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安脸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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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的烟火不知道炸了多久,终于渐渐熄了。
何安缓缓收回眼神,正垂下眼帘,左手侧站立的王阿就走了出去,跪在院内,皇上脚边道:“今日宫内喜庆,奴婢斗胆提个想法,也想让大内喜上添喜。”
“哦?”皇上道,“说来听听。”
“五殿下回京已有两月,这两个月内,京畿水利一时办的极为妥帖,朝内诸位赞誉。前几日万柱国庆生时,从中间做媒,说是工部尚书徐之明想将幺女嫁与殿下做侧妃。奴婢后来请了几位王妃郡主前去打听这位幺女,听说是才艺双全,恭良淑德的一位小姐。想必也是门当户对的。”
万贵妃听了微笑道:“嗯,这确实一喜。陛下,我父亲素来慎重,这保纤拉媒的事儿也是慎重又慎重,徐之明乃是工部尚书,他的女儿做侧妃。我看可以……姐姐您怎么看?”
万柱国乃是皇上的太傅,皇上一直敬重他德高望重。
万贵妃又是皇上爱妃……如今兴头上,自然不好直接驳斥。
皇后瞥了万贵妃一眼,笑道:“这事儿啊,还是听皇上的罢。”
皇上咳嗽一声:“驰儿,你怎么想?”
赵驰出列跪于阶下,抱拳道:“皇上,儿子散漫惯了,暂时不想找侧妃。”
他那群兄弟中传出一阵低压的嘲笑。
皇上皱眉道:“男大当婚乃是理所应当。你已经年近三十家里连个侍妾也没有,已经是不成体统。要知道为皇族延绵子嗣也是你应尽之事。”
赵驰垂首道:“父皇说的是。”
“那朕做主了,便将徐之明之女嫁给你。”
何安咬牙。
他手在袖子里攥的紧紧的,指甲压着掌心,刺痛不已。
他告诉自己这事儿本来就会发生,他不过是太监……也不过是殿下这阵子宠爱的新玩意儿……待殿下有一日收了心。
不但有侧妃、还会有妾室……还有正妃。
这本就再正常不过。
“陛下。”
不了王阿话并未层说完,王阿从怀里拿出一封写了批红的奏折呈上去。
“奴婢觉得,成家立业成家立业,如今既然殿下要纳妃,这品阶位分还是早些定了的好。”王阿笑道,“这折子乃是内阁票拟,司礼监批红了的。还请皇上过目。”
李伴伴把折子递在皇上面前,皇上并不感兴趣,挥手让他拿开,问王阿:“你亲口说说吧。”
“奴婢斗胆。”王阿躬身道,“五殿下办事有功,又年岁见长,自然应该早些封潘成王,据拥封地,未来交粮纳贡,镇守一方,为我大端朝基业添砖加瓦。”
“那厂臣有什么建议吗?”皇帝又问。
“西北秦川八百里,自古富饶,几朝古都。自太祖皇帝封秦王后,秦王一脉人丁凋零,如今空剩王府一座,急待新主。”王阿说话滴水不漏,已是早有了计划,“奴婢认为,封了殿下做新秦王,镇守秦川之内,又拥秦蜀要道,乃是最适宜不过了……”
秦王?!
何安站在一侧,浑身一颤,他朝五殿下看过去……
旁的不说,西北离京城可二千多里路啊!
五殿下就跪在地上,垂着首,看不清表情。
*
皇上与王阿再说了什么,何安都听得不清,他脑子里一时清醒,一时昏沉。再不敢去看殿下,这么熬到了这家宴散场。
等回了配殿,诸位大裆都开始收拾走人,只有王阿坐在主位上喝着清口茶。
何安看了他一眼,便要带喜乐先走。
“何厂公慢走。”王阿唤他。
何安身形一顿,回头瞧他:“王掌印还有什么事?”
王阿放下手里的茶碗,问他:“今儿五殿下被封了秦王,又让陛下指婚。怕是这辈子也没这么荣耀过。明儿个就是京城里的红人了,谁还敢把五殿下当作不受宠的皇子看待。怎么,我瞧你这不太高兴啊。”
何安亦淡淡一笑:“咱家自然是高兴的,有什么不高兴呢?皇家的喜事儿,做奴才高兴的很。王掌印若是没什么事,咱家就先走一步。”
“等一下。”
何安回头瞧他:“掌印还有要交代的?”
“你可真能忍。”王阿一笑,“小安子,是哥哥小瞧你了。”
“掌印什么意思?”
“搁着是我,自己心尖尖儿上那个人,被人面团儿一样这么揉搓,早就气的肺炸了。你倒好,装的跟个没事儿人似的。这让我做哥哥的还怎么往下接戏呀?”
何安眼神一凌:“掌印说什么,咱家可听不懂了。”
“哎,听得懂也好,听不懂也罢。”王阿道,“哥哥就是给你提个醒儿。你之前做的那些,我尽了哥哥的本分,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你记住了,这大内里,不是你何安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
王阿放下茶碗站了起来。
他平日里说话斯斯文文,从没什么架子。
如今这番话说完,却隐隐戴上了不怒自威的气息。
他走到何安面前,直盯着何厂公的双眸:“大端朝外监六部,内监二十四,东西两厂,打头数都得从我王阿开始。别怪我没提醒你。”
他说完这话,忽然莞尔:“嗨,咱们兄弟,说这么紧张做甚。大中秋的,好好回家吃月饼去吧。”
王阿拍拍何安的肩膀,一撩袍子自行先去了。
*
喜乐再外面等了会儿,就瞧见王阿先走了,正在奇怪,就何安缓缓从里面最后一个走出来。
“厂公,怎么了?”喜乐直觉不好,连忙问他。
何安摇摇头,几个人出了西苑,坐进轿子里。
“厂公,咱们回家吗?”喜乐问。
过了好一阵子,轿子里才传出何安的声音:“回去吧,殿下一会儿要来,莫让殿下空等。”
他声音有些空落落的。
回去的路上,空无一人。
清冷的月辉之下,只有这一顶小轿孤单前行。
*
赵驰回府后,便去换夜行衣。
白邱早得了消息,站在门口道:“殿下今夜不应再去何府。”
赵驰换衣服的手一顿:“我若不去,他必会心急死。我放心不下。”
白邱道:“前两日您不是还说的挺高兴的,什么飞鸽传情、千古佳话吗?”
赵驰苦笑:“那也是等我俩情义定了再说,如今这情况,八字还没一撇呢,突如其来。虽然已是有准备,依旧是措不及防……何安稳坐西厂之后,王阿一直没有动作,低调的叫人忘了他老祖宗。”
“王阿果然名不虚传。”白邱也认可道,“如今你栽了个大跟头,他又敲打了何安,一箭双雕。让你们都不得安宁。”
他顿了顿:“因此我奉劝你一句,跟何厂公当断则断,别再纠缠……一开始就是错的,再这么错下去,怕是等不到你们飞鸽传情,就要黄泉相见了。”
白邱说的乃是实话。
赵驰比他更是清楚万分。
自己身上背负的血海深仇,决不允许他肆意妄为。
可何安早就长成了他的软肋……如今再拔定是生不如死。
前后皆是踌躇,难以抉择。
到了最后,赵驰换好了夜行衣道:“无论如何我先去何厂公家一趟。”
“嗯……”白邱以为他想清楚,点头道,“也是得当面说清楚。”
“哎……”赵驰叹口气,感慨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就算是要分开,也得抵死缠绵一番,才不枉费我对何厂公赤诚之心。”
“???”白邱怒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想这些龌龊事!”
第四十五章 云雨(二更)
赵驰落在何府院内,喜平早就在那角落里提着盏宫灯等他,见他落地施礼道:“殿下来了。”
“嗯。厂公可好?”赵驰问他。
喜平又道:“厂公已经是在秋鸣院内备下了宴席,奴婢这就带您过去。”
赵驰随喜平一路向前,何府下人都已隐匿,各处都掌了灯,树下、湖边,回廊里,有月牙儿状的,亦有星星状的。
与静夜中的月色交相呼应,倒有些别致。
秋鸣院内有一假山,山下有一荷塘。
荷塘旁亭子里备好了酒宴。
赵驰刚踏入院门,两侧站立的喜悦喜平便叩首行礼:“参见殿下。”
接着何安便从稍远一些的地方走过来,翩然下拜:“殿下,您来了。”
他礼仪工整,挑不出一丝错漏,已是在赵驰身前叩首在地:“奴婢恭迎殿下。奴婢贺殿下封王进爵。”
赵驰连忙上前扶他,逗他道:“只贺我封王,不贺我娶妻吗?”
他说完这话,便后悔了。
何安的身子抖了一下,气息有些不稳道:“奴婢……奴婢也贺殿下婚配之喜。从此奴婢便有了……主母……”
何安忍着难受说违心的话,话没说完就让赵驰拥在了怀里:“不用如此,是我的错。我不该说这种话。别为难自己了。”
原本是不委屈的。
可殿下一说,他便委屈极了,眼眶红了,垂首问道:“殿下……您已是被御赐了婚配啊……”
“徐之明之幺女,我也曾徐逸春提过。”赵驰抚着他的后背道,“听说是位个性极张扬的小姐。断不是随便就想嫁人的那种。届时我去会会她,讲清了利害关系,并不与她成亲。”
赵驰一笑,瞧他道:“我虽然做人风流,却绝不强人所难,只讲究你情我愿。既有钟情之人,这种耽误人女子一生的事儿,是决计做不出来的。”
何安心头微微的好受了些。
不过……钟情之人是谁?
他有些怔忡。
殿下还有钟情之人……
话说到此处,赵驰才拉着何安缓缓入座,在亭子里的灯光下,瞧出这何厂公今日有些不同。
他晚上回来换了身素色道服,头发披散在身后用玉带束缚,长发披散在身后,有几缕头发调皮的,在他肩膀上驻足。
从不涂脂抹粉的何厂公,今日略施粉黛。
那淡淡的粉,粉粉的唇,青黛的眉……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美的恰到好处,与月交相辉映。
赵驰刚在西苑没喝太多酒,这会儿已是醉了。
赵驰拿了酒杯饮了两口,眼神却灼灼的瞧着何安,一刻也不放松。
何安战战兢兢的,给他倒酒夹菜,过了一会儿,实在是受不了那眼神,硬着头皮问了一句:“奴婢斗胆问殿下……您钟情之人是、是?”
赵驰瞧他:“可不就是何厂公吗?”
何安顿时脸色一红,垂首道:“殿下莫要说笑了。您就算再宠奴婢,奴婢也有自知之明,担当不起。”
“哦?”赵驰有些纳闷了,“不是厂公,那能是谁?”
这话倒问住了何安,他手里的酒壶一顿,才又缓缓斟酒,声音柔和道:“奴婢不知道……只觉得应该是为大家闺秀,配得上殿下的,未来成为殿下的王妃,与殿下举案齐眉白头到老……那关中腹地,八百里秦川,最是肥沃。届时殿下封了秦王,入了陕西,未来奴婢、奴婢在京城,会日日烧香朝西南叩拜,为殿下和王妃祈福。”
他说道这里,悲从中来,声音不由得哽噎。
“奴婢是没这个命,想着这一生一世都伺候您的,怕是不能了。”
何安说完这话,知道自己不该喜庆日子里落泪,连忙拭泪,强笑道:“瞧奴婢这贱嘴,吉利日子说这么丧气话。殿下当了王是好事儿,以后奴婢该改口称您一声王爷。”
他从桌上端起酒来,恭敬道:“王爷,奴婢敬您一杯。祝您年年今日,岁岁今朝;春风得意,看尽长安。”
气氛变得有些低落下来。
赵驰想说,他虽然风流,可一旦钟情,便是一生一世。
可他也知道,这话,何安是不敢信的。
甚至他如此执着,甚至都并不算重要。
何厂公只要他好,只要他欢喜,便什么都够。
……可这恰恰戳中了他的死穴。
自己之前跟白邱说的轻飘飘,什么鸿雁千里书信传情。真真儿喜欢上一个人,谁不是恨不得将人揉碎了跟自己合二为一,连分开一刻都是多余的痛苦和无奈。何况后半辈子永不能见都算是万幸,万一生死不由命,一个在人间一个在地狱……
那是何等磋磨人的日子。
光是想想,就觉得头皮发麻、心痛难耐。
他赵驰并不想,也不愿过这样的日子。
“厂公,不必伤心。”赵驰搂着他入怀安抚道:“这事情来的突兀,什么安排都没有,什么思路也没有。可以说是让人措不及防。可未免不会有可以回转的机会。”
何安一愣:“殿下有破解之法?”
赵驰沉吟道:“大约是有个思路,还得再想想。”
何安这才稍微有了安慰,他点点头,乖顺的说:“都听殿下的安排。”
“真的?”赵驰问他,表情已经变得不太正经了,何安便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小王送给厂公那珠子,还在身上吗?”赵驰问他。
何安脑子里面顿时就乱哄哄的,臊的慌,垂下头胡乱的点了两下,蚊子般嗡嗡道:“殿下赏的,奴婢没敢乱、乱动。”
这情景更让人动了心、醉了情。
“真的吗?让本王瞧瞧的。”赵驰把何厂公在怀里搂的更近了几分,直到何厂公跨坐在他身上,二人严丝合缝的贴在一处。
何安紧张的满脸通红:“殿下、时辰不早,不如回房去……奴婢伺候……嗯……伺候您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