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铖鬓角有汗,呼吸沉重,嘴角还有一缕血腥,说着这样的话实在没什么说服力,柳卿却不得不点头。沈铖稍微放下心来,喘了片刻,抱着柳卿没有松手,提高嗓音唤了一声,“应溟。”
立刻有人影一闪跪在床前,沈铖盯着他看了一会,开口,“你既人还在这里,便去帮本王再打探些事吧。”
应溟身形微顿,恭敬地磕头行礼,“听凭王爷吩咐。”
……
应溟走后,沈铖胸口疼痛一阵比一阵越发剧烈,但他精神尚好,应该不会再晕过去,沈铖哄着小鹌鹑又打了盆水来,将满身血污擦拭干净,换了套衣服,再不是那副好像要死了的吓人模样了。
沈铖自是不知自己的脸色白到让人心惊,若无其事叹道可惜了那件嫁衣,柳卿强颜欢笑,想了想道,“要不柳儿现在就穿给王爷看吧……”
沈铖哪能让柳卿去碰那淬了不明不白毒药的衣服,摇摇头拉着人在床边坐下,他怕隔墙有耳,又怕柳卿知道了会更加担忧,就没把自己可能将要面对的事情和盘托出。沈铖希望柳卿在傅远和那个阿逸的保护下消息闭塞,什么都不知道最好。柳卿现在有了古丹皇子的身份,想必皇帝也不会对他怎么样。
沈铖搂着柳卿靠坐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比如他刚才发现窗台上那个小盆栽好像不知不觉间抽芽了,小小的一株,叶子嫩绿,翠意盎然。沈铖问柳卿知不知道那是什么,柳卿哪有心思管这个,面上愁苦敷衍地摇了摇头,沈铖笑着在他耳边呵气,“是……荔枝啊……”
柳卿一愣,沈铖再接再厉,“是本王,用从卿卿下面吃出来那颗核,种的。”
柳卿简直,都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恼,他想到那日两人的荒唐和甜蜜,努力把泪水控制在眼眶里,嗫嚅,“等结出果子来……还给王爷吃……”
沈铖脸不红心不跳,“怎么吃?”
“柳儿用下面……喂给,喂给王爷吃……”明明说着骚话,泪珠子却止不住地往下掉,沈铖无奈叹了口气,掰过柳卿的脸来,“哭什么?你陪本王一路走来,哪次不是逢凶化吉?我还欠卿卿一场洞房花烛,哪能这么轻易去那阴曹地府。”
柳卿听不得他说这个,顶着红通通湿漉漉的眼睛瞪沈铖,他也不想哭,可眼泪就是不受控制他能怎么办,柳卿可怜巴巴抬手自己抹眼泪,“那王爷,不许……不许让柳儿等太久,如果王爷食言,柳儿就追去阴曹地府讨个说法!”
沈铖笑,柳卿有这个气势挺好的,他又不会真的死,自然不会给小鹌鹑殉情的机会,幼稚兮兮伸出了小拇指和柳卿拉钩上吊,应溟已经去而复返。
应溟带回了沈铖意料之中的消息,前两天的一场大雨,据说太庙被雷劈了,因为是夜深人静,所以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太庙本就不是人多混杂的地方,要封锁消息很简单,恐怕目前唯一能证明发生了什么的,就只有那烧焦的太庙一角了。
沈铖明白这不过是小概率的自然现象,可对古人来说,那可算得上是天谴,稍有不慎皇帝那位置都坐不稳,所以也才会这么着急要置他于死地。沈铖瞧着这架势,皇帝要用他来祭天献祭的可能性很大。如今他多有掣肘,只能将计就计,而且他不吃些苦头,不把戏做足,皇帝又怎么会相信。
沈铖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倒也无所畏惧,思来想去决定尽早把柳卿送走。哄柳卿下去给他弄些吃的,沈铖招了小常来,给了他一个药方,让他悄悄去煎了,等会一起送过来,小常按照吩咐办事,拿了药方就下去了。
柳卿依旧心神难安,趋利避害是本能,柳卿直觉这次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又不想让沈铖再为他操心,强压着心中的忐忑和恐慌,做好自己能做的事。进了小厨房被油烟味熏了一下, 柳卿噎了噎,不自觉吞吞口水压下莫名其妙的呕吐欲,只当自己哭得太厉害喉咙难受,并没放在心上。
106
属下越矩!请柳公子救王爷!
花槐
发表于 1天前 修改于 1天前
柳卿喂沈铖吃了些东西,吃到一半小常端了一碗药来,本来以为是王爷要喝的,沈铖却要柳卿服用,只说是调理身子的汤药,柳卿虽觉得疑惑,却没想那么多,沈铖递给他的就算是毒药他都能毫不犹豫喝下去。
之后柳卿陪着沈铖小睡,沈铖应该是真的虚弱疲惫,没一会就呼吸均匀,柳卿却是满腹心疼根本睡不着,索性坐起来守着沈铖,帮他按住心口轻轻地揉,每隔一会就要去擦额上渗出的汗水。
柳卿近乎贪婪得看着沈铖,连眼睛舍不得眨,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与沈铖的初见,那时候自己狼狈不堪,光着下身洗那沾了尿水的裤子,被人袭击肆意轻薄,又脏又贱绝望无助。福王有如神祗从天而降,毫不犹豫将他抱起,从那一刻起便开始给他无尽的温暖和希望。
他高高在上,他低如尘埃,无论怎么对比都是天壤云泥之别,柳卿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能抛开所有过往,如寻常人一般,有机会与自己喜欢的人长相厮守。
沈铖把他从泥潭里拽出来,牵着他的手,耐心坚定地教他站立行走,一点一滴带他重新认识这个世界,沈铖给予柳卿的不仅仅是重生和救赎,更是他从今往后整个人生的意义所在。所以即便柳卿相信沈铖一定能逢凶化吉,但如果沈铖真的有个什么意外,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跟着去。
这份决心柳卿不会告诉沈铖,在事情没到那一步之前,他会按照沈铖所希望的那样,照顾好自己,让他没有后顾之忧,乖乖地,安静地,等他归来。
傍晚的时候逸将军和傅远来过一次,虽大摇大摆推了门进来,却无人通报,彼时沈铖靠坐在床上,逗着小鹌鹑嘴对嘴给他喂水,柳卿脸颊脖颈绯红一片,软在沈铖怀里,看起来更像是被喂的那一个。
傅远哎呀一声捂住眼睛,从指缝里偷偷地看,小鹌鹑推开沈铖弹跳起来,连敌意都暂时忘记了,只埋着头局促地整理衣服。
美人将军开门见山,还是那两个简单的字,解药。傅远跟在旁边耸耸肩,意思是他已经劝过了觉得过两天也没所谓,但无奈有人就是不听。
沈铖好整以暇,牵起唇角笑得有些……恶劣,随即故作惊讶道,“你们难道真的就……没找大夫看看?”
此话一出阿逸和傅远都是一愣,对视一眼面面相觑,好像确实……没有。
沈铖看他们那反应忍不住哈哈大笑,“本王说什么就信什么,逸将军意料之外是个实在人……那哪里是什么毒药,不过是降火益气的普通药丸罢了,吃了无伤大雅,哈哈哈……”
美人将军知道被耍了,面色铁青,堂堂福王,言而无信?用这种事开玩笑,难道还骄傲自豪了不成?只是见沈铖明显虚弱不堪,而他和傅远又确实受了沈铖的恩惠,是以阿逸有气也不好发作只能憋着。
傅远挠挠头,想着自从吃了“毒药”之后,总觉得浑身不得劲,还以这个为由头和阿逸撒娇耍赖,百试百灵,有些赧然,却一笑置之,“福王也真是个妙人。”
沈铖没有再打诨,郑重将柳卿托付于他们,傅远大大咧咧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完成任务,美人将军不置一词,柳卿则是下意识捏了捏沈铖的手,却不等他们再说什么,小常慌慌张张推门闯进来,磕磕巴巴哆哆嗦嗦好不容易才把一句话说全了,“禁卫军将王府前前后后围了个严严实实,彭将军拿了圣旨来,请,请王爷入宫……”
这哪里是请,不是收押也是软禁,沈铖笑着摇了摇头,因为不想弄得太像生离死别,甚至都没有给柳卿一个拥抱,如同寻常那般对他微微一笑,转而去跟众人说,“你们藏一藏不要现身,只要本王跟着去了,他们也没理由搜府。等禁军都撤了你们再想办法悄悄走……小常你也陪着柳卿一起吧,若真有事,你贴身伺候本王,难保不被牵连,本王不需要你愚忠,保命要紧。”
小常哽咽,噗通一声跪下给连连给他磕头,沈铖摆摆手,让他好好照顾柳卿,便径直往外走。柳卿终究不舍,上前一步想要叫住他,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柳卿惊了惊心下着急,追出两步却被傅远扣住了胳臂。
柳卿到了这会终是明白,之前沈铖哄他喝下的那碗药的作用了。他现在是古丹的小皇子,不会也听不懂官话,沈铖是怕他一时情急管不住自己,不管说出什么来都必然惹祸上身,所以用药让他暂时失了声。
柳卿不再坚持,停下脚步,眼睁睁看着沈铖挺拔从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闭了闭眼落下泪来。
这之后悄无声息回了驿站,关于福王的一切消息,柳卿都从别人那里听来的。
福王殿前吐血昏迷,婚礼延期。
隔日太庙被烧,天罚大乾的消息不胫而走,举国恐慌。
皇帝为安抚人心,决定不日祭天,将福王的福泽献祭。
几日后祭天仪式顺利,福王怀瑾握瑜玉洁松贞,德行倍善心系大乾。愿以小全大,以一己之身承担天罚,空五脏,去尘俗,返璞归真,为天下苍生祈福。
三日后,福王因殚精竭虑病体空乏,替大乾受了天罚,殁于太庙内。
饶是柳卿明白着只是沈铖计划内的一出戏,乍然听到这个消息也是被吓得脑中嗡鸣浑身一片寒凉,他打了个晃点跌坐在床,想想那些冠冕堂皇事不关己冷冰冰的说辞,不过是那些人用来自欺欺人的心里安慰。可那是他的铖哥哥!有血有肉,会疼会生病,会委屈会撒娇,和他们一样都是活生生的人!明明是那么温柔的铖哥哥,为什么要被他们这样欺负迫害!
柳卿心如刀绞,连带小腹也隐隐作痛,痛苦混乱的时候屋里突然多了个人,柳卿条件反射攥了匕首,这才看清跪在他面前的人是应溟。
不知是不是错觉,虽然身上的衣服,面上的表情都与从前无异,但柳卿就是觉得他看起来有点狼狈的样子。沈铖之前做安排的时候,并没有提到应溟,所以柳卿对他有十二分的戒心,应溟却是对他行了大礼,俯身下去脑袋顶着地面一直不曾抬起,“属下越矩!请柳公子救王爷!”
柳卿一听就跳了起来,不待他发问,应溟语速急切,简明扼要地说明了情况,“王爷这几日的遭遇,不是诏文说的那样。皇帝有心要福王的命,祭天当日就让人压着打了一通板子。属下当时不在,后来看见的血迹,知道王爷定是伤得不轻。”
“皇帝将王爷被丢在太庙里,几天几夜不闻不问,只每天让人去看死了没。”
“王爷为了一绝后患,撑了三日。”
“皇帝定了明日下葬,王爷本打算再墓中躲一阵子,等风头过去再潜出来,但那一通板子实在不在计划之内,属下担心……担心王爷他一个人在墓中撑不下去。”
“所以擅自做主,将一切告知柳公子,希望柳公子能救救王爷。”
柳卿只听了一半面色就惨白惨白,周身寒凉甚至天旋地转,他已然方寸大乱,恨不得能直接飞到沈铖身边,傅远听见动静赶来,站到两人中间,逸将军更是直接,出手和应溟打了起来,“胡言乱语。”
应溟不想动手,并不出招只是躲闪,频频看向柳卿,“属下若有半句虚言,不得好死永不超生!柳公子!!唔……”被一掌拍在心口,应溟退开数步,唇角渐渐溢出一缕猩红,傅远看了看面如死灰的柳卿,蹙眉对应溟道,“你是皇帝的人,毒也是你下的,我们怎知你没有其他目的。”
应溟语塞,他无从辩驳,只目光如炬看着柳卿,柳卿心中大恸,不管是不是真的,他都已然信了,他不能不信,因为不信的代价是他会失去沈铖。傅远看他的眼神就明白多说无益,他站出来只是给柳卿提个醒,具体如何决定还是要看柳卿。
柳卿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复睁眼时,眼中一片清明坚定,柳卿问应溟,“柳儿能做些什么?”
“请柳公子用古丹皇子的身份,以殉葬之名,和王爷一起下葬。”
见柳卿点头,应溟松了口气,提起要走的时候,在房门口撞上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的小常,小常的惨白的面色不亚于柳卿,看着他的视线很复杂,震惊惶恐,还有明显的,类似被背叛的痛。应溟心神剧震,动了动唇却不知该说什么好,提气落荒而逃。
……
逸将军急急进宫求见,以殉葬传达了古丹的一片恭顺拳拳之心,皇帝于此事上没有疑忌,又或者他内心深处终究难安,竟是完全没有反对,应下了这个请求。
福王下葬当天,柳卿着一身鲜红嫁衣,以福王妃的身份,不卑不亢,如同沈铖那日离开时,将挺拔从容的背影留给众人,步履坚定,款款走进陵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