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显反倒笑着温柔替赵澜擦了擦眼泪,一字一句道:“今日与小君子拜堂的是我,你我有司媒为证,天地告慰,满朝诸公礼贺,此次并蒂成双,一世求安。”
赵澜只睁着眼不断落泪,鼻尖也泛了几分红意。
周显抬了手,将自己身上那宽大不便的喜服外套脱去,随后又起身去拿了巾帕来给赵澜擦拭了面容。后又附身将赵澜身上厚重的喜服脱了,只余单衣。
待周显又端了净水竟是要跪下抬了赵澜的脚给他擦洗,赵澜这才惊醒般躲避了,“不要…你不要这样做。”
赵澜只觉自己心头一下滚烫的厉害,他自始至终未曾全全然然的信任过周显,虽有梦境之故,可伏逸所说又如何没有道理呢。
自古人心易变,何况帝皇之爱。
周显对他千般好万般好,但赵澜从来不认为周显会为了他做到这般地步。他这不是丢弃了一个圣德上皇的脸面,他连一个普通男子的脸面也全全然然的丢掉了。
可周显只稍稍抬头同赵澜对视,目光温柔又透着极其坚定的深刻。他扶过赵澜的小腿,将他的鞋袜脱下后放入净水之中侍奉梳洗。
等擦净了,周显回身坐回赵澜身侧拥抱住他。
赵澜穿了单薄的里衣,他能感觉到周显的胸口发热的厉害,浑身更是也轻微的颤抖着。
“你……”赵澜一开口,他才发现他声音哽咽的厉害。
“良人。”周显抱着赵澜的肩膀,“今日礼成,我为赵氏妇。”
他这话叫赵澜双手下意识捏紧了周显腰侧衣物,一下只觉双目炽热的厉害,不由头一低埋入周显脖颈边再忍不住大声哭起来。
“为什么,你不必为我如此,你明明知晓我有意逼你,你明明也知晓其实我为我姊姊做了许多事,我知晓我计谋不足却也不甚害怕,不过是知晓你不会因此责怪罢了。你明明都知晓的,为什么还要这样待我!?”
这回赵澜不再控制自己,他扯着周显的衣服哭的极大声极大声,又胡言乱语喊着些什么,似要将这些时日发生的事儿尽数发出来一般。
周显一手抱紧了他,一手顺着赵澜的发丝抚摸,面上带了满足的笑意。
“…澜儿……”
万般言语终究苍白了,最终周显也只是一句句唤着赵澜以此安抚他。
一夜红烛尽。
赵澜睁眼时只觉眼睛十分酸涩,不由难受的揉了揉眼敛。
只片刻,他便叫人握住了手,而后柔软的触感从眼睛处传来,“有些红肿,一会儿叫叶桂瞧一瞧。小君子呆着莫要动,先叫人送来热水敷一下。”
赵澜面颊浮出几分红晕。
他昨夜大哭了许久,只叫眼睛哭的干涩了才停下。后同圣皇二人因动情而稍稍胡闹一回,实在疲惫便相拥入眠了。
想起昨夜之事,这会儿赵澜只觉心头稍稍轻松了几分,当下不由轻笑了声。
“小君子笑些什么?”
赵澜见周显不知从何处拿出一套早准备好的常服自己穿戴着,却还有空分了心神关注他,心中只觉得十分畅快。
“无事,只是见今日天色好,心情也好罢了。”
见赵澜不肯言明,周显也不强求,只将自己穿戴好了,又回床边拿了衣物替赵澜穿戴。赵澜稍一怔,随后又立时自然起来。
二人尽数穿戴整齐了,周显这才轻扣了几下案桌。
吱呀——当下门打开,却是进来三四人。
当先一人竟然穿了一身喜服,不过手上却端了一盆净水。她身后跟了四个仆役,可这四个仆役尽数容貌极好,身量更是环肥燕瘦齐全。
只是她们瞧着面色都不算好,尤其是当先那人,原就生的身形纤弱,这会儿更是面色白的厉害,走路间一步三晃像是要晕倒模样。
赵澜凝皱了眉,看了看当先那人,又看向周显,“她是?”
忽听有人出声,当先那女子只浑身一抖,仿若受了极大惊吓一般松了手中面盆,当下叫水飞溅了一地。
此番变故那女子立时吓的再也站不住,却是脚一软跌跪于地。不止是她,她身后其余之人也是面色惨白连连磕头。
她自小养在深闺,目之所及皆是父母女婢,尽数待她温和,哪里经历过这般。加之她尚且记得几日前有人领她入宫,那高坐之上的人目光凌厉,神情威严而凝重,叫她心惊不已。
“甘氏满门之性命尽数于你手心之上,此后行事你可千万要小心谨慎的好。”那时甘香还有几分不明,可此时全全然然都清楚了个彻底。
“出去。”周显有些不耐了,这些人吵吵嚷嚷叫他十分心烦。
这功夫,外头又来了人,却是寇连进领着人将那已走不动到的几人尽数拖了下去,而后又有人快速扫净了屋子。
一会儿功夫,赵澜叫人覆了热帕。
“可好些了?”周显陪在赵澜身侧,有些忧心的隔着巾帕轻轻抚着他的眼睛。
“没事儿,好多了。”
换了几轮,赵澜确实好多了。
原周显是立时要唤叶桂来的,可赵澜前几日叫叶桂逼着喝药,如今见了那老头就发怵,不由使了浑身解数叫周显不要唤叶桂来,总算叫周显妥协了。
二人一块儿用了早食,赵澜就瞧见周显叫寇连进留了些许东西,而后便将其余人尽数打发了出去。
赵澜探头一望,却发现是假须。
男子二十以养须为美,加之胡须能叫人看着更加可信威严,是以大顺朝堂诸公多是蓄须之人,圣皇更是如此。
昨日他为‘人妇’,便将胡须剃干净了。不过这事儿到了这会儿,可就麻烦了,自然得用假的假装几日。
赵澜歪靠在一侧见周显动作,不由捂着肚子肆无忌惮哈哈大笑起来。
周显原就不会捣鼓这假胡须,正有些无措结果忽听赵小君子在一旁瞧着他大笑,顿时好气又无奈。
“你啊…朕又是为了谁?”
赵澜笑的上气不接下气,“为了…哈哈…为了我又如何…哈哈哈…既是我赵氏妇,哪里有妇人长胡须的…哈哈哈哈哈……”
周显神情纵容般走到赵澜身侧,抬手将他从榻上扶起,又端了杯茶水给他。
赵澜喝了几口顺气后,这才笑意渐渐止住。
外头寇连进领着人守在门口,这会儿听着领头传来赵澜的笑意,当下不由松了几分心神。如今这天变了,赵小君子开心了,圣皇也会开心的,那么他们这些仰仗一朝天子的人也就开心了。
屋中。
周显终于将假胡须黏贴了,这才道:“耽搁些许时间,朕要回去了。”
赵澜点点头,不过想了想还是问道:“方才那女子是甘香?”
“昨日叫人送来的,她自小养在深闺,如此变故怕是吓坏了。性情倒是不错,可惜有些过于怯懦了。”周显想起甘香,言语间不甚满意。
赵澜又同周显说笑了几句,周显实在耽搁不得,这才离去了。
待周显走后,赵澜便叫人领着去瞧瞧甘香。昨日同他拜堂成亲的虽是周显,可日后府中人知晓的他的夫人仍旧是甘香。
赵澜稍稍宽慰了甘香几句,可甘香性情实在胆小,许久也不见甘香好一些赵澜也就离去了。想来如今叫甘香一个人休息一会儿也是好的,她一个深闺女子,性情如此也怪不得她。
第81章 何须委屈
五年后。
如今正是春暖花开之时, 冬季的寒冷已然退去, 气候转暖又不似夏日炎热,十分叫人喜欢身上盖了软被好生歇息。
只睡的半睡半醒之间,赵澜翻身往一侧探寻了一番, 寻不到想寻之人后他才稍失了几分睡意迷糊睁开眼。
他才有动静, 便有两个垂眉低目的宫人上前来掀开了帘子瞧他。
原放下的帷幔这会儿叫人撩开了些许,外头的光亮透入几分, 赵澜索性坐了起来打着哈欠询问道:“如今什么时辰了?”
“回侯爷,正是辰时时分。”
赵斐身体不好, 终究在三年前一病不起。赵澜当时还叫石少韫赶回南赵去医治赵斐,但到底不敌寿数, 无力回天。如此,赵澜就正式得了安乐侯的爵位。
赵斐去后,又一年时间,穆莞尔得了风寒发病,可她却不愿叫人来替她瞧病更不要说是吃药。分明是不想独活要随赵斐而去模样。赵澜同赵姬远在大顺, 知晓此事时穆莞尔也已到了油尽灯枯之时。
双亲离世, 赵澜同赵玉二人自是悲伤难言。可距离二人离世也有两三年时日了, 总归叫赵澜姊弟二人看淡了些。
不提往事,这会儿赵澜困倦的点了点头,这时间周显怕早去上早朝仪了。寻常若是事少些,早朝仪结束后周显还能回来陪他再睡一会儿,可这天下之主终究忙的很,大部分时候便是赵澜一人睡到睡够了醒来为止。
见赵澜有要起的意思, 两位宫人这便将帷幔往两侧仔细挂好。一会功夫,又进来七八个宫人,各数或是手捧衣物或是端了洗漱之物,早对赵澜居于岐阳殿甘泉宫的行为习以为常。
赵澜叫人伺候着洗漱了,又用了早食,而后便一副惫懒的模样半靠在软塌询问,“圣皇如今可是在居室那儿?”
“是。”
赵澜点点头,不一会儿就慢慢起身,而后颇为随意的往着甘泉宫外走去。
五年时日,他同圣皇那几分关系又有何人不知呢。赵澜也不是往日那个稍许亲近便要面红羞涩至今的少年了,他如今愈发随性惫懒,分明已然不在意了身后之名的模样。
如今不管他如何做,做些甚么,史书之上注定会留下他的名字,他的事迹。
以侍而媚上,一个并不好的名声。
可比之他,圣皇都不在意了,原本他的一生功绩足够史书夸耀,后人歌颂。可他近些年丝毫不再遮掩,只成日同赵澜厮混在一起,向来纵着宠着赵澜。如此,他自然日后怕免不了成为一个毁誉参半叫人说道晚年沉迷男色的帝皇。
既如此,那赵澜索性也不再过多在意了。
身后之事烦恼的是未来人,又同他何干。
赵澜一路而过,从无一人阻拦赵澜。这般长的时日,又有谁不知晓赵澜便是出入后宫各处宫殿也十分随性,就是圣皇知晓了也从不责罚。
朝中诸公不是没有上奏过此事,赵澜终究是男子之身,肆意出入多有不便,一旦惹出了秽乱宫闱这事儿,扰乱的可是大顺的皇室血脉这等大事。
不过这些奏折最终也不了了之,到如今已经没有人会再提起了。
……
居室。
吱——厚重的朱红色大门叫人猝不及防推开,屋中原坐于下方正在交谈之人立时凝眉看向来人,略微有些深刻的眉眼透着几分恼怒。
果然,这人定眼瞧仔细了便发现他所想不差,这居室能不经通禀便随意进来之人果然是如今神都谁都能说上一二分如何得圣皇看重的赵侯爷。
这赵侯爷这会儿穿戴虽尚算整齐,可他并不佩戴腰封,瞧着就有些失仪。又见这位赵侯爷走近了几步,容貌也就瞧清了。
他倒是遗传了赵斐的样貌,容貌虽不俗却并没有帝王之威,只是眉宇间反多了一股文人雅士的风流之意。
赵澜自是觉察到有人在打量他,他到也不在意,相反他瞧清了屋中之人后还略微挑了下眉。这会儿同周显交谈之人不是旁的,竟然是那韦国璞。
赵澜可还记得他跟周显头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到一本正经冒充了这韦国璞。
这韦国璞是秉承父辈余荫,自身才华有限,非是圣皇信任时常倚为臂膀之人,故赵澜也就只见过韦国璞几次。
真正的韦国璞年龄瞧着跟圣皇差不多,不过是国字脸,稍许发胖且眼角细纹繁多,胡须也多了几分灰白之色,瞧着他的神色自然也说不上好。
赵澜眼神虚虚撇过韦国璞,嘴角挑了一丝讽意几步就略过了他。
“澜儿来了?”
圣皇这会儿稍抬头,目光温柔沉静的望着赵澜,说话间又抬手招了下,神情动作分明极其的亲密。
如此自是叫韦国璞眉头愈发凝皱不悦。
赵澜见韦国璞在,终究给了圣皇几分脸面,隔了还有几步远时稍稍行了礼。可这功夫,圣皇却是起身拉了他笑道:“坐朕身边来,今日这般起的早?”
赵澜眨了眨眼,“腹中有些饿也就醒了,不过圣皇这儿怕是国事商谈,我不耐烦这些事儿,总归与我无关。”
说罢,赵澜就绕开圣皇往居室一侧小隔间走去。那儿原是个小屋子,寻常是圣皇小憩之用,连同居室这儿不过隔了扇小门罢了。
见赵澜当真离去圣皇也不气,只是无奈摇了摇头。一会儿见赵澜绕过了拐角,圣皇心中一叹竟是撂下了韦国璞自个儿也跟了上去。
进了屋子,里头软被高枕早叫人铺垫好了。
赵澜自是听到身后传来关门声,他未回头却笑了声,待手方要解开外袍却是周显在身后稍稍环了他,而后轻笑道:“朕的澜儿可是生气了?”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澜儿可是怨朕这些时日陪你的少?”
说话间,周显绕到赵澜跟前,已然习惯一般替他仔细解下发冠,又替他将外袍脱下。
赵澜只伸开手随他动作,过了会儿只嘴里轻轻哼了声。
周显笑在赵澜现下只剩下单衣的后背拍了拍,“咱们刚在玉华宫那儿住了两个月,朕虽叫人将各处要处理的奏折运去玉华宫,可到底堆积了些许事物。
朕这些时日是冷落了澜儿,澜儿便体谅体谅朕。过一二月,待这儿神都又是炎热难捱了,咱们再去玉华宫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