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公罪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书归

作者:书归  录入:05-04

  隔月他修了金鸡与姜湛重修旧好,而次年宫中妃嫔益发足了,那承平国姬却发了水土不服的寒病,渐重,往后没拖过三年去,恰在新一船留学僧侣乘船来朝时,国姬驾鹤归西,便由那数百承平僧侣按乡俗、国制超度安葬,追封了纯孝皇后送入帝陵,那以后到裴钧死前,虽宫中因这后位而起的争端总多多少少,可姜湛却再没松口立过后了。
  “晋王爷,”裴钧忽而想问问姜越这身上流着承平血的皇亲,“与承平和亲之事若是来年票议,您该会表票罢?”
  姜越放下签印好的文书,抬头看他却反问:“裴大人会么?”
  裴钧心里暗笑这人审慎,倒也没想藏着掖着,只道:“会,臣第一个表票。”
  姜越看他一会儿,便低头继续签印,“那孤也表票。”
  “那臣若是反票呢?”裴钧再问。
  姜越落笔的手一顿,下刻继续写下一个“准”字,“那孤会持票。”
  裴钧抱臂看着他提笔悬腕的手,颇不解:“晋王爷为何总要跟臣的票?”
  姜越双眼在指下文书中细阅,似笑似讽答道:“孤逆了裴大人一次票就遇刺了,若要再同裴大人逆着,怕要叫老天都饶不得,故还是算了罢。”
  说到这儿裴钧还未及接他玩笑,底下宋毅为首的几个参司正查账回来,见姜越和裴钧都在,便提了句司部团年的尾牙还没办,正巧见他二人都在,要么就今日午膳一道出去聚聚。
  姜越闻言看裴钧一眼,神色是不无不可,裴钧细想往后倒更没这闲工夫,就也应了,且看时日回府再来又很仓促,于是便干脆坐下替姜越分担了少许职权内的公文签印。二人说着话,利落了结了公事,等到正午便被司部官员一道簇着去了常有来往的酒楼里摆席,坐下的时候,身边还跟着个满眼新奇的钱海清。
  席间多是上下敬酒逢迎,也有宋毅几个来开钱海清那姨太太的玩笑,却总赖着姜越在场,不甚活络得开。姜越自然是知道的,故稍坐一时便起身先行,一如过往数年一样,而裴钧送他出去时,也同他提前互道了一句年节好,算是全了官中的礼数,再说一句国宴上见,好似又叫二人间比往年多少有些不同了。
  宴散后裴钧领着被灌了两口小酒的钱海清回去忠义侯府,眼见六斤、董叔和一众下人听闻钱生回了,竟都出来迎这学生,且与钱生打笑说话,就不免想起邓准从前每每回府时,周遭不过都低吭一声罢了,心中便不知起了哪般滋味儿,又不想扰这份儿喜乐,便待董叔过了与钱生重逢的心热劲儿,只拉着董叔走到了后院,叫董叔拿些香蜡钱纸来,低低告知他邓准死了。可一转头,他竟见钱海清就那么手足无措地立在廊下,显然是听见了二人的话自觉尴尬,饶是平时巧舌如簧,此时也说不出一句话了。
  实则这也不是个谁顶替谁的事儿。邓准是自作的孽障,并不是因为钱海清才被赶出去的,更不是因为钱海清才死的,可若要说此事同钱海清全然无关却又确然不是,这当中千丝万缕的运道改来换去交 合出这么一个结与果,自然不是谁能料到的,钱海清觉得无措也算在所难免。
  钱海清是个心窍多的人,裴钧未免他忧虑处境而心中生变,便说:“你若住在邓准那屋心里膈应,就叫董叔给你换一屋住,来年春闱前若要愿意,就留在此备考亦可,没有人会赶你出去。”
  钱海清听了这话才稍稍安心,回神来谢过裴钧、道了节哀,也说不必劳烦,此时收起一容尴尬和忧虑,竟颇懂事地跟在董叔后面,帮着一齐搬出了仓中的少许祭奠物件,三人一齐燃香烧烛,沉默而略显怪异地给还未下葬的邓准烧了些不知何往的纸钱,待收拾好了,钱海清摸回了房,董叔便在廊下坐着,掏出烟锅点燃了抽。
  裴钧知道这老头儿脾气急却心善,今日听闻邓准罹难定也有些残念与不忍,便也抬手无言拍拍他后肩,说:“您老少抽点儿,这可伤身。”
  董叔说了好,抬着烟锅却依旧坐着,裴钧立在他身后看了会儿,终于还是未忍住再说了句:“董叔,您少抽点儿罢。”
  董叔掩嘴咳了两声放下烟袋,难免有些怪地看了裴钧一眼:“大人,您前些年抽的怕不比我这老爷子少呢。”饶如此倒也咳嗽着摁熄了烟锅,收起来,与裴钧商量说找找邓准家送些银钱去,听裴钧应了, 便自去继续做事。
  往后几日中,礼部再有接待外宾、清点贡物事宜,裴钧不过按部就班打理,当中看着些好物件便克扣两样回府把玩,冯己如也没再给他惹麻烦。
  直至封印前一日,礼部于国宴中已再无未完事项,收尾琐碎便丢给了光禄寺应承,裴钧代京兆司入宫,与九门提督府一道入内阁禀事、封箱,这便又与宁武侯打了次照面,二人却也半句没说起钱海清来,只是喜乐逢迎。
  钱海清被他拐走后,宁武侯府仿佛格外安分,就连惯来咋呼的唐誉明都从没因钱海清之事来找过麻烦,唐家从里到外也竟是一副忙着过年的样子。这不免让裴钧隐隐觉得他们仿似有了什么更大的、大到足以掩盖之前失误的筹谋。而官中若是封印,再多的筹谋也不是即刻便能生变,由是裴钧便只留了个心眼,想待国宴后从钱海清处问出个所以然来,开印后再同唐家好好计较。
  于是,这么就迎来了腊月廿五,是国宴的日子,也恰是官中封印的日子。
  在这一日,百官并不再办公,却要穿戴齐整到宫中飞华殿赴宴,这是天家一年到尾最大的盛事之一,不仅是皇室对百官群臣的体恤,更也是借此宴请各国来使、彰显国威,是故开宴前,朝中各部重臣便依旧要到内朝御书房分批综述各事,让天子姜湛对万事心中有数,以应对他国使臣。
  裴钧所在的礼部与光禄寺、鸿胪寺二卿因担国宴琐事,便是最后一批觐见的。他们入宫时,宫道积雪皑皑,各处廊角殿前已尽挂上了金丝红绒的灯笼,就连御书房的帘帷也都是喜气吉利式样,在中庆殿中禀完事务时,可听见凤鸣朝阳般的丝竹管弦遥遥钻入耳朵——那表明百官与各国来使已然在飞华殿落座,正闻弦观舞等待天子驾临。
  姜湛坐在龙椅上听闻此音,手便从金丝龙袍的袖面下伸出来,一旁胡黎见状赶紧扶上去,可姜湛却并未搭上他恭敬递来的双手。
  姜湛的左手依旧半握着平平悬空,胡黎一愣,顺由这胳臂的指向往身后一看,正见着那才升了二品少傅的裴钧裴大人还眼观鼻鼻观心地垂头伫立,似是完全没瞧见这堂上的天子有何示意,不免便尖起嗓子清咳一声:“裴大人?”
  裴钧这才抬了头,一瞬只见龙座中的姜湛正微微偏头看着他,那一双眼中的光彩平静而清亮,竟似从早春的灵泉中剪来,白净昳丽的脸上没有笑,只不流喜怒地向着他,唯独悬空的左手此时微微往他再递出一分,才终于有了些许期盼的意味。
  这还是他送了随喜回宫后第一回 与姜湛对上了眼。
  裴钧垂眸袖手,向姜湛作了作揖,便依由少帝留存着年少的旧习、如前世千百次般恭身上堂握住了姜湛的手指,在胡黎一声“天子起驾”的高声长呼中,随行匡扶着姜湛往飞华殿行去。一时低头去看,姜湛莹白匀净的修长手指正于他袖间时隐时现,手中拇指可以感知的,是姜湛左手的小指正如旧般卷搭在他右手的拇指上,另四指便搁在他手心里,不时随步履而生出摩挲。
  忽而姜湛的食指在裴钧掌心摸到一个似疤的印子,手便轻轻移开些许,低头将裴钧的掌心握起来,细看着当中一道红线皱眉:“这怎么弄伤了?”
  “坐轿子不小心划伤的,倒是无妨。”
  裴钧安抚地笑笑,出声提点他脚下台阶,姜湛侧脸看了他一眼,皱起的眉却将舒未舒,少时叹一口气,握他的手指渐渐施力道:“裴钧,你别再生朕的气了。”
  裴钧道:“臣怎会生皇上的气,皇上多心了。”
  前方飞华殿在望,夹道都是宫人掌灯、侍卫立守,多的话姜湛亦不想讲下去,在进殿前便只问了裴钧一句:“和亲之事,你怎么看?”
  裴钧扶他一一登上御道的阶梯,沉声道:“回皇上话,臣自然以为此举利国利民,是桩好事儿。”
  这一刻二人与随后官宦正踏入大殿,在满座百官与他国使臣的伏身万岁中,裴钧扶着姜湛走到了国宴高台上的御座前,姜湛最后凝眉看过他一眼,便从他手中抽回了指头,终是低声一句:“辛苦裴卿了。”下一刻面朝在座,平平抬手道:“众卿赐座,不必多礼。”
  于是在又一阵谢恩的高呼声中,裴钧看见了亲王一桌中直身立起的姜越,而此时姜越也正目色清冷地看向他,观其神色,似是因了裴钧这匡扶少帝之举,而再度疑心起了裴钧与他的结盟之事。
  一时裴钧又只感里外不是人般好笑了,从堂上告礼默默退回礼部去,便听司礼官说宴席开始。
  堂下的各国使臣已开始陆续向姜湛献宝敬酒,殿中气氛便渐渐活络起来,俄而便有了歌舞和接头交耳的欢笑。裴钧刚同六部几人喝完一轮酒,正准备一同去内阁一桌敬上一圈,可一抬头却见内阁旁边的亲王一桌里,晋王爷姜越正定定地看向他,那模样还状似已看了他挺久了。
  裴钧莫名其妙冲他眨了眨眼,便见姜越漫端着手中茶盏,只抬起右手曲了食指,无声而缓慢地向他勾了勾。
  一见这动作,裴钧简直头皮都发麻。他暗叹一声搁下酒,同闫玉亮几个招呼两句,便起身在满座喧哗的嘈杂里移去了亲王座边,见姜越尚在同泰王言谈没察觉他过来,便弯腰在姜越耳边忽然出声道:“晋王爷有事儿?今儿可是封印哪。”
  姜越未察这突如其来的凑近,立时便微惊地向后一退,回头却见是裴钧长眉弯弯地看着他笑,这才松下一口气来,可被热气呼过的那只耳尖子已经微红起来,似是恼得。这惹得裴钧心底又是阵好笑,耳边也果听姜越笑讽一句:“哎,也是见着裴大人尽忠职守、陪护御前,孤才忘了今日是封印呢。”
  裴钧再度凑去他耳边低低道:“求王爷可别折煞臣了,有什么您就吩咐罢。臣这么大老远地绕桌过来,大家都瞧见了,皇上也瞧着呢。”
  姜越不作声色用余光一瞥堂上,果见他皇侄姜湛一面正听着别国奏事,一面却将目光不咸不淡放在他们这桌上,这叫姜越敛眉垂眸一勾唇角,下刻便抬手作屏放在嘴边,就着裴钧弯腰立于他身侧的姿势,俯在他耳边轻轻道:“孤是想告知裴大人一事:今日承平国二皇子入宫前,已在宫外见过蔡延了。”
  裴钧顿时神色一凝,声音压得更低了:“所为何事?”
  姜越轻轻摇了摇头,继续与他贴耳道:“于刺客之事,孤已派了人前往丰州,但愿开印前能有消息,否则蔡氏若已联通承平,事情只会愈发棘手。”
  裴钧目色回转下,此时忽而决意与姜越共享一事:“之前臣领去京兆司的那名学生——”
  “钱海清。”姜越眉头微微舒开,瞥眼看他,“听说曾是宁武侯世子门下的。”
  “不错。”裴钧点头,“之前宁武侯府里是恨不能弄死这学生的,可眼下臣走了一圈刑部把人捞出来了,那边儿反倒又不慌了……王爷您说怪也不怪?老侯爷的大女婿可就姓蔡呀,也不知这当中有没有个联系。”
  “哦?”姜越听完略有思量,一时却挽唇笑道:“裴大人为何将此事告知本王?”
  裴钧便再一次凑去他耳边,轻巧说道:“因为今日封印哪,告知了王爷,臣不就不必做事儿了么?”
  说罢他笑盈盈地抬手给姜越作揖拜年,正要直身离开,却就在这时,只见大殿东北角的承平国来使一桌上,来自承平皇族的二皇子秋源智已端起杯盏站了起来,在精短有礼的年节祝词后,他的话头很快便转向了此番来意,用十分流利的官话向姜越朗声诉求道:
  “我国此番来意,想必贵国天子已有所闻,那便是为了促就承平与贵国和亲互好之盛事。为此,本君与使臣多番商讨,亦请了巫师与佛道数度相卜,终于寻得一位堪与国姬相匹的俊杰人物。”
  “那便是贵国天子的七皇叔,晋王爷姜越!”


第22章 其罪二十一 · 无为
  深知前世一切因果的裴钧简直疑心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姜越?在听见“姜越”二字的一瞬,他正要踏出的脚步都一时顿在了原地。
  ——承平怎么会要姜越来和亲?他明明记得很清楚这国姬最后是嫁给了姜湛的!一切起始、经过与终结他都一清二楚,因为他正是这一场漩涡中拨弄潮水的人:领人表票的是他,置办喜宴的是他,就连追封与安葬这位未来皇后的礼部事宜也都是他一一签印的。可现在,这条既定的大路却发生了这样的逆转,这极有可能让这位本该成为皇后、最后安睡帝陵的国姬根本就踏不进崇宁殿一步,可说是已经将姜氏国运整个都另起一道了。
  而与此同时,在承平二皇子秋源智话音刚落与满座喧腾即起的短暂间隙里,坐在裴钧身侧的姜越更是猛一声闷呛搁下茶盏,下刻掩唇锁眉抬起头来,瞬时就对上了大殿上齐齐向他看来的百十来双眼睛。他耳边是已然沸腾起来的人声,当中不乏一个个娇娜妯娌细声言谈,述说着这位年轻皇叔四处带兵却年近而立也无妻无子的凄凉景状,就连旁边的泰王爷一听,都一拍他小臂喜道:“哎!老七,这倒还挺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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