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萧胤而言,他现在等得,不过就是一个名正言顺而已。
可是若是太子非要鱼死网破,他也只能用鲜血镇压不臣。
“殿下,我们在等什么?”李承欢看着萧胤冷冽而沉郁的脸,有些担忧。
他最怕看到这样的萧胤,总能让他想起那晚的恐惧。
萧胤从满桌的书函中回过神来,抬眸的刹那,所有负面情绪都潮水般退去,唯留一脸的温柔笑意,“承欢无聊了吗?”
“在殿下身边,不无聊。殿下,现下情况如何了?”李承欢的下巴搁在膝盖上,抬头看萧胤。
从源源不断的暗谍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时候,李承欢就知道,萧胤为这一天准备了多久。
从那一刻,李承欢就知道,他真是没什么好担心的,以殿下走一步算百步的性情,恐怕刚刚踏进京都的时候,就已经算到了今日的局面。
只是,他有些不明白,为何殿下分明万事俱备,却依然耐心的等在大营中。
难道殿下认为,太子真的会肯签下那份退位书吗?
就李承欢所知的萧景,傲慢而狭隘,他的一切荣光都来自储君之位,他怎么可能就这样轻轻巧巧的放手。他若有这样的豁达,也不会走到今天。
当晋王的投诚送来的时候,李承欢简直震惊,亲兄弟尚且欲除之而后快,太子实在是失败。
萧胤将一桌的书函拢了拢,叠放在一旁,朝李承欢伸出一只手,“过来。”
李承欢眨了眨眼睛,看着萧胤修长漂亮的手,毫不犹豫的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萧胤笑着握住,“若是太子不肯,我便要率黑甲尉入城,到时候,承欢且缓一缓再入城。”
“不,我要随殿下一起入城。”李承欢突然反握住萧胤的手,坚决的说道。
“承欢,我不想你与我一同沾上同袍的血。”萧胤有些黯然。
“殿下,请让承欢随您一同入城,从今往后,承欢会一直站在殿下身旁。”李承欢这次没有妥协,这样重要的时刻,无论是荣耀还是罪恶,他都要与萧胤一同承担。
“何必如此?”萧胤怜惜的看着李承欢,他实在不愿意让李承欢沾染上这些肮脏与血腥。
“我愿与殿下同在。我承诺过的。殿下想让我食言吗?”李承欢难得固执,可一旦认定了某件事,便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萧胤定定的的看了他许久,才无奈的摇了摇头,“好。那你一定要跟紧我。”
“嗯。”李承欢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陆迁在账外咳了一声。
“什么事?”萧胤放开李承欢的手,问道。
“施先生传来了消息。”陆迁在账外回禀。
萧胤与李承欢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里的一丝期望,他随即道:“拿进来。”
陆迁便掀开帐帘,将一个小竹筒递到案前。
萧胤接过,打开看了,随即失望的垂下了眉,“做好准备,今夜入城,速战速决。”
“是,殿下。”陆迁立即明白了萧胤的意思,眼底泛起一丝兴奋之色。
李承欢敛了笑意,有些失落。
虽然明知太子不可能轻易妥协,可是真到了要刀剑相向的时候,还是有些怅然。毕竟是自己曾经侍奉过的旧主。虽说谈不上多深的情谊,太子目的也不单纯,可毕竟曾经的确是有过一段君臣之谊。
“承欢,去休息一下吧,今晚可能可能没法睡了。”萧胤柔声安抚。
李承欢点了点,略微有些失神的退出了大帐。
李承欢一走,萧胤的脸便沉了下来。
陆迁的头跟着垂低了一分。
“殿下,似乎是因为施先生去之前,晋王先去了太极殿见太子。大概说了些什么刺激太子的话,据施先生传来的消息,说当时太子情绪极不稳定,正伏地痛哭。”陆迁沉声道。
萧胤紧紧蹙起了眉头:“萧狄想让太子死?”
陆迁点头,觉得这个晋王还真是唯恐天下不乱,连自己的同胞兄长都不肯放过。
“殿下以为,晋王可有二心?”陆迁有些担心,晋王那厮的心思神鬼难测,谁知道打得什么诡秘心思。
萧胤冷笑:“二心必定是有的,他既不肯屈居太子之下,又何尝愿意臣服于本王呢?他便是不想让这件事轻轻松松揭过去,他想让我们乱起来,他好做筹谋。哼!可惜,他不明白,真正的实力从来不是计谋,而是拳头。”
所有人都以为萧胤最爱玩弄阴谋阳谋,可是唯有萧胤最亲近的人才最了解他,一切的阴谋算计都只是锦上添花,真正的实力只有他手中一点一点练起来的黑甲尉。
即便是北凉一战,动用了那么多的暗谍去算计颜行,可最终打垮颜行的,不是那些缭花人眼的算计,而是那三万黑甲尉骑兵。
今夜也同样如此。
若是萧狄只是想让太子不好过也就罢了,从今往后,任然可以做个逍遥王,可是若是敢在这个时节动什么歪心思,可就是大大的不智了。
在老大老二老三纷纷活跃争锋的此时,其他几位兄弟却异常识趣的保持了绝对的沉默,将自己锁在家中,闭门谢客,谁也不见。
对此,萧胤表示满意。这才是懂事的样子。
太子拒绝了施冉子的提议,将那卷黄稠远远的丢出太极殿外,开始整顿京都军备,准备迎接接下来的血战。
他知道靠着五千京都守备和三千御林军,是不可能对抗黑甲尉的一万黑骑的。可是逼得急了,即便是他,也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萧狄与施冉子的接连背叛刺痛了他,让他无法平静,只想拼死一战。
即便死了,也好过如此窝囊的苟延残喘。
只是当他整顿军队时,却发现原本集结的八千军卒,竟然少了一半之众。让他大惊失色。
“怎么回事?人呢?”萧景瞪着京都守备周重。
周重抹了把脸上的冷汗,有些艰难的咽了口口水,“殿下,睿亲王的黑甲尉从未有败绩,我们便是人数再多上几倍,也打不赢的,将士们听说睿亲王回来了,纷纷怯于面对睿亲王与他的黑甲尉。这些,还是卑职用军法驱策,才勉强集结过来的。”
萧景简直气的说不出话来,他手指着周重的鼻子,抖了半晌,才怒不可遏的骂道,“废物,孤要你们何用?”
周重呐呐的伏低了身体。
别说军卒们了,就是他,也不愿意面对睿亲王的黑甲尉。况且睿亲王才刚刚整治了西境,治理了江南水患,又解决北凉这头猛虎。乃是人望最盛的时候,谁不知道睿亲王乃是他们齐国的守护神?
哪里是怯于面对,根本就是不愿意对萧胤动手,否则他们成什么了?即便只是一个小小军卒,也是明白萧胤对整个齐国的功绩的。
太子如此独断,在睿亲王凯旋回京述职时,突然封禁了京都,本就惹来无数非议,此时竟说睿亲王要杀入城来,众人皆是惊疑不定,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此时站在长街上列阵以待的守备军以及御林军,皆是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哪里有战阵之前该有的肃穆与安静。
“听说陛下病倒与太子有关……”
“嘘~想死吗?”
“睿亲王是陛下召回京都的,此时却被挡在城外,太子到底想做什么?”
“睿亲王若是杀入城中……”
“……”
一片嘈杂恐慌中,天色更暗沉了几分。
第70章
夜色深沉如墨,京都正在震颤。
这场毫无悬念的战争,开始的可笑,结束的荒诞。
睿亲王率领黑甲尉入城,城门大开,黑甲尉入城,一路长驱直入,几乎没有阻碍。
直到皇城之下,才遭逢了那几千名胆战心惊犹豫不决的守备军和御林军。
当他们看到黑压压逼过来的黑甲骑兵时,几乎没有做太多的抵抗,就缴械投降了。
见此一幕,城楼上观望战局的萧景悲哀的闭上了眼睛。
萧胤却十分温和,所有顺从缴械投降的军卒都被带走,甚至没有捆绑。
皇城的高门在一声声沉闷的撞击声中,渐渐不支。
李承欢跟在萧胤身侧,看着这一幕,有些如在梦中。
没有想象中的惨烈厮杀,没有刀与剑,光与火。只是如同骑马游街般,轻轻松松就到了皇城之下,甚至连军卒们都像极了温顺的羔羊,轻易就放弃了抵抗。
难道这就是大势所趋?
太子虽然依旧坐镇皇城,可是,这齐国似乎已无他立锥之地。
萧胤的准备实在太充分了,若是没有萧狄插了一脚,很可能连这一场如同玩笑一般的逼宫也不会上演。
轰然一声。
城门倾倒。
李承欢看着那面庄严巍峨,向来高不可攀,连经过都要低头避开视线的皇城正门,就这样,被粗暴的,难堪的,屈辱的撞倒了。
激起一片尘土,所有往日的威严与高贵,顿时支离破碎,烟消云散。
而下一位皇城主人带着他的军队,堂而皇之的踩着它的尸骨,一步步踏入了皇城。
身下马儿的铁蹄踩碎木屑发出的声音,让李承欢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随即移开了目光。从这一刻开始,江山易主。
太极殿中,萧景颓然的坐在玉阶上,即便到了这一刻,他也没有去碰那高高在上的御座。
听着殿外仓皇奔逃的脚步声,和隐隐的铁蹄声,萧景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太极殿却空旷而安静,宽敞恢弘的殿宇只有萧景一人沉默的坐着,心如死灰。
哒哒哒的脚步声,一下一下的敲击着琉璃地砖,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萧景抬起眼皮,朝来人看去。
正是他那位容颜惊世,智计无双的二弟,即将将他送入地狱的人。
大概是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死到临头,萧景反而格外的平静起来。他看着萧胤一步步走进殿中,直到来到他身前十步远的时候,才停住了脚步,神情平淡的看着他。
萧景自嘲的笑了一声,“没想到会输的这么难看,让二弟见笑了。”
依然端着。深入骨髓的储君姿态。
萧胤沉默了一下,说道:“本不必如此。”
萧景闻言不置可否的偏了偏头,看向殿宇深处,“若你是孤,难道会坐以待毙,将江山拱手让人吗?”
萧胤摇了摇头,说道:“若我是兄长,必然会选择暂避锋芒,徐徐图之。”
萧景有些意外,他转眸看向萧胤,“你忍得下?”
“只要杀不死我的,终将使我更强大。兄长以为臣弟在西境七年,是如何活到今日的?”萧胤的声音平淡,话语里透出的不屈与坚韧却让萧景震撼莫名。
是啊,萧胤去边境时才13岁,那个时候的萧胤没有黑甲尉,也没有如今的铁血杀伐,还只是个刚刚从皇城温柔乡里走出去的少年而已,或许连血都不曾见过。
要如何活下来呢?
萧景似乎能看到一个小小少年在西境无尽的风沙里,咬牙隐忍,等待反噬的模样,如同一只幼狼,在危险的丛林中,开始学会舔舐獠牙。
“呵,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孤才会输给你吧。”萧景道。
“兄长败给的是自己。你不该对父皇出手。”萧胤认真的说道。
萧景听到父皇二字的时候,眉头一下就皱了起来,面色阴晴不定,再也无法平静,他面上的肌肉扭曲这滚动了数下,才咬牙道:“分明是他亲自册封孤为储君,现在又要废储孤,孤也是他的儿子,他难道就不曾想过,孤被废储后,该如何自处?”
“兄长的性情,不适合做帝王,父皇自会保你一世平安。”萧胤声音平淡,目光中却透着一股异样的情绪。他突然体会到了那个冷酷无情的帝王面孔下,深藏的温情。
萧景愣了愣,“你什么意思?”
萧胤轻轻笑了一下,难得的温柔:“兄长或许不知,即便父皇知道兄长对他出手了,他心中挂念的,依然是兄长与诸位兄弟的性命与荣华。”
萧胤从怀中将那片薄薄的纸条取出来,抬步行至萧景身前,将纸条递到他面前。
萧景惊疑不定的看着萧胤,迟疑的伸手接过那张纸条。
上面只写了一句话。
却让萧景顿时泪如雨下。
此时,才明白自己的狭隘究竟是多么可笑,他憎恨父皇,欲要其死,可是父皇在倒下前,却在筹谋如何保他一命。
难怪萧胤明明可以直接攻入城中,却耐心的等在京郊,等待他的选择。
他以为这是萧胤在羞辱他,在以胜利者的姿态践踏他最后的尊严。他愤怒,憎恨,绝望,要和他鱼死网破,挽留最后的自尊。
可是事实是,萧胤只是为了达成父皇最后的心愿,希望能以最温和的手段完成这次的皇权更迭。
无论是皇帝还是萧胤,如非必要,都不希望看到齐国发生内斗,国人自相残杀。
北凉如今国体动荡,根基破碎,不正是前车之鉴么?
“兄长,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你能在退位书上,签下你的名字。父皇的心意,我不想违逆。”萧胤的声音温淳,带着安抚人心的平和。
萧景渐渐收住了眼泪,将手中的纸条攥的极紧,沉声道:“若孤……若我签下退位书,你会如何处置我和母妃?”
“若是兄长愿意配合臣弟,待臣弟日后即位,臣弟愿册封兄长为安亲王,永享太平富贵,母后自然是要做太后的。”萧胤十分平静。
萧景有些不敢相信,他盯着萧胤的眼睛,狐疑道:“你竟如此自信?你就不怕日后我东山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