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世代为商,结仇不少,我确实不能判断凶手是谁。”孟醒道,“不过眼下已有眉目,至多半年,便能找到那家伙。”
“眉目?”清徵不赞同地摇摇头,但她没有多说,“...贫道以为,封琳来者不善。”
“他不会害我。”
清徵虽然不知道他们的恩怨,但也明白孟醒的立场,因此只是随口一提,接着便带开话题:“不过重暄倒和贫道提了一些不寻常的事。”
“怎么?”孟醒偏了偏头,清徵看他一眼,似乎有点难以启齿:“他问过贫道...情爱之事。”
孟醒果然一惊:“......?”他顿了顿,眼神陡然变得凌厉,追问道,“道君是怎么回答的?”
“贫道不知情爱...但贫道猜他,有了在意之人。”清徵思虑片刻,坦诚道,“小孟,或许你应该和他好好说一下...那日他说他不会再喜欢那个人,贫道想,也许那个人和他有着天差地别的距离,或者那个人,暂时对他毫无想法...”
孟醒的眼神更加凌厉了:“什么天差地别,元元配谁配不上?”
“...话虽如此,你以前考虑过这件事吗?”
孟醒收回眼神,咽下满心的酸涩:“儿大不由娘,我以为元元会一辈子孝顺我的,但也随他去吧。”
清徵默然半晌,心道果然是师徒,两个姓孟的都是一般无二地轻视情爱。
但她实在不能坐视不管,若沈重暄只是孟醒的徒弟,那她的确不便插言,可沈重暄还是孟烟寒唯一的孩子,她不能不提醒孟醒几句:“他这三年都在山上,辟尘门门生多为男子,他能对谁动心呢?”
孟醒悚然一惊,望向清徵道君,怔怔道:“莫非元元...对道君行了不义之事...?”
清徵:“......”
片刻之后,清徵端起茶杯,意为送客。
孟醒当然只是玩笑,他对沈重暄一百个放心,毕竟他家元元自幼早慧,无论是习武还是经商都颇有天赋,想必挑选伴侣的眼光也不会错。
只是清徵道君突然把这件事往明面上一摆,的确不能不令他心惊。
原来时光白驹,岁月如梭,他奔波三年,还未觉出什么疲累的意思来,当年只因他美貌就敢拽着他的衣摆离家游历,咬文嚼字地装成熟的地主小孩儿已经长成这样心事累累、文武俱佳的翩翩少年了。
不过这也还在他意料之中,如果说他当时带走褚晚真,任由两个徒弟一路打闹是毫无私心,那也断无可能——他本就希望年纪相仿的两人能在这几年的朝夕相处中养出点什么感情,最好到最后能让顺宁公主带着个沈驸马回宫享福去。
沈重暄性情温厚,出身富贵,生来就不该和这血雨腥风的江湖扯上关系。若不是沈家之事,他原本就只想骗这小地主一点钱,随后放小地主还家,继承家业,和他爹一样,继续做个富甲一方的大地主。
而褚晚真么...小公主虽然骄纵,但本性不坏,他虽只是个没名没分的皇叔,却也真心希望她能余生顺遂,平安喜乐——性格温和的沈重暄和她就十分般配。
沈重暄在此时对褚晚真动心,实在是暗合了他的心愿。
孟醒走出琼台观,临出观门时脚步一顿,折下一节琼花枝,枯枝上浅薄覆着的白雪簌簌而落,孟醒打量着那枝白雪,忽然忍俊不禁,想起三年前身量未成的沈重暄立在台上,衣衫是雪一样的白,手里擎着的也是他随手攀下的树枝。
——竟然三年了。
孟醒又去褚晚真的院落逛了一圈,不知是不是他心理作用,总觉得几日未见,二殿下又长得貌美许多,确然是女大十八变,出落得越发明艳动人。孟醒尝试着从她眉眼里窥出几分昔日故人的影子,可惜他当年也太小,对那记忆中伟岸得好似高山一般的兄长的记忆,只剩下模模糊糊的逆着光的轮廓了。
褚晚真和他说的不多,像是有意遮掩什么,提起沈重暄时也不如以前那么暴躁,孟醒心里更加肯定几分,意味暧昧地朝她笑笑:“你是公主,喜欢谁,就只管喜欢,陛下这么宠你,一定也希望你欢喜幸福。”
“...啊,”褚晚真小心翼翼地看了眼他脸色,不似作伪,一时紧张不已,生怕是沈重暄东窗事发,把她那点小心思直接告发了,“沈重暄和您说什么了?您怎么...突然这么说?”
“元元?”孟醒笑得更加暧昧了,“果然是元元吗?”
褚晚真:“?”
孟醒浅浅地叹了一声:“其实为师以前,从未想过元元会离开为师。”
褚晚真依然愣愣地:“他为什么要离开您?”
“但如果对方是晚真你,倒也不是不可原谅。”孟醒噙着笑意端详她的容貌,“毕竟顺宁公主可是天下第一美人,谁喜欢你都不奇怪。”
褚晚真被他满眼温柔的笑惊得满心小鹿乱撞,霎时间涨红了脸:“是、是吗?谢谢师父...”
褚晚真长得的确好看,皇族少有人长得过分歪瓜裂枣,当年的恭王便被传为貌比潘安,尽管孟醒惊为天人的长相更随他母亲傅锁秋,眉眼间却也有几分恭王的影子,而褚晚真生为女子,便把那份在孟醒身上体现不多的柔美精致发挥得更加淋漓尽致,多看几眼,甚至会发现他俩五官颇有几分相似。
“后天为师会带元元去云都一趟,原本想让你留守辟尘门,但现在看来,还是应该问问你的意见,”孟醒已经把她当成了儿媳妇一般的存在,笑得眉眼弯弯,分外温柔,“你想和我们一起吗?”
褚晚真喜不自禁:“想啊!师父,带我一起吧!”
孟醒微微一笑,点点头:“好,为师不许。”
褚晚真:“?”
孟醒耐心地和她解释:“这一次或许会有危险,如果你出了什么意外,元元和为师都会很难过。”
褚晚真这会儿总算发现了点怪异:“为什么要强调沈重暄?”
“噢,”孟醒回过神来,笑着点点头,“不该提他。”
褚晚真一笑,接着听见孟醒说:“让他知道了他会害羞。”
褚晚真:“???”
孟醒那一日宛如一片轻飘飘的云,就这样飘遍了整座山,最后飘回沈重暄的院落时,直接推门而入,把那枝多半再也不会开花的琼花枝插进沈重暄的梅花瓶里,兴致盎然地回过身来,撞见沈重暄慌忙收拾桌面的动作。
孟醒心中了然,面上却不提,笑着问:“想为师没呀?”
沈重暄被他吓得够呛,以往孟醒虽也莽撞,却少有连门都不敲直接进来的前科,这会儿沈重暄只敢把针线拂在一边,香囊被他紧紧攥在手里,唯恐被孟醒看出端倪。
“阿醒你...”沈重暄被他那句“想为师没”逼得一阵脸红,气急败坏的埋怨也仿如蚊讷,轻得倒像是撒娇,“你...你下次记得敲门。”
孟醒余光瞥见他手里抓着的一点艳色,沈重暄察觉到他的眼神,忙把香囊往身后遮了遮,欲盖弥彰地解释:“随便做了点手工。”
孟醒冲他眨眨眼:“你喜欢就好。”
“...嗯?”沈重暄愣了一瞬,以为他是在说自己喜欢手工,便也坦然应下,“还算喜欢。”
孟醒拍拍他的肩,道:“很辛苦吧?”
毕竟喜欢褚晚真这么坏脾气的女子,人家还是尊贵无匹的公主,日后要辛苦的地方多了去了。
沈重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寻思他替孟醒缝过的衣服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也没见孟醒关心他辛不辛苦,但这时候也只能点头称是:“偶尔有点,但其实还好。”
孟醒笑眯眯地:“别怕,有为师给你撑腰。”
沈重暄:“......?”
做点手工,需要请堂堂酩酊剑来撑腰?
☆、106
万物复苏,乍暖还寒之际,其他城州依然沉寂,云都热闹如常,百撷娇、千樽酒、万斛珠依旧人声鼎沸,觥筹交错。
闻竹觅挂着惯常的微笑,穿过人海,在几名门生的引导下走至千樽酒的顶层,到这里时已经少有人至,但他只是屏退门生,平静如常地敲响长廊末尾的一扇房门,房间里的人很快给他开了门。
燕还生扫他一眼,问:“找我何事?”
他两人一紫一红,都是艳到极致的颜色,且在外人眼中都是一般无二的温和识礼,然而此刻的燕还生脸上却几无笑意,冷得好似凛冬的朔风。
闻竹觅进了房间,脸上的笑容一点不少:“事情很多,坐下谈吧。”
燕还生虽然不悦,但还是依言坐下,闻竹觅坐在他对面,忽然问:“一直没有问你,封琳关了你三年,怎么突然放你出来?”
燕还生拂开一边鬓发别在耳后,淡淡道:“他没放我出来,现在还在抓我。”
“...不愧是你俩。”闻竹觅嗤之以鼻,眼神望向他依然被鬓发遮掩的一边,“小聋子,你知道你这次提出的计划有多荒谬吗?”
“荒谬?我不觉得。”燕还生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孟醒一日不除,我心中难安。”
闻竹觅眯起眼,仔细地看着他,却没能如愿从他脸色看出什么端倪:“你可知道,你是在与虎谋皮。这件事一旦做了,封琳弄死你的心都会有。”
燕还生扯着嘴角,牵出一抹笑,像是自嘲:“他早就想弄死我了,在很多年以前。”
闻竹觅心知他说的是太多年以前的往事,他也不想追究燕还生和封琳的过去,只是敷衍了事地应了一声:“好吧,我会转告姐姐。”
燕还生复问:“我听说百撷娇的任梦投河自尽了,她不是你姐姐最中意的少主人选么?”
“那又如何,她做错事了。”闻竹觅兴致缺缺地给他满上一杯茶,“不过有关她,倒是有件事要告诉你,酩酊剑可能猜到你身份了。”
燕还生神情淡漠:“是你暗示他的吧?”
“是任梦说的。”闻竹觅冲他一笑,转而道,“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反正在你的计划里,酩酊剑离死不远了。”
燕还生眯着眼睛,同他对视半晌,两人都是假模假样的人,这时候相视一笑,燕还生笑吟吟地提醒道:“你最好不要忘了你姐姐的心愿。”
“是。”闻竹觅微微颔首,同样笑容满面,“这还要多多仰仗小聋子你呢。”
燕还生没有再回应,而是冷冷地瞪他一眼,起身拂袖离开,独留闻竹觅一人坐在房中,喝干茶杯里最后一滴茶水,静默地望向窗外。
而那窗边,悬挂着一轮将落未落的骄阳,窗边的雪水悄悄坠落时,闻竹觅透过那一滴,仿佛窥见了万事因果的结局。
他站起身,轻轻一叹,随后也沉默地离开了房间。
孟醒为了两个徒弟的好事高兴了一整天,但好歹没有声张,只是以暧昧的眼神注视了沈重暄又一整天,看得沈重暄好不自在,才终于在临睡前等到孟醒起身,满目慈爱地看着他,叮嘱道:“明日早些起床,我们去云都一趟。”
沈重暄一直对他临时下达安排的习惯很不满意,但这时候只觉得谢天谢地,至少孟醒的眼神终于回归正常了。
“去云都作何?”
孟醒含笑道:“带你见见世面。”
沈重暄看着他暧昧的笑,只觉得一阵恶寒,小声道:“不去。”
“怎么,你在为谁守身如玉?”孟醒撞了撞他肩膀,笑容更加露骨,“是不是很想找个人聊会儿心事?和为师害羞什么?”
沈重暄瞪他一眼,闷闷地说:“不,没有,您多虑了。”
孟醒没趣地啧了一声,出门时不忘回头叮嘱:“记得了哦,不要赖床。”
沈重暄一头钻进被窝,佯装没有听见。
不能怪他矫情,他实在不能理解孟醒为什么从云都回来后就一直这么兴奋——兴奋得几近怪异,三句话不离风月之事,实在是把刚刚意识到自己感情的沈重暄吓得心惊胆战,唯恐被孟醒看出端倪。
可孟醒本人毫无被人暗恋的自觉,还总厚颜无耻地凑上来冲他傻乐,沈重暄脑子不清醒时就忍不住瞎想,会不会孟醒对他其实也有点不一般?
随后他就唾弃自己,还真会瞎想。
在这一夜不休的瞎想中,沈重暄痛苦得辗转反侧,愣是等到一声鸡鸣,他满眼血丝,脑子里还是那句“还真会瞎想”。
翌日早晨,孟醒当真起了个大早,亲自来敲沈重暄的门。
沈重暄彻夜未睡,当然也不会耽搁,孟醒来敲门时沈重暄已经换好了衣服,整装待发。
孟醒看了眼他手里的剑,笑着问:“是不是觉得很趁手?”
沈重暄和孟醒的剑都是当年傅锁秋留下的欺霜剑,只是孟醒送去铁铺做了点改造,把赠给沈重暄的左手剑硬生生地改成了右手剑。
沈重暄低眼看着两人形貌类似的剑,忍不住耳尖一红,晕乎乎地点头:“趁手。”
孟醒一乐:“赶明儿为师自去锻一把新的,酌霜就让给晚真用。”
沈重暄:“?”
沈重暄这倒是真的愣了。
剑之于剑客,恨不得一生就这一把才好,孟醒虽然性格洒脱不羁,但也从来没有随意换剑的道理——现在竟然愿意把自己的成名之剑送给褚晚真?这是为什么?就因为褚晚真是他徒弟么?
沈重暄心尖尖又开始层层叠叠地泛酸,开口道:“...倒也不必做到这一步吧?”
“嗯?”孟醒无法理解他纠结的原因,还以为他是不满自己越俎代庖,替沈重暄献了宝,立刻改口,“你说得对,还是要你送比较好。”
沈重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