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公罪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书归

作者:书归  录入:05-04

  待送曹鸾上了车,他又叫人去给梅林玉备车,可梅林玉却拉住他道:“还是别了,我要走着回去。不然这心不诚,之前给姐姐积的福德说不定就白瞎了。”
  梅林玉说完了话,正想再回头同裴钧商量是否该请场法事,可回眼却见裴钧依旧望着曹鸾马车远去的方向,似乎若有所思。
  “哥哥,瞧什么呢?”他问。
  裴钧微微凝眸,徐徐道:“梅六,你有没有觉着……老曹最近不大对?”
  梅林玉闻言,想了会儿,点头道:“你这么一说,我也觉着不大对了。先是找不着人,眼下好容易聚上一回,说着话他又急着走,总像不想听咱们多讲似的,又像是藏着掖着什么东西……”
  说到这儿,他猛地合掌一拍:“坏了!他难道是——”
  “难道什么?”裴钧心神被他说得一紧。
  梅林玉凝重地与他对视,不乏认真道:“老曹难道是背着嫂子在外头有人了?”
  “……”裴钧听得气都一岔,举起一巴掌就扇在他后脑勺上,哭笑不得,“你脑子里除了这些个烂东西,还有别的么?老曹是那种人么?”
  “嘿,这哪儿说得准?”梅林玉捂着脑袋嘟囔,“人又不是石头,要变也总该变的。哥哥你不也——”
  “那你怎么不变?”裴钧断了他后话,掐着他后脖颈摇他脑袋,“早叫你娶亲娶亲,叫了七八年了,你娶哪儿去了?”
  梅林玉倒颇有理:“哥哥都还没着落呢,我急什么呀?我这不是等着哥哥么。”
  裴钧揪着他耳朵往上提:“谁要你等了?你可给我省了罢,不稀罕!”
  梅林玉疼得哎哟直叫。这叫声漾入春夜晚风,遥遥传到巷中渐行渐远的马车里,叫车里的曹鸾听见了回头一望,敛眉叹了口气,沉默不言地看向与他对坐的黑衣护卫。
  过了一刻,马车回到城南曹府,府内灯火通明。曹鸾跟在黑衣人身后过了二门走入后院,一院子“下人”都立在庭中,与其说是恭迎家主回府,可那神情却没有一丁点的愉悦。而这些“下人”之中谁人是谁人,曹鸾身为家主,其实也并不全然知道。
  这些面无表情的“下人”之间,曹鸾的夫人林氏和女儿萱萱正浑身发抖地站在正中——林氏被周遭人等紧密地围着,而萱萱正被她护在怀里。
  这时萱萱见着曹鸾回来,立马哭着叫了声爹爹,却被身后的婢女抓着头发往后一扯,吓得立时住嘴,独剩一双清黑的大眼望向曹鸾,眼泪一直扑簌簌地掉,浑身颤得更厉害了。
  曹鸾皱眉看向一旁,只听那黑衣护卫一边走上前,一边声调冷抑道:“曹先生,我应当说过,您要是再妄图警醒裴大人,我们是不会再对您客气的……”
  曹鸾闻言,心下一冷,不及反应,对面林氏身旁的婢女忽而掏出把刀来,在曹鸾一惊而起的大呼中,毫不留情一刀割在林氏脸上,叫林氏惨叫一声捂脸跪倒在地,鲜红的血立时涌满她手背,哒哒滴在她膝下石砖上。
  霎时,院中响起女童的尖叫和妇人的痛哭,想要冲过去的曹鸾早已被人按跪在地上,额头颈间已暴起青筋:“混账!你们有什么就冲我来!先给我放了她们!”
  “曹先生长袖善舞,最善钻营,咱们要是斗得过,又何至于出此下策呢?”黑衣护卫拔出了腰间的剑来,随意用剑尖点了两下萱萱粉绿的绸衫前襟,瞥了一旁伏地的林氏一眼,又看向怒目颤唇的曹鸾,毫无波澜道:“好了,曹先生,你来答我几问,我便不会像割你夫人那样,再去割你女儿的脸了。”
  曹鸾气得浑身发抖,徒劳地再一挣动,无果,只好愤然瞪向黑衣人。
  可黑衣人对他的愤怒并不在意,只轻轻巧巧问道:“敢问,方才裴大人将你们带去后院,除了辞官,他还说了什么?他说没说晋王爷将欲造反、怎么造反?他和晋王,又有什么交易?”
  曹鸾冷声道:“裴大人如今只顾着救姐姐,晋王更是趁他之危,才借此机会打劫六部权位,反与未反自然不可能交代,别的也就尚未谈及。”
  “喔?尚未谈及?”黑衣人将剑尖稍稍拿开,离萱萱的脖颈远了两分,又继续问:“那曹先生,晋王爷想要的,是六部哪个位子?”
  曹鸾看了眼捂脸倒地满手是血的妻子,又看向在刀锋下吓到已然不会哭泣的女儿,双肩忽而微微颤抖起来,双手更是抠紧了跪地的双膝,沉默一时,终究是不愿开口。
  黑衣人不耐烦地催促一声,手里的剑竟又往萱萱颈间送去,吓得曹鸾慌忙出声:“刑部!是刑部……崔宇的位子。”
  黑衣人不动剑尖,再问:“晋王爷想换谁上去?”
  事已至此,曹鸾挣扎无用,为保女儿,只好艰难道:“张三。”
  “哦,张大人的儿子?”黑衣人听了,眼珠一转,“有意思。”说着即刻招来一旁茶童模样的少年,肃容耳语一番,命令道:“去吧,先将裴钧聚众密会之事告给皇上知道,这之中怕还有他事,今夜我还需好好同曹先生聊聊,待明日再回宫复命。”
  茶童乖巧点头,即刻领命往府外跑去。黑衣人吩咐完了,便收了剑,漫步似地踱到曹鸾身前,蹲下来,与被迫跪地的曹鸾同高,高眉打量一番曹鸾狼狈的神情,又徐徐含笑再问:“曹先生方才将我支出忠义侯府后,裴钧说了什么?为什么不让我听?”
  曹鸾喉头一如堵了巨石,不语,也不再看向他。
  黑衣人不满他的作为,懒懒向身后道:“来人,给我割了林氏的另——”
  “我说。”
  曹鸾紧着牙根吐出这二字,冷冷打断这句命令,眸底闪放出慑人的恨,看向黑衣人:“你若不伤我妻儿,你要听什么,我就说什么;你若还要伤害她们,那我曹鸾从此刻起,是一个字也不会再讲。”
  黑衣人凑近他,笑:“你以为你还能讲条件?”
  曹鸾泠然道:“是我曹鸾妻儿的人命要紧,还是皇上的吩咐要紧,此问,你们不该不清楚。要是想让我继续说下去,你就让人替我夫人包扎,让她带着我闺女回屋去,那你们想听什么,我告诉你们,你们问多久都行,只要别伤害他们。”
  黑衣人听了,静静看了曹鸾一会儿,俄而起身来,转头对一院“下人”低声吩咐道:“去,找个大夫来替夫人止血,让她带着小姐先回屋去罢。”
  说着,又对摁住曹鸾的几名壮汉摆手示意:“既然曹先生都发话了,咱们也别拧着了,便请曹先生里间儿细说罢。咱要问的可多着呢。”


第71章 其罪四十八 · 讳隐(四)
  城东的忠义侯府里,下人收拾好了厅堂院子,已开始刷碗扫洒。裴钧四下看了看,原是想寻董叔说事儿的,却见董叔还忙着,便只好先踱到裴妍旧院儿去瞧姜煊。
  整个忠义侯府开在东城胡同里,原本就不是多么方正的园子。东北角上多出的一片儿地,就是裴妍从前的住处,同裴钧住的正东院只隔一条廊子一道门,走两步转头就是,近得很。
  踏入院门,裴钧拂开当头垂下的一丛角柱花,抬眼间月影流转,叫他在酒意未散中看去,几觉是院中往昔的欢笑再现——
  “裴钧你个破鬼!你又拿我的簪子!”
  那时他十五岁,成日混在酒楼歌坊里,隔三差五就顺走裴妍的首饰去送琴女小倌儿。一回裴妍抓了他正着,终于揭了竿子追着他打:“你给我站住!你又要拿去送谁!”
  少年裴钧嘻嘻哈哈跑过这门廊,蹿回东院儿,躲去头回来玩儿的曹鸾背后,垫脚冲她乐:“送谁你就别管了!那些公子王孙家的,动不动就送你这些个好东西,你又不乐意使,我拿去送送人怎么了?也算是对得住这手艺,省得它们搁屋里落灰。”
  “拿了我的东西,你倒是有理了?”裴妍见有外人在,不便再发作,只好拄了竿子站住。她拾袖点了点额头的细汗,看向被裴钧推在身前的曹鸾,扬扬下巴随意问:“你是谁?”
  裴钧没听见曹鸾答话,不由戳了戳曹鸾后腰:“哥哥,我姐姐问你话呢。”
  这才听曹鸾放下手里的叶子牌,顿顿道:“我姓曹,叫曹鸾。”
  “哦,是你啊。”裴妍长眉一抬,很轻易便想起这名字了,竟又提起手里的竿子来,“上月里,就是你把我弟弟的脸打花了?”
  一旁的梅林玉赶紧从石凳上跳起来,也不管自己个头最小,只顾护在曹鸾与裴钧跟前道:“别别别,姐姐消消气儿,那怪我,都怪我没拦住!那原就是胡闹的,是误会了,眼下他俩好得能穿一条裤子呢,姐姐可就别打自己人了。要是还气那些个簪子耳环的事儿……我让我二姐寻人打套一模一样的给你送——”
  “不行不行,这关你什么事儿?”裴妍赶紧挥手打断了他,颇心烦地叹了口气,“梅六,你才被你爹骂出来,可别再生事儿让人说了。往后啊,你要不把裴钧往你家酒楼带我就谢天谢地了,别的可不敢多求。”说罢,她将竿子塞在梅林玉手里,瞪了曹鸾身后的裴钧一眼:“娘午睡该要起了,我去瞧瞧药熬好了没,你这两位客人——你就自个儿招待罢。”
  说着她隔了曹鸾肩头,抬手一戳裴钧脑袋。裴钧哎哟一声捂了头,又见她退开两步,一个个隔空点过他们鼻尖子,再点过他们身后石桌上的马吊、叶子牌和桃花酒,啧啧转了身,边走边叹道:
  “你们成日不学好,就知道这么瞎胡闹,日后能有什么出息?”
  一回想到裴妍当年这话,裴钧哑然一笑,笑里却几觉发苦,只叹现如今,他几个胡闹少年个倒个个儿都挺出息,却不知这世上是个什么运道,竟叫当年那最听话懂事儿的裴妍被冤进了牢里——想来,还真真是叫讽刺。
  他抬腿进了屋内,见榻上姜煊已经睡了。韩妈妈收好姜煊的衣裳放在木盆里,来给他报了姜煊腿伤换药的事儿,请过安歇,才抱着木盆出去。
  过会儿,守夜的小丫鬟来了,见自家裴大人正坐在小世子床边的宽背椅上,侧脸迎着烛灯映照,单手支在床沿边,偏头细看着床上世子殿下熟睡的小脸。
  丫鬟一时不敢出声打扰,裴钧却一早听见动静,回头轻声吩咐:“去替我拿件衣裳来。”
  丫鬟连忙应是,小跑着去了。可再过会儿,抱着床薄被匆匆过来的,却是董叔。
  董叔进来就忧道:“大人,小世子这儿有下人看着呢,您要么还是回去歇了罢,甭熬着。”
  裴钧接过他手里的被子,搭在膝上道:“我回去总归也睡不着,在这儿看着孩子,许还安心些。再说,今夜晋王府若得了李存志的证据,晋王爷必也要熬着看完才会歇,我这被帮衬的人,又哪儿来的脸去睡下?您还是替我把裴妍的案宗拿来罢,就在我屋里书台上,头三册就是。”
  “哎,知道了。”董叔应下,正要去,可走了一半,又停下来,转身叫了裴钧,略踟蹰道:“大人,这……有件事儿得告诉您。”
  裴钧问:“什么事儿?”
  董叔道:“今儿府上外人多,我在前头冷眼瞧着,竟觉着曹先生那护卫,有些怪……”
  裴钧理着被面儿的手一顿,回头看他:“怎么个怪?”
  董叔把手袖起来,老眉一皱,立在原地答:“方才您同几位大人去了后院儿,没多久,那护卫就说要小解。六斤领着他去了,结果等了老久人都不出来。六斤叫了两声儿,没人应,便等不住了拍起门来,正要往里闯,那人又出来了。”
  裴钧微微抬眉。
  董叔接着道:“六斤是孩子,不懂事儿,回来还说那人拉屎不臭,怕是功夫练得高。我一听不对,忙赶到后边儿一瞧,倒见着恭房后墙的小窗还关着,外头也没什么印迹。可这也说不准那人究竟翻了窗没有……”
  裴钧眉一凝:“府上可丢了东西?”
  “没丢。”董叔摇了头,神色却不见轻松。
  这话叫裴钧的眉头也更锁紧了。因为他和董叔一样知道,外院正西边儿的恭房后头,出了窗再翻出堵墙,过道廊子,就该是他今日摆席的地儿。如若那护卫是假借出恭,翻窗入了后院,其居心就绝不是行窃那么简单。
  这时他再想起曹鸾两次相见中对他的嘱咐、言语和行止,又思及曹鸾那一府快要换完的下人,心里的不安渐渐更重,似凝成了巨石往腹中沉下去,即刻看向董叔道:“您去问问家里的护院儿、下人,看有没有人瞧见这护卫进后院儿的。明日一早,再叫两个丫鬟,随钱海清提些药材送去曹府——叫她们务必进府,替我亲眼瞧瞧萱萱怎样了。”
  董叔得令,这便去了,等过会儿抱着裴妍的案宗回来,只说下人中没有见过那护卫进后院的,便道:许是他年纪大,多想了,毕竟,“曹先生对咱们府上,何得会起什么歹心呢?”
  而董叔虽是这么说了,裴钧心里怀疑的种子却已然埋下,此时越听见这话,反倒越觉此事欲盖弥彰。
  “往后必要小心此人。”裴钧接过董叔递来的案卷,压低声吩咐,“再找人去打听打听曹府换人是为了什么事儿。要是咱们官家的人不便打听,您就寻梅家几个女婿,从生意上旁敲侧击地问问,这几日务必得查出来。不然,老曹那儿要是出了事儿……我这一盘棋都得毁在上头。”
  董叔轻声应了,绕到床前替姜煊掖了掖被角,又怕夜里有飞虫,便把桌上的香点燃了。他左右再收拾了一阵,才嘱咐裴钧:“您夜里要累了,就同小世子凑合一宿也成。”听裴钧随口答应,这才合了门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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