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澜坐的歪歪斜斜,一手随意敲着桌子笑道:“小儿何知,不过是有心之人传散罢了。”
“侯爷英明,臣下也是如此认为。只是这些人实在过分,如此诬告侯爷,臣下当真是瞧不下去这才来禀告。”
赵澜似笑非笑撇过对方一眼,“外头还再传些什么,都说说。”
那人立时道:“有人私言当初赵贵嫔难产血崩而亡,九皇子也是没了的。但赵姬为谋富贵,另着人寻来一男婴,以此混淆圣皇血脉。
另有人言,赵姬在空悬寺中换置了婴儿,以侯爷血脉替换行大逆不道之举。更是有人言侯爷打算趁如今圣皇精力不济,私立九皇子为太子…还有人言……”
“够了。”赵澜忽止了对方话语,“不过一派胡言罢了,圣皇如今身体大安,倒是要叫这些真正别有用心之人失望了。”
“自是自是,有侯爷在圣皇身侧,这些魑魅魍魉跳梁小丑之人,如何能迷惑的了圣皇。”
赵澜满意笑了笑,随后淡了几分笑意稍稍挥手,叫这人退去了。此人虽是小人,可小人有小人的好处,用着顺心不是。
可等人一走,赵澜终究沉了几分面色。他倒是不是担心圣皇,自十几年前圣皇那场大病后,圣皇此后一直身体安康,就是小病都极少生。这次不过是他惫懒,这才多在玉华宫住了一月罢了。
只是外头传言之事,赵澜虽知晓圣皇不会信半分,可他自己却有些忐忑。恰好因他春日回转神都,他姊姊也特意从空悬寺回来便是想同他相聚几日。
驷车府。
“姊姊难得回来,阿澜不若就在驷车府居住几日陪伴姊姊可好?”赵姬倒是一如既往的风华美丽,只是面容上多了几分岁月的沉淀。
赵澜今日特意将伏安也领了来的,赵澜觉着空悬寺太过清冷不利伏安成长,故近些年将伏安带在身侧教导多一些。不过伏安的性子太过安静,就是赵澜带在身边一两年也没什么改变。
赵澜摸了摸伏安头发,大约是好一段时间不曾见赵姬了,伏安只有些陌生的死死贴在赵澜身侧,瞧着赵姬并不大亲近。
“安儿出去玩一会儿,我有些事儿同你姑姑商议。”
伏安虽安静怯懦,不过人却极为懂事,往往赵澜嘱咐之事总是要花费十二万分的努力去完成。
“嗯。”这会儿伏安低着头乖巧的应了声,然后老实的走出门外。
待伏安离去,赵澜立时讲了如今神都之中酝酿的风浪,“我想此事也瞒不住姊姊,所以今日来姊姊处商议一二。”
赵姬坐在一侧,她瞧了眼娥女,娥女立时低头退了出去。
娥女离去后,赵姬才道:“圣皇如今身子到底如何?”
赵澜无奈的看了她一眼,“外头胡传罢了,他如今确实身体健朗,昨日还同我比剑叫我输了。”
赵姬分明露出几分失望之色,随后又道:“那他当真有立九皇子之心吗?”
“有,玉华宫时他已然同我讲明,如今靖儿也十二岁了。待过些时日到了靖儿十三岁生辰,圣皇便想立下国本之位。”
“那再好不过。”赵姬满目喜色。
赵澜却凝皱着眉目,犹豫几番还是压低着声音道:“原先我有些事儿不好问也不愿问,可事到如今,我心有疑惑,还请姊姊明言。”
赵姬疑惑的瞧着赵澜。
“…黛君腹中子嗣……”
“阿澜多虑了,姊姊向你保证那绝对是圣皇子嗣。”赵姬得知九皇子马上要被立为国本,此刻心情大好,言语也就透着喜色。
赵澜稍松了口气,时至今日,他虽依旧夜梦故国往事,知晓这是他这一生都要背负的愧疚,可也不愿叫圣皇子嗣混淆。
“如此就好,只是世人还有传言……还请姊姊不要瞒我,毕竟此事事关重大,如今我也已在大顺成婚生子,便是不为我自己,也该为我家眷思谋几分,不得不防。”
“你我姊弟,何必见外。”
赵澜见赵姬神色从容,心中安定了些,“…黛君血崩,她当日腹中日子可还安康?”
“自是安康,那接生妇人尽数可作证。”
“那…安儿…安儿送去姊姊那儿时刚刚得过病,身子不大好,故姊姊叫石老道去空悬寺治病。石老道乃是医中神仙,更是擅长调理养生之术,安儿同靖儿也不过一年之差,若是叫石老道对二者特意稍加调理……”
当日接回靖儿之时,赵澜见一者瘦弱怯懦,一者健朗安康,自也不多想。毕竟安儿这般小就得了一场大病,难免亏损了身体,加之遗传了甘香性子,自是不觉奇怪。
可是赵澜同赵姬一母同胞,旁人的心思赵澜猜不透,赵姬之思赵澜往往能悟透些许。
他的姊姊是敢做出这般事的。
赵姬十分惊异般瞧着赵澜,半响,叹气般笑道:“阿澜,如此荒唐之言你是如何信了的?不说那石老道如何能帮我做这种极罪之事,再则,圣皇耳目遍布天下,我又如何敢做出这种癫狂事来?”
赵澜惊愕的瞧着赵姬。
赵姬无奈般拍了拍赵澜的手臂,“你怕是想岔了,当日我送赵黛君入宫,不过是为了你我日后罢了。
此后黛君没福气,生产之时血崩而亡,九皇子自小依靠之人便只是你我,如何能不亲近我们?他将我充做母亲,也将你充当最为依赖的舅舅,如此于我二人便够了,我何苦再做出这些荒唐事来。”
赵澜当下面色燥红,不由连连向赵姬告罪。
“你我姊弟近些年相聚的少,瞧瞧阿澜都同我生分了,如此胡思乱想。罢了,阿澜当真需在我这儿住些时候,也好多陪陪我。”
话已至此,赵澜哪里有不应。
几日后,甘泉宫。
赵澜伏在圣皇身上,二人相拥而在软塌之上享受午后小憩时光。
圣皇如今很是喜爱同赵澜如此静谧相处的时光,只叫他什么都不想,神情全然放松未有半点烦忧之思。
如今赵澜身量也早已长开,倒是仍旧喜欢同往日一般亲密靠在圣皇肩侧。
“澜儿好几日不来这甘泉宫了。”圣皇说话时侧身将赵澜搂紧了几分,言语似有抱怨。
赵澜轻促笑了声,只顺从愈发贴近圣皇。
年岁愈大,近两年来圣皇比他还肆意。如今圣皇近乎所有的目光就时刻落在他身上了,更是得了空就顺着密道前往弘昌馆中,两三年不曾踏足后宫了。
若是几日不曾耳鬓厮磨,圣皇便总会有些小女儿般的酸醋之意。
“不过在我姊姊那儿住了几日罢了。”
“澜儿啊,你可当真是朕的命。”圣皇无奈般在赵侯爷额头落下一吻,复将人搂近。
赵澜笑扯着圣皇的腰封玩耍,“我今日来是想同你说说宫外传的那些童谣之事。”
“……侯非侯,君非君,圣兮皇兮,何日以复目……”圣皇阖眼轻轻念叨出声。
“我就知晓瞒你不住。”
“朕在神都,若是神都的事儿都能瞒住朕了,那朕这帝皇之位怕就要坐不住了。”
“那……”
赵澜不等说完,圣皇却一下握住了他的手将他拉到胸口,那儿这会儿心跳的厉害。下一刻,圣皇稍稍起身竟是一下扯开了自己腰封,衣物顿时有些散落。
“澜儿还是不要谈论这些事儿了,朕会处理好的。只是如今朕见澜儿心中十分欢喜,有些其它之事想做上一做。”
赵澜怔然一瞬,对上圣皇此刻热切又浓烈的情绪,只觉心脏处有些发烫,甚至叫他几分失了力道,当下索性闭目叫圣皇为他解起衣物来。
一番胡闹,直到未时赵澜忽想起今日他应了赵姬要陪同她用晚食,这才出了甘泉宫。
……
石少韫、庄吉、管盖三人并身入居室,见过圣皇之后又见整个居室不曾有一人,就是寇连进都打发出去了,如此之景三人仍旧不发一语,显然早已习惯了。
“你们……”话一说出口,圣皇不由皱了皱眉,而后手端了一杯方才用过的半杯凉茶将就喝了,“朕叫你们所办之事如何了?”
石少韫目力极好,余光撇过见圣皇面色有几分不正常潮红,又听他方才开口一瞬喉间似有些不适,当下就想起了方才来时远远瞧见的赵侯爷了。
不过这些乃是额外心思,石少韫如今也算是识得了皇权之盛下的恐怖处来,当下恭顺道:“长生之药世间难寻,天地万物有阴有阳有始有终有夜有日,方有四季轮回,万物更生,圣皇何必强求不可得之物呢。”
高坐之上的圣皇垂了几分眼敛,目光随意又带威严般一寸寸从石少韫等人身上扫过。
庄吉几人只觉周围气势低压,只叫他们心头跳的厉害。
“庄吉。”
“臣下在。”庄吉立时拜伏倒地。
“朕听闻你有一孙甚为聪慧,你很是爱之。”
庄吉原也是三人中唯一成家之人,故也是世俗之心最重之人。当日庄吉同管盖被圣皇‘请’来神都,管盖十分不忿,庄吉虽面有苦色可却也拜伏的干脆。
后圣皇又不断赐予庄吉娇媚女子,叫庄吉多多的生孩子,如今庄吉在神可有好大一家子。
果然,这会儿听圣皇说起子孙之事,庄吉后背立时出了一层冷汗,“万物虽有更替,但圣皇乃是天降圣人,于乱世而一统寰宇,黎民四海拜服,其功上达天听,合该千秋万代世世为皇。”
圣皇将目光落到管盖身上。
三千紫薇道如今尽数在圣皇掌控之下,他如今还清晰记得七年前圣皇叫他们练出长生不老药来,他自是不从,言长生不老药乃是无稽之谈,世间并无此物。
可他一日不松口,圣皇便杀三千紫薇道中一人。十日后,管盖才言世间是有长生不老药的,他同庄吉等人必然会将之炼出以奉圣皇。
当下压了心思,管盖拜伏道:“长生不老药乃是逆乱五行阴阳之物,还请圣皇再给臣下一些时日。”
圣皇此刻的目光极其阴冷,“朕给你们时间,只是朕也告诉你们,若是朕得不到长生,那朕死之时便叫你等家眷、道统传承之人统统陪葬。
可若是你们奉上了长生丹药,朕就会是世间千秋万代的帝王。那朕也会封紫薇道为国教,你们的家眷、道统,他们都将随着朕的统治一起千秋万代!”
“谢圣皇。”管盖三人只得拜谢。
“出去吧,早日为朕带来长生不老药。”
待三人离去后,圣皇只瞧着手上一枚玉玦,不由喃喃自语,“朕总归要陪着澜儿千秋万代的活着,国本之位是谁又有什么干系呢?”
两个月后九皇子周璩靖十三岁生辰,同日大庆,于承德殿立为大顺太子。
第88章 我本桀骜人
六十三岁已经满头白发的许典此刻一身戎装, 即使垂垂老矣, 他依旧手持长刀横亘在承德殿门口。
他四周数百城卫所同样手持利刃虎视眈眈。
半年前,病重的圣皇再三思虑之后,竟然重新启用了已经行至暮年的许典, 而后将城卫所再次交到他手上。
众人都以为许典已经年老, 但半年以来,许典每日每餐用两碗饭一碗肉, 更是依旧能开二石弓,当真是老而弥辣。
承德殿外, 太子周璩靖领满朝诸公在烈日灼灼之下行跪拜之礼。
咚。
不知何时,有年老者支持不住浑身汗水昏倒在地。自有宦人瞧见后, 立刻上去三四个身体强壮一些的内侍将对方抬起送到阴凉处去。
虽有意外之事发生,可周璩靖却仍旧以额头触碰着滚烫的石板地,身躯纹丝不动。
炎热的烈日叫已然叫他浑身汗渍,后背更是被烤的生疼,连呼出的气儿都带了叫喉咙生疼的干燥。
可这一切周璩靖能忍。
他的面色泛着痛苦之色, 但内心却冒出一丝渐渐冒出头再也无法隐藏的痛快。昨夜起, 圣皇就不好了。
他知道整个神都如今都风声鹤唳, 一个月前,圣皇在病重之中疯狂的将庄吉等人家眷、徒弟、传承弟子等人全部关押在一处,可出海为圣皇找寻长生不老药的石少韫等人仍旧迟迟未归。
有人言,这三人因寻不到长生不老药,所以特意遁走海外了。
圣皇听后大怒,当即杀了庄吉家眷过半, 将头颅日日悬挂在庄吉等人出海之地。但是没有用,已经出海两年有余的庄吉等人还是没有现身。
圣皇不得不承认这件事,庄吉等人不是出了意外就是真的遁走了。
即使如此,濒死之下的圣皇还是在十几天前下了旨意,并叫旨意传遍整个大顺。他死之日若不见石少韫等人,果真叫他们家眷等人全部陪葬。
周璩靖回忆这短短半年时日圣皇的疯狂,他此刻无数次期盼着不要出现,石少韫等人千万不要出现!
这世间若有永世之帝皇,那要太子有何用!?
……
承德殿内,已经六十八岁的圣皇早已面容枯槁,有些浑浊的眼神也不大看的清人影了。
“澜儿……”
他慢慢开口,实际上发出的声音又轻又极为干涩,如同风干的树皮在粗糙的地面摩擦般嘶哑。
赵澜俯下身轻轻抚摸着对方的额头,闻言立刻抱住他的脖子回应,“我在,圣皇,我一直在你身边。”
圣皇费力侧过头在赵澜嘴角碰了碰,“委屈澜儿了…你累了,好好去休息。寇连进,寇连进…扶侯爷去歇息……”
“圣皇忘了?寇大人五年前就没了。”
圣皇神色有些迷茫,许久才回想起了一般,他神色渐渐狰狞,枯瘦的双手在空气中胡乱挥舞一番后便用了全部的力气抓住了赵澜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