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澜立时谢过寇连进提点。
又走了一段路程,赵澜便发现他进了一处宫殿,其上名为步寿宫。
赵澜前些时日时常入宫,他不是□□静的人,有时寻了时机倒是同不少宫人随意攀谈, 也就知晓一些宫中处境。
这步寿宫一共有三方主殿, 其中住了两处各住了一位贵嫔, 那玉清贵嫔便在步寿宫中做一殿之主。
待入内,赵澜当先就瞧见圣皇坐于矮榻之上,其下则跪了满屋子的人。
当下,赵澜心中自是忐忑不安。
行礼之后,赵澜便听到周显说了声起来。
赵澜暗中咬了咬牙,便走到一旁。原以为是站着, 谁知寇连进倒是给他寻了个坐处来,叫他坐下就好。赵澜也不敢推拒,却坐的小心,腰背更是不自觉挺直了。
赵澜也不敢当先开口,便暗中瞧瞧打量周显。
若是往日他自是不敢,到底是时日久了,他虽知晓周显权势之盛,却仍旧对周显的畏惧依旧日渐变的浅淡了起来。
这会儿周显不似往日在居室之中随性,他略微分/开腿,一手略微分开搁置于大腿之上,另一手却是拿捏着当时他从岐阳殿中拿走的那佩香囊。
除此之外,周显人反倒微微俯低几分,威严如山岳一般的眉锋略略皱起,显得有几分冰冷的神色从当前跪着的人头顶之上逡巡而过,叫人探寻不清他此刻是如何所想。
赵澜抿了抿嘴唇,到也不敢再看。
半晌,周显忽的抬手轻敲了一下矮榻,赵澜便瞧见所跪之人不由抖了下。尤其是其后跪着的宫人婢子们,不少早已惊吓的昏昏沉沉,涕泪横流。
若说玉清贵嫔等人说不得惩处一番也就罢了,可此事乃是宫闱阴私之事,她们这些人说不得便要被料理了,自是心中愈发恐惧。偏生圣皇还在此处,便连大声哭泣也不敢。
“…圣皇。”
骤然间,其上所跪一身着红色衣裙的艳丽女子抬了头,眼泪婆娑却不叫人厌恶,反倒有美人落泪可怜之情景。
周显略略抬头瞧了她一眼。
顿时,两个宦人上前,一人拉住了她,一人直接捂住了她的嘴巴。
如此做法,她身旁也是暗自泣泪的另一女子不由浑身一抖,一副要昏厥过去模样。
“小君子。”
忽听圣皇开口唤自己,赵澜一下从座位之上惊起,面色到底有几分惶惶之色。
“此人自言乃是赵琢之女,小君子想来是知晓赵琢是何人的。”
赵澜立时上前几步,他能感觉到圣皇将目光投注他身上,可赵澜此刻到是不敢与之对视,只得紧张道:“臣下知道,我父亲乃有一胞弟,此人便是赵琢。只是臣下所知,臣下这叔叔包括一众家眷尽数死于兵灾之中了。”
“此女运气不错,倒是幸免于难。”
赵澜也顾不得去仔细思索周显话中何意,只得依照原先所想,当下扭头去瞧赵黛君。
说来,赵澜倒是头一次见赵黛君。赵黛君生的美貌,是娇弱如梨花初开的那种清隽秀美之人,此时眉目轻蹙而哭泣,倒是惹人怜爱。
“…黛…黛君?”赵澜试探开口。
赵黛君梨花带雨模样略微仰了头去瞧赵澜,眼中压抑了一丝恐惧,也有一丝后悔之意。
此时见圣皇如此威严莫测,她心中实在畏惧,便有些后悔叫赵玉说动。另外她也十分后悔,当日先去求助了赵玉。
原是考虑男女有别,再加上她身体不便,赵澜同赵玉二人,自是同为女子之身的赵玉更方便些。可如今瞧来,她分明该去找赵澜的。
“小君子知晓她的闺中之名?”
赵澜心中一跳,勉强道:“叔叔虽甚少来南赵王都,可黛君是叔叔那儿最为聪慧的子女,也生的貌美。我父亲知晓几分,自然时常夸耀。我虽未见过,难免有此猜测。”
“原来如此。”
赵澜低头不敢言语。
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却听周显道:“小君子可还有其它话要同朕讲?”
宽袖之下,赵澜暗中捏了捏手心,不由鼓了几分勇气抬头,眼中带了几分压抑的痛苦祈求之色,“圣皇,臣下自小亲缘单薄,兵锋之下更是死伤无数,如此臣下只有父母、姊姊几位亲人,父母又远在南赵,未能尽孝于前已叫臣下万分愧疚。今日得知尚存一亲,心中自是欢喜。臣下恳求圣皇念及亲缘人伦之情,万万饶恕黛君一命。”
“小君子可是思念南赵故土了?”
赵澜眼眶泛红,话未言语,可其中之意自是叫人明白。
周显拉住了赵澜手腕,瞧了他半晌,才道:“黛君腹中已有身孕,既是朕的血脉,又有小君子亲缘之情,朕自当会妥善安置,小君子到也不必担忧。”
赵澜实未想到事情如此之顺利,当下不由抬头目光怔怔。
倒是周显见他漆黑的眼睛泛着几分泪眼的朦胧之意,眼角因眼泪又带出几分红晕,心中到觉得他有几分可怜可爱之色。当下,周显就不由搁置了手中那佩香囊,只起身略微在他眼角轻轻拂过。
赵澜这会儿见周显举动出格,却也不敢后退。
“唉。”周显似是轻轻叹息了声,瞧他的目光带了几分无奈与包容,“小君子想来累了,叫寇连进送你回弘昌馆休息一番,不必多想,赵黛君一事朕会处理妥当。”
赵澜脑袋有些发蒙,原先赵玉同他说过,若是周显勃然大怒质问于他,他便将拿取佩香囊之事尽数讲了便好。
可周显此番作为,反倒叫赵澜寻不到时机开口,反倒糊里糊涂叫寇连进将他送回了弘昌馆之中。
……
夜。
甘泉宫岐阳殿。
整个大殿四周尽数点燃了宫灯,圣皇往日也并不享受奢靡,是以岐阳殿中的宫灯造型尽数寻常。
寇连进立侍一旁,只是此刻他目光却是放于圣皇身旁案台之上的一册竹简。这是方才圣皇刚刚刻写好的,其中之一便是分封赵黛君为赵贵嫔,可谓是一步登天了。
明日一早,寇连进便将这竹简送到省书台,由其中的诸公再次誊抄,最后落下帝皇行印颁布下去,那赵黛君就是高高在上的贵嫔了。
寇连进此时心中自是不平静,他受了暗伤入宫做宦人之后也是知晓圣皇心思之深重。
诸国尽亡以来,多少如花美眷送入大顺后宫之中,说来数万都有。因人数过多,才有的娇房宫。
原先到不说圣皇不近美色,只他却向来人情淡薄。
后宫之中皇后、夫人、贵嫔也不过寥寥几人,除此之外,近五六年中,圣皇再未册封过什么人了。便是三年前花黎族因惧于大顺兵锋敬献的所谓天下第一美人,寇连进自也是见过的,当真国色天香,可如今也不过是个良人罢了。
那赵黛君倒是貌美,有梨花初开清隽之色。
若同那国色美人来比,反倒无半点可比之处。再来,娇房宫中多少绝色,赵黛君更加算不上世间难寻之人。
无关美貌,那便是赵小侯爷的缘故了。
寇连进暗自思索,此刻周显却是将明察所一刻钟前所呈上来的元氏纸缓缓打开,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三四页,若是赵澜此刻瞧见,便能发现这纸详细写了他何时拿了佩香囊,甚至连赵黛君出宫去见赵玉的事都十分详尽,详细到了出宫几次,几时入的驷车府邸。
对于能查到这些,周显并不觉得诧异。
明察所历经几代君王发展,尤其到了周显手中之后更加注重。甚至,他暗中将明察所拆分了两部分,以此来达到互相掣肘互相印证的目的。
这一点,就算是帮着周显管理明察所的寇连进也是模模糊糊,不大确定是不是有另外一处类似‘明察所’的机构。
“圣皇?”寇连进见圣皇此刻面色沉冷,不由小心开口。
周显抬头瞧了他一眼,“老东西,你说这赵黛君该不该封贵嫔?”
寇连进干笑道:“此事臣下可不敢胡说,只是圣皇,这赵黛君当真是赵琢之女?赵小侯爷的堂姐?”
“这一点属实。”周显点了点头,另外就是三个多月前,他去玉清贵嫔那儿留宿,确实也因为玉清贵嫔利用调香之术叫他倦怠几分,意外同赵黛君有一时之欢。
对待后宫女子,周显向来苛刻,更是严禁后宫干政之举。当时所分封之女子,也都是政治需要,其余之外,周显从未因个人喜好分封过任何女子。
是以,他也不在乎那赵黛君是何人,只是从此以后冷落了玉清贵嫔。那之后,再未踏足够过步寿宫。
只是周显也不曾想到,当时不在乎甚至连姓名都不知晓的人竟然是赵琢之女,同赵澜还有如此渊源。
闻言,寇连进这会儿小心翼翼道:“臣下倒是不敢多说,其实旁的不重要,只是那赵黛君腹中之子…臣下的意思是赵黛君一朝得封贵嫔,又产下一子的话,怕是不少人要坐不住了,说不得会牵连了赵小侯爷。”
这事儿风险有点大,寇连进倒是不敢帮着赵澜讲话。
他方才之意,实际上是担忧赵黛君乱了周氏血脉。
寇连进处理着部分明察所事物,自是也知晓一些事的,那南赵赵姬可是不安分的。幸好这次调查之中,许典未参与其中,不然圣皇就是真要雷霆大怒了。
周显似笑非笑看了寇连进一眼,寇连进再不敢说话。
“这竹简你此刻就拿去省书台,明日就颁布旨意。迟一些,赵小侯爷说不得又要思虑过重而病着了。”周显随手将那竹简拿起,却是忽的往前一抛,将竹简扔掷于地面上。
寇连进心头一跳,赶紧捡起了竹简往省书台而去。
待寇连进离去后,周显眉色也凝重几分。说来他根本不在乎赵黛君,只是这赵黛君这回却是要保全的。
倒不是旁的,同赵澜相处多了,周显多少也瞧出了几分他心中思虑。
这些时日来,若说赵澜当真对他不曾有半点情谊,周显自是不信。这一点自信,周显还是有的。只是南赵同大顺到底有国仇家恨,赵澜非是仇恨入骨不死不休之人,可终究心存几分芥蒂。如此,赵澜时常是同他有几分亲近之后便不由露出几分愧疚之色。
周显心中也有几分悔意,早知今日,当时南赵赵氏众人尽数俘虏便好了。
他知晓赵澜,他并非贪恋君王子权势之人,若只是简单失去如此身份就罢了,赵澜此时也就不会时常辗转犹豫。
因此,周显便知晓赵黛君至少此刻他必须要好好保护,甚至要远远高于预期的保护好她,给予她足够的荣耀。
周显相信赵澜不会愚蠢至此,他如此做,到底是为了谁。
至于赵黛君腹中之子,周显根本不在乎。
周显心中很明白,大顺的太子之位最合适的人选就是周璩承。即使他迟迟不立太子,又时常点拨周璩定,叫人瞧不清其中之意。
可无论如何,周显心中十分清楚,有着军功在身的周璩承确实是最适合继承大顺帝皇之位的人选,这一点不会改变。
赵黛君的孩子会生下来,赵黛君也会成为一个看似获得荣耀封位的盛宠之人,这是他给赵澜的态度跟宠爱。
至于这个孩子能不能长大,这周显就不会保证了。因为他不会有太多长久的耐心去始终保护一个他甚至连样貌都记不住,更对他毫无政治作用的一个女人,以及,还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
因而方才寇连进所担忧又话语未尽之意,周显只是一副并不在意的模样。
不过此番之事,周显倒是欣慰许典未参与其中。许典是够忠心,周显也十分信任他,只是他从来不会永远的毫无保留的去相信一个人。
倒是那赵玉,野心大了些。
周显不喜欢这样的女人,如果她不是赵澜的姊姊,周显会处死她。不过经过这件事,周显不打算放过她。
第二日。
赵澜一夜未眠。
昨日他原先出宫恨不得立时去驷车府邸寻找赵玉,想将宫中之事说予她听。但又担心言多必失,只得辗转不安一夜。
今日天才亮,赵澜睁着酸胀的眼睛开了门。如今天气冷的很,赵澜叫风一吹就打了哆嗦。外头伺候的宫役连忙将赵澜带入屋中,而后为他更衣洗漱。
今日倒是不怪这些宫役照顾不及时,往日赵澜向来起的晚一些。尤其是天气越冷,赵澜便起的越晚了。哪里想,今日他一反往常,起的倒是早。
赵澜心不在焉吃了早食,便一直在屋中踱步。
万事最难的便是等待,时刻若是真要责罚也好,可偏偏不上不下。赵澜自己不敢主动去求见,便暗中盼望圣皇召见,可是这召见又迟迟不来,这时辰也就难熬了。
难熬之中,大概到了辰时,早叫赵澜安排在门口的宫役飞奔而来,直接急道:“小侯爷,来了,来了。我方才在门口,远远张望,瞧见寇大人带人来了。”
闻言,赵澜反倒大松了口气。
好坏,总该有个结果才好。
半盏茶后,寇连进果然踏入了弘昌馆。
一见赵澜,寇连进便瞧出了他暗中藏着的焦急忧虑之色,当下就抓了赵澜手腕笑道:“赵小侯爷,好事儿啊。”
“嗯?”赵澜一下抓紧了寇连进的衣袖,便是呼吸都轻了几分。
寇连进不卖关子,“圣皇吩咐了,赵黛君得封贵嫔之位,就住在原先玉清贵嫔处。”
“那玉清贵嫔呢?”
寇连进笑道:“她暗中调香以诱圣皇之事自是要有交代的,赵小侯爷就不必问了,她自有她的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