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烟雨楼和谢相知关系匪浅,百里泽绝不会容许这么一个势力在江南坐大。
谢相知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他若有所思看着百里泽:“是我思考不周。烟雨楼在江南坐大,叫你为难了。”自打他上了雍京,百里泽对南州的谋划一直没有停过,但一直没有实际上的动作。
在这点上,百里泽是个很过分的人——他江山美人都想要。
他想要谢相知,但这毫不妨碍他对烟雨楼下手。尤其是在谢相知已经准备把烟雨楼交出去的关头。就算顾忌谢相知,他也仅仅是没有把事情摆到明面上。
百里泽:“烟雨楼苦心经营二十余年,在南州盛极无可厚非。”
谢相知抬扇打断他继续往下说的话,“你没必要多说。恰好我这次回烟雨楼一趟,和楼中众人商量商量,将烟雨楼一些不合适的产业放到你手下——总不能随便就解散了,叫楼中的人都喝西北风。”他的商量,一般都是独.裁。
“至于其他的,就留给谢不识。我这个做师父的,总得给她留点东西。”
眼下这确实是最好的方法。谢相知在一日,自然可以让百里泽不动烟雨楼,但某一天,他离开之后呢?
百里泽不是个性子好的人,这一点他再如何掩藏,谢相知也看得出。到时烟雨楼的下场只会更惨。
现在把一部分产业交给百里泽是最好的选择。
*
武林大会在与南州毗邻的濡州洛城举办,是上一任武林盟主方氏所在之地,也是江南赫赫有名的花城,城中遍值海棠、梨花、碧桃、牡丹等花,皇宫中不少花卉都是洛城上供的。
谢相知中途回了趟杏花坞,和烟雨楼的几个主要干事说清楚他的决定,又算得上勉强含糊解释了几句,对他素来推崇的十二使一个两个都信了他的鬼话,自愿改换门庭拱百里泽驱使。
洛城此时正是菡萏开遍,芙蕖亭亭的时节。向来如诗如画的江南旖旎城池就这么挤满了粗犷的江湖人士,各处的客栈爆满,甚至有些客栈连马棚都有人住下。
谢相知和百里泽两人来得已经很晚,城中早就没了歇脚的客栈,不过一直关注着谢相知这个天下第一的方盟主在谢相知时一进城就知道了消息,急忙派了自己唯一的嫡子方若景亲自相迎,让他们住进了方府。
方若景一边为谢相知引路,一边忍不住偷觎他。他自幼便听谢相知这个天下第一的诸多传闻——一剑挑破三春景,好雅乐,好红衣,好美人等等不一而足,其中最广为流传的就是,谢相知乃万古来剑法第一人,天下武林无人堪为敌手。
他这一辈青年才俊不知有多少暗自倾慕,恨不能一睹风采。
这也是武林盟主为什么会给谢相知亲自下帖子的缘故,毕竟他一个的战斗力抵得上半个武林,若是他愿意出手,不知要省掉多少事。
不过谢相知纯粹是来玩的,并不打算插手,方若景他爹邀请谢相知来也是做评委,用不着他自己动手。
谢相知有一搭没一搭和方若景聊天:“方盟主正是春秋鼎盛之年,怎么好端端就要选新盟主了?”
方若景微微苦笑,得了交代也不敢瞒他,只是看向百里泽。
“无妨,这是我的人。”谢相知挑眉道。
“那晚辈不妨直言——”对着谢相知这么一张年轻的面孔,方若景艰难地才把晚辈的自称用毫无波澜的语气说出。
没什么,只是谢前辈驻颜有术而已。
他在心中安慰自己。
“其实是家父遭了那歹毒卑鄙的魔暗算,如今重伤在身,无法继续担任盟主之位,便想择贤能继之,代他继续领导江南武林。至于这讨伐魔教一事,乃是机密,怕打草惊蛇,并未对外宣布。家父只告诉了谢楼主和几位信得过的友人。”
“对了,风雪山庄的陈庄主,就是昔年与谢楼主交手的那一位已在寒舍住下,陈庄主很期待与您再以剑相会。”
谢相知似笑非笑,语言并不客气:“我还以为他当年在雨凌山输给我,回去苦练了十几年特意在今日准备找回场子。”
“……”
方若景勉强维持着笑意,“谢楼主严重了,陈庄主想来不是如此心胸狭隘之人。”
谢相知微微一笑,倒是没再说什么。
*
谢相知在盟主府住下的第二天,就被请去商议讨伐魔教之事。
在场一共七人,方家父子,少林寺的住持,天水宫的宫主,还有那位陈庄主和谢相知、百里泽两人。
谢相知对此兴致缺缺,随意挑了把椅子坐下,就只撑手听他们高谈阔论。
倒是那位坐在他对面的陈庄主时不时往这边瞥一眼,还皱起眉头。
等方若景提完自己的想法后,陈庄主重重放下茶杯,看向谢相知:“这毕竟是事关武林生死存亡的大事,谢楼主带个不明不白的手下进来恐怕不合适吧?”
他口吻冷冰冰的,语气稍一重就让人觉得压力极大。
不过谢相知是感觉不到的。
他笑眯眯地喝了一口热茶,也不看其他人,只看他身边坐着的百里泽:“他当然该坐在这儿,毕竟他可要代我做决定。”
陈庄主一张俊逸的脸犹如霜冻,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天水宫这代宫主是位女子,对谢相知的话较在场其他人要敏感些,闻言不免讶异询问:“谢楼主这话是何意?”她总觉得谢相知的话中有些说不清的意味,不难不叫人多想。
“没什么意思。”他神情漫不经心,绘着松涛入墨图样的折扇往桌上一收,带起扇柄处流苏坠子摇晃,“只不过这位是我的楼主夫人,自然该万事都听他的。”
“……”
方若景:原来昨日那句“我的人”是这么个意思。
便连百里泽也讶异地看过来,但很快转为一丝不明显的高兴。
谢相知愿意在世人面前承认他,他是再欣喜不过的。
可他总觉得那还不够。
即使已经占据了谢相知内外的每一寸,但他的贪欲无法得到完全的满足。
陈庄主顿时出口斥责:“荒唐!”
谢相知眼神一冷,笑意也收去几分:“说起来我与陈庄主也算旧识,陈庄主也不该第一天才知道,我本来就是个荒唐的人。”
“谢相知,你……你……”他听了这话更是怒从中来,“蹭——”地一下站起来。但他心中纵有千言万语,也不能在这种不合时宜的场景下说出来。故而也只得冷冷一拂袖,重新坐下。
方盟主眼神示意自己的儿子,方若景立刻会意,从桌下取出一个漆木的长条木盒来。
方若景掀开木盒,露出其中的卷轴来,朗声道:“诸位,我们不妨先谈正事。这盒中画卷是我的人潜伏在魔教中好不容易取得的消息——画卷上就是现任魔教教主的真容,有消息称这位教主已经偷偷潜入我们武林大会,望大家见过这画卷后能对可疑人物多加留心。”
天水宫宫主柔声应道:“这是自然,还请少盟主将画卷打开,让我等一睹。”
“自然。”方若景打开画卷,画上一张绝色芙蓉面映入在场各位眼帘。
是非常邪气的美貌,与大家闺秀的温婉可人天差地别,艳丽又妖魅。
若是谢不识在此,就能认出这是坑了她和夜玄宸,上位成功的魔教圣女。
“咦?”谢相知看着画卷,支着下颌,语气带出几分浅浅的疑惑。
方若景立刻追问:“谢楼主见过这人吗?”
谢相知屈指敲了敲桌子:“前些日子见过一个差不多的。不过人家可不是窝在魔教里被正道讨伐,而是在南疆做王女。”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觉得……对我来说,可以算两章了。(划掉)
一章半总行吧(顶锅逃走)
8号继续努力。
第24章 江湖远第二十四
“……”方若景的声音有点干涩,“也许只是巧合,毕竟这世上长得相似的人也有。不过确实可以沿着这条线查一查,若她当真与南疆王室有关系,那南疆必定是狼子野心,不可不防。诸位前辈意下如何?”
如果这个魔教妖女真与南疆有关,那必定至少是身份贵重的宗室女,一个公主,混入中原武林,还当了魔教教主,不用想都知道其心可诛。
少林寺的住持点头:“此言极是,无论如何都得早做打算。”
陈庄主不是个脾气好的人,再加之今日被谢相知这么一通言论气得肝胆俱裂,眼下提起魔教妖女更是没有好脸色:“何必如此,只要把那妖女抓回来问就知她到底和南疆有没有关系了。”
谢相知听言笑道:“也是个办法,不如这事便交给我?至于其他谋划,我避世多年,对江南武林也不如何了解,就不添乱了。”
剩下几人暗自对视一眼,觉得他说的也没错。谢相知武功天下第一,让他抓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必然没什么问题。何况要是能抓到魔教妖女,他们接下来围剿魔教也会事半功倍。
何况方家父子心中另有顾虑——谢相知虽避世多年,可在武林中威望极高。新选出来的武林盟主势必比不过经营多年的方盟主,但谢相知就未必了。倒时谢相知插手,这个计划是听他们的,还是听谢相知还不一定!
方盟主沉吟半晌,慎重地应允:“那就麻烦谢楼主了。多谢谢楼主能为武林出一份力,老夫铭记在心。”
“不必客气。”谢相知一眼就能看透他的心思,何况他本人对围剿魔教也没多大兴趣,更不想难得来一趟天天都要在这里和一群人“共商大事”。最后剩下一个不足为外人道也的理由便是——朝颜夫人派去的人查到苏明月带着那件从烟雨楼盗窃走的宝物,一人上了魔教总坛。
根据烟雨楼藏在魔教中的探子密报,苏明月一进魔教地盘,就被魔教圣女,也是如今的魔教教主褚秋幽的人带走密谈。
事已至此,毫无疑问苏明月是受了褚秋幽的指使。可谁也不知这两人是如何扯上关系的。谢相知也想趁此机会见见这位久负盛名的魔教圣女。
至于苏明月从烟雨楼盗走的那件东西,朝颜夫人全力排查后发现是一张前朝流传下来的藏宝图。
“既然大家都没意见,我们就先告辞了,顺便去城中各处看看有没有可疑人物。”
谢相知拾起扇子,转头瞬间,目光慢慢从百里泽脸上扫过,带着一点莫名的撩拨意味。
其他人自无不应之理,陈庄主看见谢相知的表情,冷哼一句,又迅速转过眼,像是不想看见什么不堪入目的东西一般。
谢相知没放在心上,和百里泽肩并肩走出了房间。
声音隐隐从远处传来。
“早听说洛城五月风光最好,今日终于有机会一见,可不能错过了啊。”
……
天水宫的宫主沉默喝了一口茶。其实谢楼主只是不想和他们商量这种事情,才找借口溜了的吧。
*
若是没有突然召开的武林大会,洛城本该是座极为风雅的城。
谢相知找人打听了一下,发现对洛城本地来说,五月最盛的事并不是武林大会,而是在春水湖边举办的赛诗会。
他看了一眼百里泽,与他心有灵犀的太子殿下便噙着笑回:“阿谢想去那就去吧。”
谢相知兴致颇高:“雍京这是雅致的宴会应当不少,太子殿下可曾拿过哪家诗会的魁首?”
百里泽摇摇头,十二分的轻描淡写:“雍京的这种宴会一般只会邀我做评判。”这种情况其实也少,他身份尊崇,不是什么人都有面子把请柬送入东宫的,而他也忙于政务,不喜这些诗文唱和,十次中能去一次就不错了。
“那倒可惜了。”谢相知不知怎么居然有点遗憾,“啪——”地一收折扇,“虽然我也不太会这些,不过看看也无妨。”
谢相知并不是时时刻刻都想着修炼的狂魔,当年在宗门时也是正儿八经学过诗文赋论的,他赋论写的倒不错,只是诗文终究有些逊色。诗中唯有一样在整个上元界都独领风骚——那便是写艳诗。在这一项上谢相知的天赋几乎称得上无师自通。
若是换了往常,他必然要写出个几首来作弄百里泽,但在雍京皇宫住了一段时日后,他便决定要将这项技能藏起来,绝不能让百里泽发现,否则到头来受苦的还是他自己。
这么一看,真能品出几分热恋情人间的情趣来。谢相知要走的路子也决定了他对百里泽的感情不会掺假,这样他才能真正斩断七情六欲。
可他也明白,他对百里泽除了一开始的见色起意,真心确实没有多少——他只不过想借他证道。
谢相知不是个能对旁人轻易交付真心的人,天生感情本就淡薄,父母早年造成的影响又极深,再加之身居高位,宗门子弟敬他畏他,却无人敢亲近他。短短数月,他无法对百里泽情根深种。
谢相知心底微叹一口气,觉得自己真是个人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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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城五月赛诗会,附近三州的青年才彦不少都特意赶过来,本朝民风并不拘束,其中更是有不少才情绝艳女子。
这些才子才女写出来的诗赋写出后,便由专人誊写张贴在一面墙上,任人品评。
谢相知和百里泽一路看过去,倒真见了不少灵气逼人的作品。
“说不定明年春闱你的状元郎便是从这些才子中产生的。”谢相知调笑,说着不免感慨:“若是当年我没有混迹江湖,而是选择入庙堂,我兴许还有缘做你的太子太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