍稍施力抬起他脸来,果见姜越眸色深黑而澄澈,双颊已有些浅绯。
姜越偏头从他指尖挣出下巴,紧抿着唇角盯着他,淡淡催促道:“裴钧,快走了。”
裴钧却瞬时起了坏心,啄了啄姜越的鼻尖儿,卡在他腰上的手也向他腰带以下按去。姜越一急之下扣住他手腕,还没等扯开,已听裴钧轻笑:“王爷这里可好热好热,想来那汤也不怎么解暑,是不是?”
“是什么是!”姜越拍开他起手就是一推,直推得裴钧向后一仰就坐倒在高背屏椅里。可裴钧握着姜越腰带的手却也未松,便连带姜越也一齐跌下来跨在他大腿上,另手更环在姜越腰臀上使劲往怀中一揽,将二人下身愈发紧贴到一处,啧啧作弄道:“哎呀呀,晋王爷平日瞧着冷人冷脸的,没成想这一急就往人身上压呀。”
“裴钧!”姜越呼吸已然粗重起来,此时压着心气垂眸看他,揪起他前襟冷冷问:“你还走不走了?”
裴钧与他抵着鼻尖,仰起脸亲亲他下巴,作赖皮脸道:“姜越,我们上回还没试过在椅子上——”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姜越低头吻住了,一时只觉上唇一痛,待姜越启唇放开他,他一抬头正对上姜越欲言又止的脸,不禁问:“怎么了?你又生什么气?”
姜越扭开脸,“前日我去青云监寻你,便见你抱了个人坐在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