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糕点不知是如何做的,只在盘中摆放成一朵朵娇嫩花朵的形状。花瓣薄如蝉翼,一片片覆叠而成,十分悦目。
赵玉斜看了赵澜一眼,“阿澜,你莫要在我跟前耍些小心思。从小到大,我瞧着你长大,又替你在老师那儿认下了多少错事。你那些事儿,我能不晓得?”
赵澜不敢再假笑,只慌乱收起神情,埋着头一个劲儿吃起自己碗中的食物来。
“阿澜,你的心很乱。”
赵澜捏紧了手中食箸,“姊姊胡说什么,我向来静不下心,每一日都乱的很。”
半晌,赵玉忽的卸下方才强行的神情,露出几分柔软来,“你可知,姊姊本就无意叫你陷入长久的国仇家恨之中。大顺若能保你安康,叫你活的喜乐无虞,我也不会叫你赌上身家性命去做些复仇之事。”
赵玉自己忘不了国仇家恨,恨不得能够立时手刃仇人,可她却不欲将赵澜、赵斐等人牵扯在其中。
她知晓赵斐二人性情,他本就不是什么雄心壮志的君王,若能得一世善终,她又何苦硬是去逼迫自己的君父呢。至于赵澜,她自小看护他,也习惯了将护于身后。她所思所虑之事,皆是步步于刀刃之间,自也是不会让赵澜去做些什么为难之事。
只是赵澜此刻同周显的纠缠,实在叫赵玉忧心。
一来,男子之事,在赵玉看来实在折辱了赵澜,她也有心叫赵澜娶妻生子。二来,她也是熟读史书之人,自古以来的盛宠之人,又有几个落得了好?
那位圣皇如今权势赫赫,自是护得住。可那位圣皇如今算的上是正下暮年之龄,若一日故去或是缠绵病榻,其中变数那就未可知了。
赵澜这会儿听赵玉说的真切,当下也就放下了筷子,“我知晓的,姊姊不必担心我。”
赵玉叹了口气,“你不要糊涂了,帝王盛宠,又有几人能得善终?再说,姊姊还想着这一二年为你娶亲呢。”
骤然说到娶亲一事,赵澜不由有些发愣。
对待此事,赵澜并不反对。南赵王朝子嗣向来较为淡薄,他的君父还有一成年兄弟,名叫赵琢。不过他君父登位之时,赵琢就被赶去封地了。
赵澜对这位二叔唯一的印象是胖,非常胖。他七八岁的时候,赵琢回南赵都城朝见赵斐,当时他胖的路都走不了,叫十几个人抬着才上的大殿。
还有一件事便是这位二叔沉迷敛财跟酒色,对权利倒是毫无兴趣。曾有门客上门,试图说动他篡取南赵君王位。
他表面答应,还叫他把志同道合之人一同叫来府中。结果人才到,赵琢就叫人捆绑了他们,第二日便叫人快马加鞭将此事禀告了赵斐。从那之后,赵澜君父对这位兄弟就十分宽待。
不过赵琢实在太爱钱财了,他的领地之中军队因他不舍得出钱财,几乎都废弛了。但他又大肆敛财收敛于府库之中,为此,他的治下百姓们更是怨声载道,不断有人向他告发赵琢行事。
只是赵斐性子绵软,本就做不出加害兄弟之事。加之赵琢之前告发有人劝他造反一事,赵斐很是信任赵琢,自然想方设法护他,每年,甚至还都派人送去大量钱财给这位兄弟,如此来劝他不要对待领地黔首太过苛刻。
不过后来南赵面临大顺兵锋,倒是证明了一件事。那就是赵琢对赵斐压根没多少兄弟之情,他往日是真的只是对权利没兴趣而已。
赵琢只是纯粹喜欢金银财宝,喜欢享受的人罢了,若是叫他做君王,每日要处理那许多的公文,非得叫他累死不可。
所以在大顺攻打到他的领地之时,他十分干脆且痛快的投降了,一丝犹豫都没有,并且姿态十分之低。
不过后来赵琢还是死了,因为当时大顺的军队要搜刮他府邸的钱财跟粮草。这可要了赵琢的老命,死活不愿意出这些买命钱,甚至后悔开城投降。而后,当时的大顺主将毫不犹豫就砍下了他的脑袋。
可笑的是他的领地之中,那些黔首百姓倒是高兴的很,反倒称呼大顺之兵为天降神兵,乃是救民之兵,就差壶浆箪食,以迎王师了。
赵琢之死传到赵斐耳中,又听闻他领地之中发生的事后,赵斐当时就气急攻心,直接晕了过去。
除此以外,赵斐也只得赵澜同赵玉两个孩儿。
血缘实在单薄了。
娶妻生子,乃是人伦常理之事,便是此刻赵澜心中有心周显,也并觉察有丝毫不妥当之处。正如周显子嗣甚多,赵澜也并无觉察到有丝毫不妥。就算如今周显待他十分恩宠,赵澜也从未想过周显会弃后宫诸位夫人、贵嫔等人于不顾。
想罢,赵澜不由面色冒出几分红晕,“原娶亲之事,母亲说会为我安排。不过如今母亲二人回了南赵,姊姊为我做主便好。”
赵玉这才松了口气,“你还能如此想就好。”
赵澜不解的看了看她,他不如此想还如何想?
女子多于闺眷之中,赵澜未曾识得几人,自当是父母做主的。母亲既不在,赵澜自是信任赵玉的,想来不会为他挑选差的。
赵玉同赵澜相谈甚久,忧心之色这才稍减。
经昨日一事,她原是担心赵澜迷了心窍,如今人都糊涂了,不晓得这烈火之上的危险之意。幸而赵澜到底不是蠢笨之人,虽他言语间对那位圣皇也多了些不同寻常,但到底还能拿捏分寸,不至于真叫人玩弄于掌心之间而不可知。
不过随后赵澜将君王信印一事也告知了赵玉,赵玉这才惊而起身。
“当真?”赵玉头一次面色惊异至极,满目不可置信之色。
她见过周显,实在知晓那位圣皇如今对权利看重有多深。赵澜怕是猜不透周显为何迟迟不立,她倒是知道几分。
说来说去,不过是猜忌罢了。
按理说,周璩承又是嫡子又是长子,加之周璩承文治武功说来最是像他,周显心中必然满意。
可他心中既满意,又对这个儿子不满意。
不满意是周璩承太像他了,这样一个年轻的继承人,一旦确立了太子之位,无数人就会凑到周璩承身前。属于他的帝王权利,必然会被周璩承分走一小部分。
可即使是这一小部分,对周璩承这样一个对权利掌控欲如此重的帝王来说,他也十分极其的忌讳。
他的猜忌让他迟迟不愿意立太子,毕竟太子就相当于一个时刻盯着他帝位的人,而他是一个恨不得将所有觊觎他权利的人全部处死的帝王。哪怕这个人是他的儿子,他照样防备,毕竟自古以来,为了权利而父子、兄弟相残的人,还少了?所以他又在一些小事上打压几分周璩承。
可是这位圣皇的理智又告诉他,周璩承是最好的人选。因此,他又给周璩承优待,唯他一人得了三县的实际治理权。但真正立太子,他始终不肯下旨。
对权利欲的掌控如此强盛的帝王,却将九印之一的君王信印送给赵澜,这实在出乎赵玉的预料之外。
半晌,赵玉不得不承认,这位圣皇对赵澜的看重,确实远远超过了她的想象。君王信印所代表的东西,不是区区一场所谓夜半万盏流火所能比拟的。
第38章 子嗣谋划
赵玉凝眉许久, 她又反复确认几遍, 又叫赵澜将君王信印拿出予她瞧上一瞧,赵玉总算是真的相信了这事。
许久,赵玉才小心将信印放回小盒之中, 而后递交给赵澜, “阿澜,你且仔细收好, 此物说不得有朝一日用的上。”
赵澜听话点了点头,便将信印重新放置妥当。
待见赵澜回来, 赵玉只幽幽一叹。原她万分忧心,对周显看重赵澜一事从未有过半点喜色, 现下倒是忧喜参半了。也不知如此,于赵澜而言是福是祸。
“姊姊,你想什么?”
赵澜抬手在赵玉眼前摆了摆,他甚少瞧见赵玉走神恍惚模样。
赵玉叫他晃的回了神,却是忽的一下握住了赵澜手腕, “阿澜, 姊姊本不欲将此事牵扯于你。不过如今, 你可否帮姊姊一个忙。”
“何事?姊姊只管说便好。”赵澜笑道。
沉默片刻,赵玉缓声道:“你可还记得我们二叔?”
“容貌如何倒是不记得了,不过小时见过罢了,只是他不是……”赵澜话未尽言,其中之意想来赵玉能明白。
“是,他死了, 满府尽数被屠尽了,往日敛于府库之中的钱粮也尽数为大顺做了资敌之物。”
“姊姊。”赵澜叹了一口气,他分明听到了赵玉话语中的怨怼之意。
只是到底赵琢已死,满府除了二三仆从外,其余也尽数在兵锋冲撞暴/乱中死了。如此,也就不必再多言了。
赵玉听赵澜劝解之意,半响忽的一笑,道:“阿澜可知晓,咱们有一位堂妹活了下来。因缘巧合之下,在大顺宫中的玉清贵嫔那儿做了一位执香人。”
“堂妹?”赵澜对那位二叔都不熟,何谈他府中家眷。
“是,她叫赵黛君,现年十六。你已过了生辰,倒是于你同岁,她模样甚好,人也聪慧。当时赵琢引大顺之兵入城,她便觉察不妥。随后特意向赵琢请事,入道院祈福。
几日后,果有祸事,她便乔装打扮混迹于黔首间。只是她到底不知人心了些,因她貌美,反倒被人捉拿献于大顺将领。到也巧合,那将领又将之送予周璩承,谁晓得他未曾见了赵黛君,只将她同入城之后挑选出的容貌娟秀女眷一同关押,而后送入大顺之中。
赵琢自己肥胖如猪,生的赵黛君倒确实姿色绝佳。其后入娇房宫中,恰逢宫中需招些执香人。她因精通识香、制香与点香一事,因而被选入玉清贵嫔宫中。”
赵玉说起赵琢倒是口下不留情,丝毫未有为长者讳之意。
“姊姊是想将她从宫中调出?”赵澜不由询问道。
这倒是简单,想来周显也会同意。
谁知赵玉摇了摇头,而是轻声道:“你可知她为何冒险出了宫来寻我?”
赵澜摇了摇头。
“她腹中已有了三月身孕。”
赵澜一下诧异后退了几步,半响,他才凝眉不可置信道:“腹中孩儿是圣皇的?”
“她身处后宫,若非如此,又是谁的呢?她来寻我,便是为了保全腹中胎儿。如今她可不敢轻举妄动,一旦事情泄露,不说圣皇认不认,便是那位玉清贵嫔就能叫她消失的神不知鬼不觉。便是认下了,她又诞下了孩儿,可她孤立无援,养不养的活又是另外一件事。”
“姊…姊姊是叫我同圣皇说明此事?”
“有你周转当然最好,只是在此之前,阿澜,你须得悄悄从圣皇那儿拿一贴身他又不常用之物。回头交于赵黛君,以做辨认信物之用。”
“我等皆是无根浮萍,姊姊,你想让赵黛君腹中胎儿做我等的脚下垒石。”赵澜立时明白了赵玉话中之意。
“是。”赵玉也未曾有隐瞒赵澜之心,“她腹中胎儿,便是我们的筹码。我们在大顺毫无基石,也不会有人来相助我们。
可若是赵黛君有了皇子,圣皇又能看重于你。即使有周璩承又如何,圣皇如今还身体健硕,见周璩承又少年风华,说不得这还是他的劣势。
赵黛君的腹中胎儿长大未必没有机会,如此,自也有投机取巧之人想来相助我姊弟二人,我们在朝堂之上也就有了外援。”
“可她腹中万一是女子之身呢?”
赵玉微微垂眼,隐藏了其中冷然之意,只面上笑道:“万一是皇子呢,阿澜,一半的机会,我们便不能放过。姊姊本不欲牵扯到你,只是圣皇既然如此看重于你,你只是在其中稍稍周转,想来圣皇也不会怪罪于你。”
一定会是皇子,她会让赵黛君生下的,只能是皇子。
“阿澜。”
赵澜平复了心思,良久,才道:“好,我答应你。只是姊姊,你也需得答应我,绝不做出让你自己深陷危险之事。”
“你且放心,姊姊还要照顾你,怎会让自己出事。”
二人又说了片刻话,赵玉这才离去。
赵澜送她到弘昌馆门外,又亲眼见赵玉上了马车却仍旧未迟迟离去。只等马车拐过街角不见了踪影,赵澜仍旧不曾离去。
他知晓赵玉性情,若真是如她所说,事情反倒简单了。于他姊弟二人而言,此事确实有利。只是,那赵黛君当真是赵琢之女?她腹中胎儿确实是圣皇血脉?再来,依照他姊姊性情,想必赵黛君它日所诞下之婴孩,必然是男婴吧。
这其中之事,赵澜根本不敢细想,也只希望赵玉所说之事皆为事实,如此也就罢了。
原就昨夜饮了不少酒,加之赵玉所说之事叫赵澜甚为思虑,如此便面露几分疲倦之色。见了他如此模样,便有宫役小心到了门外来劝他。
赵澜长叹一口气,这才回了书房打算闭目养神。
不过今日注定了府中之事颇多,才回书房不过一刻钟,周璩甫倒是来了。
这位三皇子虽被拦在门外,等宫役禀告了赵澜,赵澜又亲自来迎他时他也不气,反倒抬手拢了赵澜肩膀,于他并肩而行。赵澜惦记上次周璩承假扮仆从一事,当下就走的不快,频频向周璩承所带的仆从张望。
“小侯爷,你别瞧了,今日只有我。”周璩甫笑道:“对了,小侯爷你知晓不知晓,今日早朝仪可是热闹,不少人于朝仪之上弹劾于你。”周璩甫朝赵澜挤眉弄眼,分明一副你快些询问我的模样。
骤然听闻此事,赵澜确实有些慌乱,不由道:“何故弹劾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