摧锋心中长叹,忙加快脚步,推着人走出树林。
第24章 流萤灯笼
把人送回客栈里,摧锋又折回树林处理了那两个杀手的尸体。这种事他做惯了,经验丰富,自然一点痕迹都没留下。翌日天光重新将那片树林照亮时,没有任何人发现什么异样。
一切照常进行,他们迎着朝霞启程,一路无事。
昨日赶了一天路,柳希夷似乎已经习惯了些,便让人稍稍加快些速度,不必走得太慢。于是这次才到下午他们就进了青溪城,沿路皆是青山绿水,阡陌纵横。
青溪城比昨日那个小镇要大得多,连城门也极是恢宏。
众人先到客栈安置好车马,柳希夷想趁着天色还早去那烟雨巷打听打听。
这种事本可派人去做,不过难得出门一趟,柳希夷自然是更有兴致自己去转转,便乘了轮椅,跟柳渊一起陪摧锋去。
知道摧锋是要去烟雨巷,安排客栈时,柳渊就选了离烟雨巷较近的一家,走一炷香就到了。
大街上多是商铺,巷子里多是普通住户,所以这条小巷里没有那么多逛街的人,显得很是安静。巷子不是很宽敞,但也并不狭窄,两旁屋舍高低错落,各有不同。还有几只猫猫狗狗在中间游荡,一下跑进这家,一下又窜进了那家,也不知是野的还是家养的。
几间屋舍门口坐了无事在乘凉的人,柳希夷行到其中一名老伯身前,十分彬彬有礼:“叨扰了,这位老伯,能否告知,这烟雨巷里可有一户姓贺的人家?”
老伯本惬意地靠着椅子小憩,闻言稍稍张开眼睛,想了片刻,道:“姓贺的?没有啊,你找错了吧?”
柳希夷回望摧锋,小声道:“难不成,你听错了?”
摧锋眉头紧皱,认真回想片刻,道:“绝无可能。”
那时的情形,他怎么可能会分心听错?
柳渊也问道:“老伯,烟雨巷里真没人姓贺?姓何的也没有么?”
老伯很笃定:“没有没有。”
见他们面有惑色,老伯又道:“我在这烟雨巷住了五十多年了,从来没听过什么姓贺的人家,什么姓何的也没有。这巷子里的人,我个个都认识,我还没老糊涂呢,肯定没记错。”
柳渊则又问一句:“那老伯,住在烟雨巷附近的人呢?”
老伯摇摇头:“城北这几条街我都熟悉,就没有这两个姓的。”
柳希夷略一沉吟,便朝那老伯道:“多谢。”
三人相互看一眼,又去问了几人,都是同样的回答。这烟雨巷根本就没有什么姓贺的。无奈之下,他们只能离开了烟雨巷。
烟雨巷的人都说没有,那就是真的没有,只能是灼炎给摧锋说错了。可既然是如此重要的遗愿,怎么也不该有错的。
如此便只有另外一种可能,灼炎根本就没什么遗愿,让摧锋来青溪,只是想找个借口让他离开死魔城前往中原。中原已不是死魔城的势力范围,摧锋不容易被捉回去。
想到此处,柳希夷不由一声轻叹,这猜测几乎是可以肯定的了,想来灼炎也必定是很在意摧锋的,不然也不会如此。只是摧锋一直在为这个所谓遗愿奔走,现在知道真相,会不会有些失落?
三人已经行至巷口,街上叫卖声顿时变得响亮,行人往来不绝。
地方一下子变得宽敞,两旁屋舍的影子也无法完全遮盖住地上的青石板,阳光便忽地落在三人身上,让在那幽静巷子里待了许久的三人感到几分暖意。
柳希夷有些担忧地望向摧锋,见他还是那样面无表情,看不出什么情绪来,便轻轻道:“烟雨巷的确没什么姓贺的人家……”
没有柳希夷担心的那种失落,摧锋反倒如释重负一般:“嗯,灼炎只是想让我快些走而已,才骗我说需要我帮他完成心愿……”而后又叹口气,释然道:“从小就进了死魔城,被训练成杀手,连自己亲生父母是谁都不知道,怎么还会跟哪户人家有关系……我之前便猜测过他是随口说的,没想到还真是。”
灼炎那么随口一说,让摧锋真的以为他需要一个人帮自己完成遗愿,为此怎么也要撑着一口气,逃出那个地方。
他本就没什么可执着的,若不是因为有灼炎的遗愿在,他现在可能不会活着,也不会觉得自己还不能死。
让自己念了那么久,原来只是个善意的谎言。
摧锋低眸看着手中那三枚凶兽令,一时无言。
柳希夷见他没有太难过,也就道:“所以……他的遗愿,其实是想你离开死魔城,好好活着。”
闻言摧锋嘴角一弯,竟是微微笑起来。他收起三枚令牌,再抬头时眸中已经落入温暖日光:“那就好好活着吧。”
说完他一手搭在了轮椅背后,对柳渊道:“我来吧,你也歇歇。”
柳渊愣了愣,见自家大哥朝自己笑着点了点头,便让开了去。
该在青溪城办的事,也算办完了。一事既了,摧锋便没有再提,专心给人推轮椅。三人一起去城里各处逛了逛,柳希夷看到新奇的东西,便买了些。待到日落回客栈,柳希夷用过晚饭吃了药之后,身体有些疲倦,便没再出门。
这客栈里有一个观景台,可以俯瞰整个青溪城。出门对柳希夷来说是极为难得之事,因而他就算倦了无法去城中走走,也要到这观景台上看看城里夜景,不想白白浪费了机会。
柳渊安排客栈时都是挑好的选,要在这客栈里住一晚可是价格不菲,没几个人能舍得花这个钱。会选择住在这里的,基本都是家境极好的人,因此客栈中人并不多,这观景台此时也只有柳希夷一个人在。
所以摧锋提着一个灯笼过来的时候,见到这地方只有柳希夷一个人,就松了口气。然而还是纠结了很久,才鼓起勇气上前,唤道:“柳大公子。”
那边月色之下,柳希夷微微回眸,见是他,便轻笑道:“你也来看青溪城的夜色么?”
“是来看你的。”话才出口,摧锋又觉自己好像说错了什么。
若这话用什么调侃的语气说出来,那简直是近乎调戏了。
柳希夷浅浅一笑,饶有趣味地问:“如此美景不看,看我?”
你比较好看。摧锋心里想着,没敢说出来。于是也没有应这一问,快步走到了柳希夷旁边。
“这个……给你。”摧锋将手里的那个灯笼捧到柳希夷身前。
柳希夷一怔,近距离一看,他这才发现这个灯笼很特别。里面没有烛火,而是有很多光点在飞舞。
萤火虫?
柳希夷接过灯笼低头仔细望了,那灯笼里光芒点点,飞动不停,没有一只小虫子能飞出这个灯笼。一层薄薄的纸,对它们而言,已经是一生也无法破开的囚牢。
“怎么想起来给我这个……”柳希夷淡淡道,眸子中并没有什么喜悦,反倒是有些感伤。
“昨夜你看了它们很久……我以为你喜欢。”摧锋把他的眼神收在眸中,一下子无措起来,“你……其实你不喜欢么?我也不知……我以为……”
原来……以为自己喜欢,便捉了过来,想逗自己开心么?
柳希夷轻轻一笑,温声道:“我当然是喜欢的。”
摧锋被这句话安抚了,便没有那么慌张,只是仍旧不明白,为什么柳希夷面上的神色并不像是喜欢的样子。
柳希夷轻声道:“不过比起被做成一个流萤灯笼……我更喜欢它们在我身边飞。”
纤瘦的手指轻轻打开灯笼,给在里面挣扎的萤火虫露出了一个口子。那些小虫子便一点一点从里面飞了出来,冲进一个更宽阔的世界。
“萤火虫的寿命很短,能发光的时候,它们能留在人世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柳希夷低低说着,望向这些小虫子的眸中尽是温柔,“你抓了它们给我,我很开心,也很喜欢,但我想让它们变成我更喜欢的样子。”
有一只没有飞起,而是沿着灯笼爬到了柳希夷手上,淡淡的光芒映得他本就白如冰雪的手都有几分透明。
“为何众生会生而不同,强大如人,弱小如萤……弱者从来只能被强者所支配,供人吃食、供人取乐……于我而言,只是一瞬的满足与欢乐,于它们而言,却是一场灾难,要为此赔上一生。难道弱小,便只能被如此对待么……苍茫天地之间,我等不也是渺小如蚁,微弱似萤……”他忽地一笑,“不过这也是自然之理,天意难违。为了存活,必定要伤害它们中的一些,无可厚非。但我想……偶尔也好好待它们。”
他抬手,那只爬到他手上的萤火虫乍一受惊,立即飞了起来,融进那成群流萤之间,再也辨别不出。
你们自由了。
萤火微光也一点点映在他的眼眸里,亮得那样温柔。
摧锋怔住,完全无法将自己的目光从他双眸上移开。
柳希夷看它们半晌,见它们一起飞走,完全消失在夜幕之下,才轻轻回头,朝摧锋笑道:“走啦,我冷了。”
摧锋忙给人拢拢披风,上前推人进屋。
那些萤火虫是被柳希夷放走了,可灯笼还在。他低头摆弄着那个灯笼,道:“这该不会……是你做的?”
做工也着实粗糙了些。不过摧锋该是日落之后才去寻材料做灯笼的,接着又要抓流萤放进去,那么短时间内做出来,也还算不错了……想来他以前也没什么经验,该是第一次做。
“是……”摧锋道,看见柳希夷眼中笑意,便有些窘迫。
他很清楚自己做得不是很好。
柳希夷捧着那灯笼,朝他轻笑:“若你有兴趣……下次我教你。”
第25章 锦衣公子
摧锋怔了一瞬,得他那么一句话,心中不知炸开了多少朵烟花,面上不禁露出了几分欣喜。
“嗯。”他低头望着柳希夷,继续推着人向前,“你还会做灯笼么。”
柳希夷道:“小时候无聊,就喜欢动手做点东西。后来就做起了机关玩意儿。”
“嗯……”摧锋又找话说,“你冷的话,回去多加件衣裳,等会儿要睡了泡泡脚……我记得他们有给你准备药材。”
这些事哪里轮得到他操心,他只是想跟人说话,又找不到什么话题。不过那份关心倒也是真的。
柳希夷也被他逗乐了:“知道啦。”
一个人低头看灯笼,一个在悄悄看人玩灯笼的模样,两人都未注意到走廊里迎面走来一个年轻的锦衣公子。而那锦衣公子见到他们二人,先是停了步,“咦”了一声,而后道:“两位也是来观景台赏月的么?”
柳希夷这才抬头一看,见是个要去观景台赏景的人,便道:“去看了两眼,刚回来。”
这一抬眸,恍若明月清辉倏然透出。
那锦衣公子望着他,便忽地一愣神,旋即道:“你……阁下可是湛然山庄大公子?”
柳希夷眼中流露出一丝疑惑:“是……公子怎地还知道我?”
“刚进这客栈就听说柳公子也在此处……久闻公子大名,今日竟能有幸得见。”说完又想起自己有些失礼,便一抱拳,“啊,在下青溪城长云庄张桓。”
“长云庄……”柳希夷听到这个名字,觉得还有些印象,想起些什么,“你是张云江庄主的三子?”
张桓眼睛一亮:“原来柳公子听说过家父。”
长云庄张家跟柳家那样的大家族比起来,差距还有些大,但在这一带已经很有名气。青溪既然与蓝溪离得不远,从蓝溪来的人多半也是知道这长云庄的。
“自然是听过的。”柳希夷轻轻道,“家父也常与令尊往来,与我提起过。”
张桓更是兴奋:“既然在此相遇,便是有缘……我让人在观景台备了好酒好茶,柳公子可有意一同前去?”
好不容易遇到位柳家的大人物,怎么也得试着结交一下。
然而柳希夷还没开口,他身后那个黑衣男子便面无表情地道:“我家公子要睡了。”
摧锋这人本身就带着一股杀气,不加收敛之时便极有压迫之感,这一句话语气冷硬,出口之后便让张桓微微一惊。
可张桓看他在柳希夷身边嘘寒问暖,狗腿得很,又说什么“我家公子”,多半也就是个给人推轮椅的下人,刚刚升起的那点畏惧就又被压下去,仍不死心地道:“这样吗……柳公子意下如何?”
柳希夷笑着摇摇头:“实在体弱易倦,身体受不住了,只能辜负张公子这番好意……”
说完还轻轻咳了两声,吓得摧锋道:“你很冷么?我们快回去。”
立即推着人往前走,完全不管去张桓。
进门之后,摧锋忙关掉门窗,拿起软毯给人盖上:“你没事吧?咳得厉害,是不是要喝药?”
柳希夷微微摇头,笑得有些狡黠:“我没咳……我装的。”
摧锋放了心,然后道:“那就好……”
“说起来,灼炎之事已了,便该启程去西域了。”柳希夷将双手都藏进软毯里,坐姿十分乖巧,“我走得这样慢,还总想着到处玩,也不知何时才能到西域……你会不会嫌弃?”
摧锋当即道:“岂会……我……我也是想陪你一路游山玩水,这锁链取不取都一样,晚些也无妨的。”
“真的?”柳希夷在桌边放下灯笼。
摧锋忙道:“你不是一直很想到没去过的地方看看么?一定要好好看看。我真的,希望你能开心。你不要想我这事了。”
他在蓝溪待了二十多年,这还是第一次出远门。多难得的机会啊,可他居然还考虑着自己,怕耽误行程。但自己其实并不在意手上的锁链能不能断开,怎么能让他在该开心的时候还记挂着自己手上这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