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澜哪里还在乎这些虚礼,这会儿只一把抓住了寇连进手臂,因着心绪极其紧张,赵澜自己都不曾注意他抓着寇连进之手用了多大力气。
“寇大人, 圣皇是否大好?”
寇连进待圣皇忠心之情不必言说,原先对赵澜虽也只是因他简在帝心而多有往来,可此时见赵澜身影消瘦,询问之时眼中流露出的几分小心翼翼期盼也叫他有些难受。
当下寇连进不由撇开了头,不忍再看赵澜。
“…小侯爷,圣皇半个时辰前醒了一次,留下口谕叫您出宫。您且遵照原先圣皇安排,自去寻许典许大人,明日一早就离开大顺回南赵去,此处之事再不要理会了。”
“你方才说什么!?”赵澜一下松了寇连进,神色有些错愕,又有极大的茫然。
寇连进见赵澜眼睛一下红的厉害,可又不曾有半点眼泪,反倒比着大哭大闹还叫寇连进瞧着不忍。
“回去吧,小侯爷你本也不是大顺之人,回去吧。”说罢,寇连进彻底佝偻了背影,却是缓步要离去。
赵澜忽的快步而上,几下越过寇连进。
“小侯爷哪里去?”寇连进急匆匆追上他。
“我要去见圣皇。”
寇连进一路拦他尽数拦不住,可寇连进也不敢叫人当真压制了赵澜。只到明光殿门口处,寇连进张开双臂死死挡在赵澜跟前。
赵澜睁大了眼睛有些疯狂一般瞪着寇连进,“我要见他!”
寇连进一怔,竟猛的朝赵澜跪了下去,而后哭道:“这是圣皇吩咐,他不愿以如此落魄颓丧模样见您,您念及往日圣皇待您恩宠,便全了圣皇最后的尊荣罢。”
赵澜一下后退了几步,因呼吸一下急促起来,身体不由轻颤着,似要晕了一般。
“小侯爷。”寇连进担忧唤了他一声。
赵澜又后退了几步,只抿着嘴唇死死盯着那一扇朱红色的大门。他自信无人敢拦他,只要推开便能瞧见周显,赵澜却迟迟上不了前。
“小侯爷?”
“我…我…若这是圣皇所言,我又怎么能不遵从呢。”赵澜面色苍白的厉害,“寇大人,你说的对,我这就回弘昌馆中去安排一番,我该回南赵了,我该回南赵了。”
说罢,赵澜失魂落魄般跌跌撞撞就往明光殿外走去,寇连进顾不得赵澜,只得叫了七八人跟随在赵澜身后,一路护送他回去。又吩咐若有人沿路想找赵澜的,也只管了拦就是,不必客气。
宫外早准备好了车马,赵澜浑浑噩噩出了宫就叫人扶上了车马。
待一路到弘昌馆,赵澜一步踏入竟发现弘昌馆各处竟然收拾了,尤其是往日一些他喜爱之物更是收置妥帖了。
宫役见了赵澜,立时上前禀告道:“小侯爷,昨日晚上咱们得了寇大人的吩咐,为小侯爷打点妥当了。
寻常宫役也遣了回去,如今留下十来人。只等明日寅卯之时,便可护送小侯爷离开神都,一路返回南赵。”
赵澜方才回神一般点了点头。
那宫役又道:“伏大人也特意回来了,如今正在大厅处等候小侯爷。”
“伏大哥?”赵澜勉力恢复几分精神,“他何时来的?”
“一个时辰前,伏大人是连夜赶回来的。”
赵澜自是要见伏逸的,待赵澜到了大厅便见伏逸凝皱着眉目在大厅处走动。这会儿伏逸听到脚步声,一见赵澜形容十分憔悴模样,顿时急道:“君子,你这是怎么了?可是病了?瞧过大夫了吗?”
说话间,伏逸赶紧拉着赵澜落座,眉宇间尽数是担忧模样。
“我没事,伏大哥怎么来了?”
伏逸还是不放心,上下打量赵澜,口中也同时解释道:“赵姬前日收到了一封信件,说君子不日即将回南赵,叫赵姬有所准备,到时一同回归。
此事太过突兀,赵姬思来想去觉得有不妥之处,她不放心你,忧心你是否在神都出了事,就叫我连日赶来了。”
赵澜心中一动,自知晓怕又是寇连进的手笔。可寇连进这般做,也不过是得了圣皇的吩咐罢了。想到周显为着他的种种筹谋,赵澜只觉心中酸涩的厉害。
“君子?”
赵澜揉了揉眉心,“我无事,伏大哥不必担忧。一会儿我离去些许时间,明日伏大哥就随我离开神都,途径豫章县时再接了姊姊同九皇子,咱们连日赶回南赵。”
伏逸见赵澜说话清晰,到确实不似得了病,更像是好些时日不睡累着了,如此到叫他松了口气。
只是此番这骤然之事实在唐突,赵澜姊弟也就罢了,竟然还能带着九皇子离开大顺?
“君子,神都究竟出了何事?”
一路而来,伏逸也发现神都气氛不似以往。街道之上黔首少了许多,神都司衙管制十分严格,尤其是那些酒楼、茶楼热闹之处都甚少有人。
可街道之上,那一辆辆权贵车马反倒不曾减少,反而时常奔来走去。如今的神都,看似平静,低下分明一副暗流涌动模样。
到底是什么样的漩涡,方能将偌大的神都搅动成如今的模样。
赵澜却抬手轻轻摆动,“不必再问,伏大哥只要知晓我很快就会带姊姊一同离去就好。”
说罢,赵澜意兴阑珊一般出了大厅,却是要去寻许典。
赵澜不知许典处如今是如何模样了,但因为神都城卫所是他掌控,恐怕如何皇后并卫夫人等人都想得到许典的支持。
许典倒向谁,谁的胜算就大一些。
如今魏皇后恐怕最想的就是拖延时间,盼着周璩承早日回转神都,如此才有争夺余地。卫夫人自是反一反,虽面色悲切,怕心中恨不得圣皇立时病逝,若神都无人,周璩定就可趁乱登位。
同圣皇亲密以来,赵澜在他教导之下,如此简单之事自是懂的。
可如今赵澜委实不关心这些事,若圣皇当真病逝,神都这儿怕是要乱上一阵。他只想寻了许典早日送他姊姊、伏大哥还有他那外甥离开神都这是非之地。
外头马车备下,车马立时向着驷车府而去。
赵澜神色倦怠,一路便在马车中昏睡了。骤然间,赵澜只听到马匹颇为凄厉嘶鸣一声,而后马车往一侧晃动了下,差些翻了。
这一下,叫赵澜一个激灵醒了来。可骤然惊醒,叫他心头跳的厉害,后背也出了一身热汗。
不消片刻,驾车宫役立时掀开了车帘,急道:“小侯爷如何?臣下实在罪该万死,方才有人突然跑于路中,躲闪不及惊扰了小侯爷。”
赵澜长叹了口气,“无碍,可有人伤到?”
宫役摇了摇头。
“那就继续走吧。”
宫役点头,只要驾马时,却见方才突然跑来之人站于马车前一米处,不曾有离去之意,宫役立时怒道:“快些让开,我家君子不怪罪于你,已经是你的运道。再如此,便要司衙将你投入牢狱中。”
那人只笑了笑,反上前道:“我乃是为车马中那位贵人解忧而来,还请见我一见。”
他声音有些大,赵澜隐约听着了,不由出了马车看去,随后略略一愣。
“此处神卦,一日三问?”赵澜脱口而出。
赵澜记性不错,加之当日他同圣皇游玩,这老神仙虽是招摇撞骗之辈,可一身道服于身到也有几分气度,故赵澜还记得对方。
“正是老道。”
赵澜皱了皱眉,“若是求取钱财,我叫人送你些,你快些离去吧。我心中烦忧,此时无心听些戏言。”
老道一手执了竹竿,其上还支棱了那黄色麻布,“非也,非也,老道为贵人而来已有七八月,并非为了钱财。”
赵澜失了兴趣,转身就要回马车中。
民间黔首间,自有不少坑蒙拐骗之人。且那日老道拆字算命,其后圣皇见赵澜颇有兴趣,回去之后不仅找了渊博之人来逗趣赵澜,自己也拆着玩儿,以此哄乐赵澜。
如此,赵澜哪里会高看这老道几分。
老道也不恼,见赵澜要走,这便笑道:“老道除算命之外,尚且精通医术,若小君子府中有人染疾,老道说不得能帮上忙。”
赵澜复撩开了帘子,目光沉沉,“谁派你来的!?”
老道摆摆手,“君子误会了,老道同君子有几分尘缘牵扯,今日特来了结。约一年前又见神都天子气有变,故离了道观来瞧瞧热闹罢了。”
“一派胡言。”
老道笑而不语。
赵澜只叫宫役继续走。
一盏茶后,那老道便见马车急匆匆折返。
赵澜从马车出来,看着仍旧在原地的老道,神色变化不断。这老道出现的奇怪,赵澜实不敢信他。
可万一能救圣皇。
“你能医治温热之症?”
“能。”
“我如何信你。”赵澜目光直直看向老道,眼中尽数是探究之色。
“信与不信,医治与不医治,只在君子一念之间,老道自无不可。”
赵澜抿紧了嘴唇,好半响才道:“我叫人在神都中搜罗患有发热或温热之症的病人,你且医治。若当真有效,我便需要老神仙帮我个忙,此后荣华富贵不再它下。若是老神仙诓骗于我,我也必然叫老神仙心中悔之莫及。”
“全凭君子吩咐。”
第69章 旧事心结
赵澜不曾见了许典, 中途而返, 带回了一个连姓名都不曾知晓的老道。
“君子?”伏逸见到赵澜时颇有些讶异,不由叫了他。
赵澜知晓此事不能拖延,也顾不得同伏逸细说, 只吩咐了下去, 叫弘昌馆中的宫役前往神都中的各处药铺打听,这些时日谁家都有人患了风寒外邪发热之症。若是有的, 不必顾及钱财,将人尽数抬到弘昌馆来。
神都人流密集, 若是要寻些发热或类似温热之症的人自是不难寻。
赵澜又恐弘昌馆中人数不够,便央求伏逸帮忙。伏逸自南赵而归, 赵澜虽不曾询问过,可也知晓伏逸并非真正孤身一人。他已然混迹于黔首过,如今也精通三教九流,在暗中实则是有些人手可用的。
伏逸不解赵澜为何要寻这些病人来,只再三询问, 都见赵澜顾左言他有意隐瞒, 伏逸也就不再过问, 至于心中如何想则不可知了。
赵澜叫人满城去寻外邪发热症状之人,如今这档口说来委实引人注目。可赵澜也是万万不曾想到,不过二三时辰,已经寻来的三四个抬到弘昌馆偏房病人却是他们家中人闹了来,哭喊着要将人带走,原先钱财更是原封不动要还于赵澜。
到了第二日, 赵澜派出去的宫役尽数传来消息,竟是寻不到一人!
赵澜哪里会不知,怕是有人故意不愿他如意。能做的如此胆大妄为,只能说明一件事,皇宫中的周显挨不住了,也就这一两天了。
如此,这暗潮汹涌的神都怕是迫不及待要彻底沸腾了。
赵澜听着来来回回不断秉陈事由的宫役,只拳头捏的死紧,神色间尽数疲惫。他何尝这般劳心劳神过,昨日自觉有了希望,忽悲忽喜间更是一夜未眠。
此时见他,不说身形清瘦,发髻稍许凌乱,便是身上衣物褶皱又有些染了脏污,哪里还有当日骊山狩猎时的意气风发模样。
“小侯爷,咱们的人寻过去,那些人家尽数闭门不见。便是寻了城中无人照看的患病乞儿,路上也有人抢了去。”这会儿,一宫役面色焦急,颇有些为难道。
赵澜将牙齿咬的死紧,气急之下猛的将手边杯盏扫落在地。他从未如此大怒过,那宫役吓的面色惨白,立时跪地不语。
怒气未下,外头有人寻了来,也是一脸焦急,只说是奉了寇大人的命令,原在城外等赵澜的,可见赵澜迟迟未至,心中忧虑,这便入了城来寻。
若无那老道的事儿,这会儿赵澜早就上了车马一路往豫章县而去了。
赵澜如今哪里还能离去,可见此人如此焦急,又说先下他连寇连进也联系不上了,赵澜便知晓宫中怕是乱起来了。
赵澜原先走那儿都叫人架着,瞧着高高在上,可那是圣皇还好着。周显给他搭台架火,又在一旁细心看护,那自是无人敢招惹他。
可如今自然不妙,现在众人忙着改天换日的事儿,还不顾及不到他。待天日一换,少不得要陷于神都之中。
这会儿见赵澜迟迟不语,那来人神情焦急,不由上前一步大声道:“小侯爷早下决断,若是迟了,怕是就出不了神都了。”
赵澜忽的一个警醒,只从位置上站起来,“将那老道带来。”
一会儿功夫,那老道倒是一如昨日气定神闲一般在赵澜跟前站定了。
赵澜死死盯着他,这老道也就坦然同赵澜对视。
“到了今日我还不曾询问,你叫何名?”
“老道俗名石少韫。”
赵澜出神般喃喃念叨了好几声石少韫,又道:“你当真有把握医治温热疫疾?”
“有。”
“好。”赵澜发狠般瞧着石少韫,“你若所言当真,日后便是泼天富贵。可若你今日胡言乱语,诓骗于我,我也定然不会放过你!”
石少韫神情不变,只施施然向着赵澜一礼。他是世外之人,不过原先动了怜悯之心结下几分俗缘,此番特意来了结罢了,自是不大在乎这几分威胁之语。
赵澜定了心思,此时也就勉力打起了精神。这边打发了那原是要送他离去之人,又叫宫役将君王信印拿了来。
他要去寻许典。
但这一回,赵澜非是要许典护送他回南赵,而是让许典动用城卫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神都控制下来。只是这很难,许典的性子赵澜也不大说的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