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灵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楚山咕

作者:楚山咕  录入:05-18

  ——他们之间仍旧是天堑。
  “他有留下什么话吗?”
  凄切的风声里,萧同悲收剑,冷眉冷眼,淡漠道:“要你谢罪。”
  孟无悲轻轻颔首:“贫道一直谨记。”
  他没有谨记。
  萧同悲悄悄想,谨记的是自己,他一直谨记着当年孟无悲踩在他背上时的低语,那句“记住你现在的无力”,他当真耿耿于怀了十三载,一刻都不曾忘记。
  孟无悲张了张嘴,话还不及出口,归元剑却已贴着他的拂尘,若非他动作够快,归元剑已经刺穿他的身体也不一定。
  孟无悲的神情依然很淡,即便是生死一息的时刻,他也不会动摇半步。
  “出剑比去年快了一些。”孟无悲道,“你的小荷剑诀又有了突破。”
  萧同悲收剑回鞘,寒声说:“还是不够杀你。”
  孟无悲静默片刻,道:“你杀不了贫道。”
  他的剑道登峰造极,偌大的天下,早已无一人能动他半根毫毛。
  而他多年不再佩剑,因为能逼他出剑的人,都已在日月更替之间悄无声息地消亡,一去经年,尽被无休止的时间磨灭。
  许多年前,萧漱华说,高处不胜寒,放他来追,正好免去二人半生孤苦。
  但萧漱华没有来。
  他也一直在高处,当真成了众人眼里遥不可及的凛寒。
  萧同悲道:“你把剑拿上,我不杀无剑之人。”
  孟无悲神色平静,淡道:“贫道不会动剑。”
  “......偷生之徒。”
  孟无悲摇摇头,踏上同悲山的第一块山石,萧同悲说:“你说过任何人不得进入同悲山,违者皆杀。”
  孟无悲却没有住步,只是淡淡地扬起手,雪白的拂尘连同着他满鬓的风雪一起化进同悲山巍峨的山色之中,萧同悲目送着他身形渐远,终究没有再次拔剑。
  他举步,远离了那个枯朽的落魄的时代。
  萧同悲实则自己也不清楚该去何处寻仇,下山之后只能忙于应付来找他寻仇的剑客。
  就连坐在茶楼喝口润喉的茶,突然听闻孟无悲飞升,还想多听几句,身后又传来一声暴喝,捎带着长剑出鞘的声音:“萧氏余孽,纳命来!”
  萧同悲:“......”
  山下果然很热闹。
  连山上的野兽都知道趋吉避凶,见了他就绕道走,山下却不如此,他越出名,来找他比试的人就越多。
  他们大多被萧漱华害死了爹娘叔伯姑婶,再不济也得从族谱里扒出一个故去的长辈,也不管长辈亲朋实际上都已离世多少年,总之往上数几十辈,只要跟自己同姓、是个死人,那就通通是萧漱华害死的。
  萧同悲左手捧茶,右手提剑,须臾之间,一剑封喉。
  若不是他杀的人大都是自己送上门来挑衅,兴许他也算得上当世血观音。
  说书人被台下的景象骇得面如土色,四散的宾客连声尖叫,唯独刚杀过人的剑客依然端坐原位,神情专注地看着他,等候下文。
  说书人咽了口唾沫,只想赶紧下台,却听萧同悲认真地问:“孟无悲死了,还可以找他报仇吗?”
  “......”说书人颤颤道,“应该不能......”
  萧同悲剑眉微蹙,按着归元剑的手蠢蠢欲动。
  说书人忙说:“不过、不过他有个徒弟......得了他真传,再过几天,一定就要下山了!”
  萧同悲问:“我该找他徒弟报仇?”
  说书人慌忙点头,带着哭腔:“总不能找我们的麻烦啊。”
  萧同悲冥思苦想了半月有余,无果,终于在一次请战之后留了手,没再一剑夺去对方性命,而是认认真真地拿剑比着人家的脖子,诚恳问道:“萧某和孟无悲有仇,但他不在了,该找他徒弟报仇吗?”
  对方夹紧双腿,抱头哭道:“是是、对对,您快去找他吧!”
  孟醒踏着春光下山时,对这无妄之灾毫不知情。
  孟无悲说过萧同悲此子执念深重,易入歧途,孟醒彼时不以为然,心道你罪孽深重,和人家的执念何干?
  但等萧同悲四处找他打架,闹得十三州尽知他俩死生仇敌时,孟醒也默默地认可了孟无悲的说法。
  确实执念太重,脑子还不太灵光。
  尤其是这死生仇敌,还素未谋面,就已经被萧同悲盖上了“必死”的章。
  孟醒只觉冤枉。
  再到常思远大婚那日,孟醒收到一封请柬。
  若是寻常人的大婚,能请去一个冯恨晚就算天大的颜面,况且常思远的确只是个寻常人,把他祖宗十八代挨个儿细数都数不出一个名望过人的主儿。但这封请柬确确实实地送到孟醒手上,孟醒拆开一看,冷笑,摇头说:“我去了才有鬼。”
  于是碧无穷擎着归元剑亲自来请,天下人有目共睹,白衣胜雪的酩酊剑含笑谢过,处在江湖巅峰的两人一笑泯恩仇,感情日密,和当年的守真君、抱朴子几乎无异。
  常家不算富裕,孟浪的妹妹也是昏迷在路边,恰好被常家人捡到,遂以身相许,生下了常思远。
  但萧同悲四处筹措了不少钱两,就连找上沈重暄都是因为这件事,坚持给常思远的亲事大操大办,风光无两。
  孟醒眼瞧着那新娘凤冠霞帔,美艳无匹,江湖前十几乎全员到齐,都是萧同悲抱着一把归元剑挨个儿请来的。
  沈重暄陪在孟醒身边,两人借着袖袍的掩盖悄悄牵手,和萧同悲擦肩而过时,萧同悲停下步子,今日的他没有再穿一身丧气的黑衣,而是换了相对喜庆一些的暗红,只是脸上依然冷若冰霜,看不出半点喜色。
  孟醒道:“你笑一笑,丧着脸不吉利。”
  “又不是萧某成亲。”萧同悲摇摇头,听着远处喧哗的笑声,问,“成家之后,会有什么不同?”
  孟醒下意识瞥了一眼身侧的沈重暄,诚恳道:“特别幸福,再也不能喝酒的那种幸福。”
  沈重暄补充道:“是不能一次超过一壶。”
  “嗯嗯,去年还是一坛,今年是一壶,寻思着明年就该是一杯了。”
  沈重暄但笑不语,又听萧同悲颔首,若有所思:“他也不需要我了。”
  “毕竟你和他也不是亲属关系。”孟醒道,“你该学学冯恨晚,一个人过日子也能过得有滋有味。”
  萧同悲侧过头,瞥了一眼坐在酒席中胡吃海塞毫不见外的冯恨晚,默然半晌:“也许。”
  常思远被人灌得醉眼朦胧,傻笑着附和众人的夸赞,但他走遍了每一桌酒席,都没能看见记忆中熟悉的衣影。
  等他抬起双眼,果然看见萧同悲孑然独立,沉默地立在空旷的庭院之中。
  常思远跌跌撞撞地拂开人群,奔去庭院,一头撞在萧同悲的胸膛上,迷迷糊糊地仰起头问:“萧大侠,怎么不去喝酒?”
  萧同悲摇头道:“不擅饮酒。”
  “啊,对,你不喜欢喝酒......”常思远笑着说,“但我一定要谢谢你,你是这世上除了爹娘对我最好的人。”
  萧同悲静默地看他半晌,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昔日的孟浪从未有过这样欢畅的时刻,总之这样欢喜的常思远,和他想要寻找的孟浪截然不同,此时此刻,他的确无法从眼前人的身上找到半点和孟浪契合的点。
  “萧大侠?”
  萧同悲不着痕迹地避开他的动作,低声道:“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常思远不假思索地说:“应该会去简都儒府进修吧。”
  “你比他的命要好,一定前途无量。”
  常思远问:“他......也是指我舅舅吗?”
  萧同悲不再应声,只是艰难地扬起一抹平静的笑,冲他摆摆手,聊作最后的回应。
  常思远酒醒之后,依然难以记起那个黄昏里萧同悲温柔的神色。
  他难得一笑,笑得如释重负。
  此后多年,碧无穷依然不曾消失,但萧同悲再也没有露面。
  除却明州郊外李元之那一尘不染的墓碑侧证着他的数次归来,常思远再也没有找到一丝半点的萧同悲曾经存在的证明。
  数载之前,他葬下萧漱华的尸骨,披着凛冽的风雪迢迢赶来,怀着一颗执念深重的赤子之心,誓与山河同悲。
  经年之后,他谢别于热烈的欢快的黄昏,蹈着几如烈火一般沸沸扬扬的热闹,以他仅有的温柔,随故人共庆。
  惟愿归元剑下,得以星辰不朽、日月长安。

  ☆、番外三

  宋登云出生在三月,柳絮纷飞的时节。
  他是宋家小九,是宋明庭的独子,他娘生他时难产过世,宋明庭又偏生是个痴情种,自他母亲过世后整整三年,都没有半点续弦的意思。
  宋登云的长相随他生在南方的娘亲,柳叶眉,月牙眼,笑起来还有一边酒窝,格外柔嫩白皙、粉雕玉琢。于是九弟便成了九妹,堂哥中最混蛋的一个开了这先河,其他的堂哥也都跟着叫他九妹。
  三岁生辰那日,四五个堂兄一如既往地抢着抱他,柔嫩的脸蛋被堂兄们捏得发红,而他只得委屈巴巴地皱着脸,余光瞟见站在一旁抱臂大笑的亲爹,连一点哭声都不敢发出来。
  还是宋明昀途径此处,看不过眼,把他从一群孩子中间抱出来,笑眼弯弯地戳他的酒窝,问:“小九怎么不笑了?”
  宋登云有了伯伯撑腰,一改先前怂巴巴的模样,立时狐假虎威地瞪向为首的二堂兄:“坏人!”
  二堂兄宋逐风早已成家,自家媳妇也大着肚子,正是对小孩子格外喜爱的时候,这会儿受他指控,实在忍俊不禁:“我是坏人?九妹,你是不知道小七小时候在我手上是怎么挨揍的,回头让小七跟你说道说道。”
  宋登云鼓着脸,没有忘记那个“小七”就是最先喊他九妹的混蛋,又气鼓鼓地喊:“小七,坏人!”
  他话音未落,却见八堂兄望向宋明昀身后,惊喜道:“七哥,你也回来啦!”
  宋登云吓得一个寒颤,下意识搂紧了宋明昀的脖子,却听其他人笑得更加肆无忌惮,立刻反应过来又是受了骗,连忙挥着手恶狠狠地去扑八堂兄。
  宋明昀一个不注意,托着他屁股的手突然一松,宋登云只觉身下空荡荡,宋逐风一声惊叫,他已经从宋明昀怀里掉空大半截身子,只剩两条小胳膊还倔强地挂着宋明昀的手臂,可怜巴巴地蹬着腿,小脸煞白。
  宋登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蹬到了什么东西,只觉得硬邦邦的一下,恰好踩着什么人,重新爬回宋明昀怀里,正想回头看看这位好心人,却听宋明昀温厚道:“小七回来了。”
  宋登云顿觉脖子后边发凉,小心翼翼地侧头去看,模模糊糊的记忆里那个逆着光的身影逐渐清晰,后者抱着刀,眉眼带笑,张口说:“路上耽搁,回来晚了,好歹赶上了九妹的生辰。”
  宋逐风拍拍他的肩,笑道:“你这小子还晓得回来?为兄还以为你跟着那侠客大杀四方,该是不想回家了呢!”
  “她杀她的四方,我只是个仆从而已。”宋逐波失笑,和宋逐波对了对拳头,又伸手去捏宋登云的脸。宋登云可怜巴巴地微张着嘴,刚才还喊得正气十足的“坏人”一下子咽回肚子里,规规矩矩地任由宋逐波把他揉圆搓扁。
  “不过话说回来,你到底是拜了何方神圣为师,连我们都要瞒着?”
  宋明昀咳嗽一声,作势要把怀里的宋登云递给宋逐风:“小七任重道远,你管好自己家的儿子吧。”
  宋逐风嬉皮笑脸地去接宋登云,却被宋逐波毫不客气地截了胡,后者冲他一笑:“二哥,让我抱抱,我好久没抱九妹了。”
  宋逐波排行虽小,刀法却独当一面,至少同辈寻不出一个能和他过招的。宋逐风客客气气地赏了他脑袋一下,回头跟其他兄弟一起痛斥宋逐波恃凶插队的行径去了。
  宋登云实则并不喜欢被他抱,但宋逐波拳头服人,一口一个“九妹”喊得他怒发冲冠也不敢造次,只能乖乖地由着宋逐波一顿欺负,最后拎着衣领,捉小猫一样拎去大堂。
  席间觥筹交错,宋登云被宋逐波搂在怀里,听不清楚其他人都说了些什么,只能贴着宋逐波的胸口,在他发出低笑时感到一阵又一阵沉沉的震动。
  宋逐波太瘦,且肌肉紧绷,宋登云总觉得自己屁股硌得慌,心想这家伙怎么出去这么久,就只白白少了几斤肉。
  却听一旁传来一声小女孩的轻笑,一名年约七八的小姑娘向着宋逐波伸出手,温柔道:“你把他抱得不舒服了,让我来吧。”
  宋逐波低头看他,宋登云连忙一阵哼唧,立刻响应小姑娘。
  他也认识那个女孩子,和他的混账堂兄们都不一样,香香软软的,穿一身红色衣裳,只有她抱着才最舒服。
  宋逐波说:“他只喜欢我抱。”
  宋登云:“...不。”
  宋逐波用筷子头抵着他的嘴,低头问:“对吧,九妹?”
  微弱的反驳立刻被宋登云往肚子里一咽,委屈不已。
  封珏含笑提出:“他刚才说不了。”
  “嗯,”宋逐波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他说不只喜欢我,但最喜欢我。”
  宋登云:“......”
  可惜他年纪尚小,还不知道这时候可以骂一句滚。
  好在那一顿生辰宴之后,宋逐波再次消失得无影无踪,宋登云得偿所愿地窝在封珏怀里玩她的头发,听见宋逐风吊儿郎当的吆喝,几个堂兄尾随其后:“九妹,来玩儿啊——”
  宋登云道:“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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