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着那近乎近在咫尺的都城轮廓,隐在盔甲下的薄唇微微下陷,露出一丝苦涩与决然。
与此同时,一队数十人的黑衣刺客正在都城外不远处的丛林间无声潜伏,安静的等待着目标的出现。
萧胤带着十八名亲卫出现在城外官道时,突然一阵隐秘却极为凶悍的杀气拔地而起,从四面八方扑向众人。同时,数只闪着寒光的□□裂风而至,带着逼人的杀意直指萧胤各处要害。
萧胤不及多想,多年来在生死边缘淬炼出的身体本能让他立即俯身,藏进马腹,躲过几道箭矢,手在靴上一摸,便抽出一把漆黑锋利的匕首,将堪堪要射向他面门的利箭削成两段。随即便一脚蹬向马腹,借力快速撤出箭矢攻击范围。
还未落地,便有几柄闪着寒芒的弯刀无声无息朝他砍来。他腰身一侧,躲过致命一刀,匕首当当几下格挡开另几记攻势,这才终于落地,随即抽出腰间长剑,横于胸前,狭长的眸子扫过周遭已然冲将而出,将他们团团围住的黑衣刺客。
而直至此刻,那匹被数道□□射中的神骏黑马才吃痛长嘶一声,前蹄踩踏高扬,激起一片尘土。
“殿下小心!”已与刺客拼杀一处的亲军护卫此时才高喊一声。惊出一身冷汗。
京中有无数或明或暗的势力不想秦王回京,自然一路有无数刺杀阻截。虽然早做准备,却万万没有想到,已经到了城门之下,竟然还有刺客敢于公然行刺,背后操纵之人简直胆大包天!
萧胤冷哼一声,寒声道,“留活口。”
黑甲尉是什么人?都是些在刀山血海里拼杀出来的狠角色,此时刺客先机已失,众人战作一团,顿时刀光四起,血花飞溅。
萧胤却皱眉凝神,感应着周遭的气息,果然,在某一刻,一道阴寒无比的剑意从后方朝他奔袭而来,直刺后颈。速度极快,剑锋极利,仿佛带着奔雷之势,只差一瞬便要结果了剑下之人的性命!
萧胤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后颈汗毛都被激的根根竖起,剑尖一点寒意仿佛已经透体而过,刺穿他的咽喉。
这是一个高手,武艺超绝的高手,绝不是普通的刺客!
就在那一瞬他偏过头,避开了这道凌厉无比的剑式,身形一转,一剑挥出,剑芒所指正是来人的颈项,比那人更快,更准,剑锋更利!
一剑封喉。
一道血花飞溅,因为距离极近,几乎是面对面的距离,不及躲避,那人滚烫的热血喷洒了他一脸,他闭着眼睛,没有理会那粘稠的恶心触感,仍然神经紧绷。
刷刷刷——又是三声破空之声,萧胤无法睁眼,只能隐约猜测应当是唐家暗器,流星锥,若是被那锥子稍稍碰触,便要撕下一片血肉,若是钉入身体,便是骨折筋断的下场,乃是暗器里极为歹毒阴狠的一种。
他不得不转动身形去避开,却在堪堪躲过流星锥时,一道劲气直逼他的右肩,无法躲避。萧胤咬牙,硬挨了,同时掷出匕首,刺向暗器来处,矮身挥出长剑,直劈身侧,剑锋入肉的触感传来时,不远处已传来一声痛呼之声,随即是重物落地的闷响。
萧胤稳下身形,又等了片刻,直到确认不会再有袭击时,才终于得空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看了一眼场间。
他身前躺着两具尸体,皆是一身黑衣,脸上蒙着黑布,其中一人被他斩断咽喉,头与身体几乎就要分离,只有一片皮肉还连在一处,鲜血喷涌,十分血腥恐怖,而那个被萧胤横剑劈中腰腹的刺客却是被划开了肚皮,血与内脏流了一地,很是恶心。
萧胤却是眉头都没皱一下,蹲下身来,在二人身上摸索起来。
什么也没有找到。看来是老手,行事很是干净利落。
而另一边,其他刺客也被亲兵处理干净。
“殿下,抢了两个活口!”柳长风刚处理好那两个好不容易控制住,没有及时自尽的刺客,这才快步走到萧胤身前。
“带走吧,不要声张,回京后再行审讯,时间不早了,宫中应该已经在城门等候了。”萧胤摘下头盔,接过柳长风递来的帕子,擦了擦脸上尚未冷却的血渍,又道,“这三具尸体也带走,让褚禁看看是什么来历。”
“是,殿下。”柳长风犹豫了一下,说道,“殿下,真的要进京吗?只怕京中比那边镇还要凶险万倍。我们一路行来,光是明里的刺杀已经是第十三次了,这京中之人恐怕……”
萧胤冷峭的脸突然露出一丝笑容,本就俊美无双的面容顿时光彩熠熠,尤其是那双向来冷厉的凤眸微弯时更显夺目。若是李承欢看了,必定要拍案赞叹:此为人间绝色也!
他却没有这个自觉,只是轻轻拍了拍下属的肩膀,温声说道,“皇命难违啊!这是陛下的意思,难道我还能抗旨不尊吗?就是难为你们了,我这身边总是明枪暗箭,实在是凶险万分,不知何时就要丢了性命。”
柳长风立刻单膝跪地,说道,“殿下何出此言,属下本就立下誓言,誓死效忠殿下,即便是豁出性命,也是应有之义。只是担心殿下被小人所误,这满朝豺狼,都躲在暗处,比不得沙场里,敌人就在眼前。”
萧胤将人扶起,摇了摇头,“我会小心的,走吧,随我去会一会这满朝文武,与我亲爱的太子哥哥。”
声音落尽时,已是一片冰寒。
柳长风应了声是,留下几人看管刺客,带着剩余十二位亲兵往城门处行去。
大约一柱香的时间后,终于抵达城门。
只见京都高大的城墙之下,已经站满了前来迎接凯旋之师的官员,各色鲜艳的朝服,按品级有序的排列着,正中是一乘黄色的鸾驾,前面站着的,正是齐国太子萧景。
他一身淡黄色太子朝服,在正午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目,此时正双手交叠身前,微笑看着前方缓缓策马而来的秦王一行,神情雍容恬淡,一派皇家风范。
萧胤策马行至鸾驾之前,翻身下马,单膝拜倒,“臣弟拜见太子殿下!”
萧景看着身姿潇洒,俊美如昔的萧胤,不免想到昨日与李修撰的对话,嘴角暗暗抽了抽,面上却是笑容和煦,快步上前,亲热的一把将萧胤扶起,随即闻到了他身上还未散去的血腥味,眉心一跳,却隐藏的极好,只是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现,温声笑道,“二弟,快快起来,二弟为国征战,立下汗马功劳,如今凯旋归来,乃是我大齐之幸,朝廷之福。今日孤率百官来城外迎你这位百胜大将军入城,正是得宜。”
萧胤起身,低头恭谨的说道,“皇兄严重了,臣弟不过是做了些份内之事,如何当得起这样大的阵仗。”
“二弟过谦了,你在边关这么多年,与西夷打了无数胜仗,保下了不知多少边关黎民,这乃是天大的功劳,父皇许你此等恩荣,乃是理所应当。”萧景十分赞赏的看着萧胤,眼里满是宽慰与欣喜,似乎对这位弟弟的归来万分欢喜。
说完,又招了招手,身后几个小太监便知机的举着托盘碎步走上前来,托盘上是一壶酒,与两个细瓷酒盏。
太子微笑着亲自往酒盏里各倒了一杯清酒,又亲自将其中一杯递给萧胤,给足了萧胤的面子,见萧胤接了,这才爽朗的笑道,“孤知道你一路东来,旅途辛苦,不过这礼制嘛还是要走完的,饮完这一杯,也好洗去一路风尘。”
萧胤恭谨的端着酒杯,垂眸道,“不敢。”
“来,孤敬你一杯。”
叮一声脆响,酒盏相碰,二人对视一眼,神色莫名,随即一同干了杯中酒。
百官队列中,站在后面角落里的李承欢垫脚去看,却只能看到黑压压的一片官帽。他虽是翰林清贵,却只是区区七品。本以为终于可以瞧瞧这位传说中的二殿下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却因为品级太低,站在了百官末尾,枯站了半天,连个人影都没瞧见。
“不知道晚上宫宴是不是也是这番情景,若是如此,也太无趣了。”李承欢垂下头来,小声嘀咕。
“李修撰,慎言。”一旁一位年纪颇大的官员不满的看了李承欢一眼,压低声音斥道。
“是。”李承欢低眉顺眼的应了,随即又十分好奇的问一旁的官员,“叶大人,可曾见过这位二殿下,可知他是个怎样的人物?”
那位方才训斥李承欢的老官员又是不满的瞪了他一眼,觉得这李修撰实在放肆,如此庄严肃穆的场合里,居然还和人咬耳朵,说悄悄话,真是荒唐,李侍郎官做的极好,就是不会管教儿子啊!
“本官也不曾见过这位二殿下,据说五年未曾回京了,一直待在边关,即便曾经有幸见过,这五年前……”叶大人说着捋了捋颌下胡须,小声说道,“殿下也才十五岁,如今五年过去了,应当与从前大不相同了吧?”
李承欢点点头,深以为然。又忍不住垫脚去看,依然还是黑压压一片官帽。
第3章 有些好奇
繁复的流程走完之后,太子终于领着百官回京,銮驾一直送往宫中,又是好一番折腾,大臣们才各自散了。
李承欢失望的看了一眼朱红色的宫墙,无奈的叹了口气,站在金水桥边等待李侍郎。
年轻的少年郎斜斜依靠在桥栏上,微微偏头看着桥下粼粼秋波,怔怔出神,一身朱红色的官袍衬的他面若冠玉,目若朗星,那鲜红的颜色让少年人白皙的肌肤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更显得艳若桃李。要说这京都里的美人,小李大人,也算是其中排的上号的一个人物。
远处有道目光,朝这边远远看了一眼,收了回去,又看了一眼,渐渐便看不见了,才收回目光。
李承欢若有所觉,回头看看,只看到了长长红墙,青葱绿荫,以及一抹黄罗伞盖。
“宫墙之外,堂堂翰林,东张西望的成什么体统?”一道严厉威严的中年男声传来,李承欢立刻堆了一脸乖巧的笑容,回头看去,“爹,您来啦。”
“嗯。”李侍郎板着脸应了声,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训斥道,“你下个月生辰便满二十了,怎么还是这般惫懒跳脱,被言官们看见了,免不了又是一通弹劾,你就不能老实规矩些?给为父少丢些脸面?”
“哦~”李承欢撇撇嘴,转而又笑嘻嘻的扶住老爹的胳膊,搀着他往前走,“爹,你走在前头,看到二殿下了嘛?是怎样的人呀?”
李侍郎捋着胡须,想到刚才看到的秦王殿下,不由露出一丝赞赏,“秦王殿下自然是龙章凤姿,品貌非凡,颇有当年陛下的风采啊。”
李承欢听着前面还觉得意外,心说难不成太子说的真的?结果听到后面一句颇有当年陛下的风采,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给噎死,就皇帝老儿那干枯小老头儿的模样,有他的风采,那还真是……龙章凤姿,呵呵。
李承欢心里大加挞伐皇帝的尊荣,丝毫没有作为臣子妄议君上的负罪感。他一生顺遂,被千娇万宠长大,本身又是个极聪明的人,便日渐养成了如今这般胆大妄为,眼高于顶的性子。只是他才华出众,家世显赫,便让人觉得他是风流无忌,放荡不羁的才子模样。只有他的老父亲最是了解他,瞪了他一眼,“想什么呢?”
“嘿嘿,没,没什么,晚上入宫吃宴席,我能坐在爹爹您旁边嘛?”李承欢又打起了主意,抱着李侍郎的胳膊撒娇。
“胡闹,你现在已有了官职,怎能再坐在为父身边?”李侍郎不吃他这套。
李承欢没了法子。
离宫廷晚宴还有好几个时辰,李承欢便寻了几个死党,去万里楼吃酒。已然忘了昨日父亲的殷殷嘱托。
盛家的小公子盛海楼,今年十八岁,也算是小有才名,小小年纪已经中了举人,明年会试不知能否一举中的。他父亲盛元是吏部尚书,掌管朝中官员调配任免,权柄极重,仅次于左右二相。人嘛也是长得人模狗样,一表人才,是和李承欢从小玩到大的死党。今日穿了一身极为醒目的水蓝色长衫,将他瘦高的身段显得玉树临风。
盛海楼与李承欢勾肩搭背的往万里楼去,凑在他耳边笑道,“嘿嘿,我可是听说了,你前天晚上又去了扶摇阁,专门点了冰言,怎么样,成了没?”
“呵,成了就有鬼了,冰言是何等冰清玉洁的人儿,怎会从了他这么个花花大少。”一旁一位穿着一身紫色锦缎常服的青年,啪一声合上折扇,瞟了眼李承欢,一脸不屑的模样。
这位是成国公家的小公爷,姓袁,名子旭,在一群死党里,地位最是尊贵,成国公只有他这么一个独苗苗,将来的公爵定是要传给他的,他便是什么也不做,一辈子也能躺家里做个富贵闲人了,因此要说风流无忌,这位袁小公爷也是不遑多让。
“呵呵,子旭啊,这你便不知了,那柳冰言昨夜里,已经……呵,你们懂得。”跟在袁子旭身后的一位小个子少年吃吃笑道。那圆溜溜的漆黑眸子里,尽是狡黠。乃是国子祭酒家的小公子,郑洛云。郑祭酒一生清正,却生了这么个纨绔儿子,也不知道作何感想。
“你说什么?”李承欢与袁子旭同时惊呼一声,于是对视一眼,火光四射。
“害!你们俩个傻子,还在这里争个什么风,吃个什么醋?人家已经许了旁人了!”郑洛云轻摇折扇,施施然踏进了万里楼,留下三个目瞪口呆一脸不可置信的木头。
“这不可能!是谁?”袁子旭蹬蹬蹬几下追上郑洛云,急忙追问,犹能听见那声音咬牙切齿。
“四位爷,您们楼上请!”迎出的酒楼小厮哪里不认得这几位小爷,赶忙毕恭毕敬的头前引路,带着众人往楼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