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竟又飘起小雪来。
素子衣却没心思去赏那雪景,她呆坐在营帐外,抱着膝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件大衣从身后搁了下来。素子衣抬眼一瞧,正是韩子高。
“谢谢。”她闷闷地说了一句,紧了紧韩子高披在她肩头的大衣。
“你不必自责。”韩子高走了几步,站在素子衣五米远的地方,“我本就该护你周全。”
素子衣愣愣地看着韩子高。
我本该就护你周全。
这是自她来到这异世后听到得最最温暖的话。
她张了张口,朝着已转了身的韩子高无声地吐了“多谢”二字。
刚至长城县没一日,陈茜便主动出击了。
这次,陈茜可不打算原地等待。
杜龛十万大军驻扎在吴兴,占据了水路,陆路要塞,形势看起来很是严峻。
但是,杜龛这个人,却不足为虑。
当韩子高等人随刘澄去偷袭杜龛水军阵营的时候,他才知道,刘澄不是别人,正是陈茜手下的一员虎将!
初时知道这事时,韩子高看着马上那个与自己有数月同舍之谊的熟悉身影,心间突然一动,想起几件事来。
无一不是刘澄不经意间照顾了自己一二。
那件披风,韩子高心里沉吟了下,渐渐回过味来。原来那披风是他的!
韩子高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陈茜啊陈茜......
韩子高苦笑了一下,神色莫测。
这次偷袭水军,素子衣献计火攻。
刘澄摇了摇头:“不宜不宜,还没等我们的火烧起来,早都惊动了杜军。而且以火攻水军,真是愚蠢的法子。”
素子衣脸一红,退到韩子高身后不敢说话。
韩子高沉吟了下露出一丝笑意:“我觉得,可以。”
他附耳在刘澄耳边说了几句,刘澄渐渐展颜,会心一笑。
“这般可行!”
刘澄等人是在夜里发起攻击的。
韩子高亲带二十个水性好的人潜入水底,将几艘最大的船用铁索连在了一起。
刘澄命人将浸透了灯油的油步包在数百支箭矢上,直冲着杜军处在水路要塞的船只射了过去。
守夜巡岗的杜军先是被数百箭矢惊动,大叫了几声敌袭。
合甲而歇的将士纷纷起来应敌。但在这短短的片刻,陈军已经把近千根带火种的燃着火苗的箭刷刷地射了过来。
船只本就是木制,再加上火箭遇上油布,这火势没多久便起来了。
敌军首领早在听得有油布射到船只上的时候便下令了各船只分开,以防敌人火攻。
不想,那船只却是分不开了!
糟了!他忙派几人下水查看。
不想,下水的人却是被早就埋伏在水底的人刀刀封喉。
韩子高乘着夜色直起身来冲船只叫喊:“将军,船只被铁索锁住了,请求支援!”
夜色之中实是辨不清敌我。
敌军眼看着火烧起来了,几艘装着重要物资的主船还被连在一起,水性好的人纷纷跳了十几个下去解锁链。
而这些人,正被等在水底的陈军给逮了个正着。
韩子高见好就收,示意众人潜水回去。
果然,众人刚刚离开不久,敌军的箭雨便朝水底开始射,把自己的负了伤的人也不知射成了怎样个筛子状。
火势已经越来越大,刘澄趁乱发起了攻击。
这一场偷袭没有损耗多少敌军兵力,却是把水军的几艘大船和物资烧了个干净!
偷袭战打得就是速度二字。
当夜里,刘澄便撤了军。
此次战役结果还是喜人的,只是......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素子衣满脸的鼻涕眼泪混在一起,不敢看军医正在给韩子高拔箭的情形,只将头埋在韩子高身侧哭个不停。
“没见过你这样的人!”素来温和朴实的王二牛都有些生气地喝了素子衣一声。
哪有一上战场就手软脚软的士卒!
他们军队里是怎么混进这样懦弱无能的人的!!箭都朝她射了过来,她还呆站在那里干什么迟!要不是韩子高拼命扑上来护着了她,她这条命还在嘛!!
“对不起......对不起......”素子衣抽噎着泣不成声。
“道歉有什么用!”王二牛看着韩子高苍白的脸色,跺了跺脚,“你这种人就等着收拾铺盖回家吧!”
“二牛!”韩子高冷声喝了一声,“禁言!”
他有些无奈地看了右臂一眼。
难道这条胳膊命中带煞,怎得三番五次受伤的都是这条胳膊。不过幸而没有伤到要害处。
“我并无大碍,你且宽心。”他看着素子衣颤抖的肩头,伸出左手轻拍了拍她,“别哭了。”
他说完,抬头看着王二牛道:“此乃战伤,与她无关,切莫再做宣扬!”
素子衣仍然抽泣着,王二牛瞪着眼一会瞧瞧韩子高,一会瞧瞧素子衣,叹了口气走开了。
韩子高眯眼看了看前方的刘澄,眼里闪过一丝深色。
长城县,军营,司刑部。
素子衣刚回了长城县便被暂时关押了起来。
“素子衣玩忽职守,衍累同伴,按律当斩!念在献计有功,遂降其罪,军棍五十!”
“大人!”韩子高撩起外袍就跪了下去,“属下不服!”
刘澄眯眼:“有何不服?”
“请大人听言。”韩子高拱拱手,“属下不知玩忽职守,衍累同伴二词从何而来!素子衣正面迎敌,腹背受袭,吾等身为同僚,同为陈军,难道视而不见?!难道任我陈军儿郎血溅敌手?!”
在场的人一愣。
事情何时变成了这样?!
刘澄瞪眼道:“本将亲眼所见素子衣......”
“大人!”韩子高声音突然嘹亮,“大人!战场诡变,眼见并不为实!若真是大人所说,属下何必如此作证!当时情况突然,事实并未各位所见!请大人明察!”
因着韩子高的坚决不承认,而当时厮杀混乱也没有多少人在意具体情形,所以韩子高这般一说,素子衣便没了什么过错。
这事便因着韩子高的三言两语就此搁下。
但韩子高乘着素子衣的献计之功向刘澄讨了个恩典,将素子衣分到了火头军。
火头军,便是做菜的了。
韩子高心下觉得,这对素子衣来说算是最合适的了。他不能总时刻护着她,先不说在战场上丢了性命,单是如这次般拖累了旁人也有她受的。
至于素子衣愿不愿意,这是韩子高放在最后考虑的事。
韩子高那番话说了没多久,素子衣就被放了出来。
当她得知了自己差点就因着这事丢了性命时,吓得出了一身的冷汗。而对于调到火头军这事,更是没有一丝的不满。
再也不敢任性了!果然有一句话是对的:装逼遭雷劈。
她真是闲的蛋疼才跑来打什么仗杀什么敌!
“有什么事就给我说,我会照应你的。”
韩子高像是在摸弟弟头般抚了抚素子衣的头顶。她已在床榻上呆坐许久,怕是
在担心日后的日子。
“谢谢......”素子衣一直低着头,没有看韩子高一眼。
直到韩子高无奈地叹息一声走出了房门,素子衣才渐渐抬了头,面上,挂满了泪痕。
☆、第 86 章
夜凉如水。
这夜的月色少有的明亮,圆月挂在天际竟是比中秋时节还要亮上两分。
巡视的士兵排成几队四处走着,营帐间隔着不远便在空地亮起着一团篝火。
一个身法敏捷的黑影闪了几下,躲开了巡视的探查,闪进了西侧的一个营帐。
他脚步轻盈地闪到一人前,静立在那里看着榻上熟睡的人。
那睡着的人长发如墨,散在脑后,在营帐角点着的烛火微暗的光亮下隐隐发亮。
紧闭的眼上长直的睫毛随着呼吸的起伏间时而扑闪,秀美又带着几丝英气的眉毛衬得那双阖着的眼风景如画。
那黑影似是无声地叹了口气,将手轻轻探向榻上人裹着白巾的臂膀。
这人的指尖轻轻触在那胳膊上,似是犹豫了下,又将手轻轻探向熟睡的人脸颊。
那眉目如画的人眉尖动了动,鼻中发出一声似有似无的轻吟。
那正要探向脸颊的指尖凝了一凝,停下了动作。
指尖下的人突然翻了个身。
黑影受惊般迅速收回了手,身形一闪便隐在了暗处。
床榻上的人翻了身,又沉沉睡了过去,均匀的呼吸隐隐传入耳畔。
黑影在暗影处站了会儿,便闪出了营帐外。
过了许久,床榻上的人才睁开了眼。
他轻轻抬起未受伤的左臂,轻轻触了触右臂上另一个人的指尖触过的地方。
他嘴角微动,眼中闪过一丝痛楚。
何苦如此?
何必如此!
既要疏远他,又何必来看他!何必这般,偷偷摸摸,夜色潜入!
陈茜,你到底是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做什么?!
韩子高紧闭起眼,眉间簇起的眉峰深若丘壑。
月色明亮,一人端坐在那棵最大的榕树的枝干上,榕树光秃秃的纸枝条缝隙将这人挺直的背影割碎。
陈茜墨发微束,有一大截还散在背后,混着墨青色的外袍,在月光下如同泼开的水墨画。
只有在这里一人孤身静坐,他纷乱的思绪才能渐渐平静。
他又受了伤,还又伤在了右臂。这般不小心,当他自己是金刚不坏之身吗?如此频繁的重创,也不知会留下什么遗症!
这伤,又和素子衣有关!
他真后悔把这素子衣放进了军营,简直就是来搞破坏的!
偏这人还拼了命得替这么个软弱无能的家伙辩护,甚至还硬生生扭曲事实!
他倒是发现,这些日子没见韩子高,这人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强了不少,啊哈?!
树枝上的人发泄似得将拳狠狠击了身旁的树干。
他自认光明磊落,却为了看他一眼做出了这等偷鸡摸狗的行当。陈茜苦笑了一声,将眼移到空中的明月。
他担心他。
谁叫他担心他呢。
一边一遍遍地警告自己不可再逾越,不可再荒唐,一边又一遍遍地做出这等荒诞的事。
他从来没有过这般的担心,担心有一日,他无法控制自己。
树上的人长叹了一声,跳下树来。
十一月十日。
微东风,天色晴朗。
周文育三万援军兵至长城县。
“一鼓作气!南下!”陈茜眯眼看着桌上的地图,扣了扣指节。
“是否太过草率?”周文育和侯安都等人都有些面面相觑。
陈茜嘴角微挑。
“我自有打算。”
十一月十一日,蒋元率五千精兵劫了杜军粮草,将军队驻扎在物资运输要道。
杜军与之战,三番不利。
十一月十二日,刘澄于东侧偷袭杜军义兴守军联军,韩子高骁勇,斩敌将头颅,获大胜。
十一月二十三日,陈茜率大军南下,吴郡太守王僧智率军绕后企图偷袭长城县,侯安都一万大军东至吴郡,围魏救赵。
十二月八日,杜泰又与陈军正面对敌,杜军小胜两场。
十二月二十日,杜泰突遇袭绞,四万大军各面夹击,杜泰闯出重围,落荒而逃。
绍泰二年
一月一日晚。
杜泰狼狈地站在吴兴城的城门下,身后的几万大军只剩得不到百余人的残兵。如果算上还没会合的各处逃出来的散兵,恐怕也不过五百人余耳。
“城下何人!”守城的将领举着火把照着杜泰满是血污的脸。
“西虎将军杜泰!”杜泰鼓了鼓气力,举起手中的战旗,“加急军报!还不速速开门!”
那将领本也是认得杜泰,此刻见杜泰此等狼狈模样,哪能不知时战事失利。心下大惊间也不敢误了军情,忙下令开城门。
城门缓缓地打开,杜泰瞪着眼死死盯着城门上“吴兴”两个大字,眼中闪过沉痛,他的拳紧紧地攒着,手上的青筋爆起,似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吴兴,吴兴,吴兴!
我杜泰不是英雄,不是英雄,做不了英雄......
我只是个苟且偷生的普通男人......
只是一个......
杜泰闭了眼,不敢去看那慢慢打开的车门。
“轰!”的一声沉重的响声,城门完全打开了。
“请将军速入!”守城的将领冲在马上直挺挺地坐着的杜泰喊了一声。
一支羽箭破空而来,带着破竹之势直逼那名将领的喉咙。他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还未完全散去,便被那长箭永远锁在了喉咙。
“冲啊!!!!”
“杀!!!!”
潮水般的喊杀声突然从四面响起,杜泰身后的百余残兵威风凛凛地横刀冲在了最前面,将还没回过神来的守军便被潮水样涌上来的“杜军”割断了喉咙!
这个样子,哪是战败后残军的模样?!
黑压压的军队从夜色中不断地涌出,势不可挡地冲吴兴敞开的大门冲去!
端坐在马上的杜泰,紧闭着双眼,在听到杀生震天的那一刻,就像被瞬间抽走了全身的力气般,紧握的双拳软软地搭在了身体两侧,他上身一软,直直倒在了马背上。
吴兴的正城门的守军,在一瞬间便被绞杀了半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