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招式和旁人不同,诡异多变,杀气十足,带着北齐特有的异域风情。
高长恭一剑舞毕,把那宝剑唰掷向树下桌角斜立的剑鞘,叮呤一声脆响,那宝剑准确地入了剑鞘。
“阁下看了多时,还不现身吗?”高长恭唇角勾起一丝笑意。
“啪啪!”两声脆响,一人拍着掌从树上飞身而下,墨发披身,与身上简单的黑色长袍交相辉映。
“兰陵王好剑法!”陈茜轻拍了两掌,面色平常地迈步走了过来,丝毫没有被发现的窘迫。
高长恭脸上的面具在阳光下微微折射着些许亮光,那上面镶嵌的几颗宝石华美无比。
“本王想,你就是那南梁虎将陈茜。”高长恭的墨色面具显得青面獠牙极为可怖,但那面具下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丝丝笑意。
“不敢。”陈茜微拱手道,“世人道北齐兰陵王乃万狼之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高长恭轻笑两声:“只怕世人说的是本王如何面目可怖,止小儿夜啼。”
他说着,左臂微抬邀请陈茜去院角的石桌小坐。
陈茜哈哈笑了两声,应邀和高长恭并肩走到那桌边。
“不知陈将军至我北齐驿馆有何贵干?”高长恭坐在石凳上,目光灼灼地放在陈茜身上。
陈茜挑眉:“有何贵干?王爷这是明知顾问吧。”
“陈将军爽快!”高长恭抚掌笑了两声,“本王本也有此意,只手下行事慢吞,倒叫陈将军抢了个先。”
什么?
陈茜皱起眉头:“不是王爷?”
高长恭轻嗤了一声:“陈大人这么打哑巴迷,可就不厚道了。这让本王怎么看到陈将军合作的诚心?”
陈茜皱着眉不说话。
那谣言不是高长恭传出去的?准确地说,那谣言是高长恭派人散播之前就传了出去。
是谁?!
高长恭见状,“咦”了一声,声音凝重起来。他也意识到了,陈茜并不是在和自己打哑谜。
本来这谣言他确实是要传的,可却在刚刚准备动作时,这谣言便已经传了出去。
高长恭一直以为是陈茜,可现在看来......
“陈将军如何看?”高长恭声音凝重道。
陈茜微阖了阖眼,脑海中闪出一个人来。
陈茜不能确定,但他的心里却有愈来愈强的预感,那传出谣言的人,多半是......
那高长恭看到陈茜神色,心里有了数:“看来陈将军知道了?”
陈茜敲了敲石桌面:“略知一二。”
高长恭见陈茜没有细说的意思,也不深究,轻提起手边白玉的酒壶在碧玉镶金边的酒杯里斟满了两杯酒。
酒香悠远绵长,让人心旷神怡。
“王爷端的会享受。”陈茜闻着那酒香就知道必不是凡酒,“这酒怕是上了五十年。”
“七十年的竹叶青。”高长恭把盏递给陈茜,“请!”
“请!”陈茜和他碰了下杯,一饮而尽,“果然好酒!”
“陈将军如此爽快,就不担心这酒里......”高长恭微微愕然地看了眼自己手中只抿了小半口的酒液,又看了眼陈茜手中见底的杯盏。
“王爷性情中人,怎会做出那般龌龊之事。”陈茜不甚在意地放下酒杯,嘴角含笑看着高长恭。
高长恭低低笑了两声。
“今日见到陈将军这般人物,也是我高长恭之幸了。”
“在下感同深受。”陈茜心里叹了口气。
这高长恭确实是个人物,但他的处境,却比自己还要差个几倍。北齐朝政内乱,整个皇室上上下下除了高长恭就就无有才之辈,可从各事来看,就这么一个文武双全之辈,还被皇室百般排挤和陷害。
高长恭这王爷,怕是做的极为憋屈。
陈茜清楚,若是自己处于高长恭的位置,早就登基自立为皇了。
但他不是高长恭,高长恭也不是他。
他对高长恭,与其说是两国对立者,不如说是惺惺相惜。
“明日朝堂之上,还请王爷多多相助!”陈茜又朝高长恭拱了拱手。
高长恭应了一声:“自然。”
这话陈茜是信的。换质子,可不止为了陈顼,还关系着北齐自己的利益。
陈茜对第二日的结果,还是有很大的胜算的。
五月十五日,是北齐来使兰陵王高长恭面圣之日。
金碧辉煌的大殿上,三公分立,肃穆严静,一条红丝的绸毯从正阳金銮殿的殿门外直延展到了百米外的天元门。
“素闻兰陵王面容异于常人,故而常年以精铁遮面,不知今日朕可否有幸得见王爷真颜?”萧方智免了高长恭的礼,笑问道。
众人对视了一眼,都心里打起算盘。素闻北齐兰陵王高长恭每日着一穷凶极恶相精铁面具,上可震三公,下可止儿啼,内可稳朝堂,外可定河山。众人此时虽不言论,心里也都是极想见见高长恭真容。
“怕是要让南梁皇失望了,本王常年着此精铁,日久天长,已是生到了肉中。”高长恭立在大殿上缓缓道。
话已至此,这揭面具的话题便不能再说了,虽然众人心里是不信的,但总不好傻啦吧唧地打人堂堂王爷的脸吧。
陈霸先哈哈两声笑着接过了话头。
“王爷不顾舟车劳顿,为我两国和平奔忙,实乃大义啊!”
“不敢当。”高长恭也打着哈哈和陈霸先周旋了两句。
简单的寒暄后,便说到了众人都摩拳擦掌提心吊胆了几日的和谈事宜。
“如今友国军驻于石头城,与我朝军队行对弈势,只是不知何时随王爷回国?”陈霸先看也不看殿堂上的敬帝萧方智,直接跨步言道。
“此话不妥。”高长恭转身对向陈霸先,“既是友国,本王且让他们多看看这大梁的风土人情又有什么大碍,尚书大人以为?”
“王爷这句话说的也有些不妥了。哪有这般赏风土人情的!如此说来,且让我梁朝士卒去你北齐赏赏那大漠风情也是极好的。”陈霸先冷笑一声,咄咄逼人。
高长恭在面具下低低笑了两声:“本王诚心想领略这大梁风情,如此看来,尚书大人可是信不过本王?”
陈霸先嗤笑一声。
“北齐是何居心,王爷再如何,也比我梁朝众臣清楚,不如说来听听?”
高长恭踱了两步,长叹一声:“大梁不放我等安心离去,我等又如何离得了大梁境土?”
他说吧,把眼缓缓扫了一眼梁朝众臣,在看到陈茜时微不可查地顿了下就又移开了。
朝堂上,众人因着这句话面面相觑,如炸了锅般窃窃私语,互相使起颜眼色来。
高长恭话语间,可不就是担心北齐前脚刚退,南梁就翻脸不认人反扑吗?!
“王爷多虑了!”陈霸先快速瞥了眼身侧陈茜陈顼二兄弟,脑里突然冒出一个主意来。
“若是大梁拿出诚意来,本王又怎么如此瞻前顾后!”高长恭冷哼一声,将袖笼在胸前不说话。
“王爷此话怎讲!”陈霸先毫不相让,“我大梁以一王爷于北齐做客,这份诚心还不够?”
众人听得此言都惊诧地互相对视了几眼!
王爷?!
要送去做质子的,不是中部侍郎陈顼吗?什么时候变成了王爷?!
王爷?大梁倒确实还有几个王爷,难不成是尚书大人临时改了意?
陈茜皱眉看了眼座上敬帝,见他也是一脸震惊,心里不禁打起鼓来。
怎么又冒出一个王爷?!要换哪个王爷?废帝?
他和陈顼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些疑惑。
“哦?”高长恭挑了挑音,“不知是哪位王爷?”
陈霸先微微上前一步,供手对梁敬帝朗声道。
“吾亲侄,临川郡王陈茜之弟,始兴郡王陈顼是也!”??
☆、第 107 章
临川郡王陈茜!
始兴郡王陈顼!
这说法来的太突然,让大殿上的人一时间都陷入了惊愕!
“堂堂王爷随北齐退出我大梁境,王爷可还有不满?!”陈霸先笑看着高长恭,言语间已满是不虞。
高长恭笑了两声,轻抚袖道:“这王爷之说,如何得来,尚书大人再清楚不过......”他放下袖子,声音突变,“难不成当本王为蠢物!难不成想把我北齐玩弄鼓掌!”
朝堂上一时针落可闻。
“那王爷以为,怎样才算诚意!”陈霸先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的。
“素闻尚书大人幼子聪敏,气度非凡,吃口成章,本王有意结交,不知尚书大人可否放小公子随本王去北齐作客?”
高长恭这句话刚说出来,周围便响起了
一片抽气声。
这是,□□裸地挑衅尚书陈霸先啊!谁人不知,陈霸先最宠爱的便是那小儿陈昌!
让陈昌去北齐做质子,这兰陵王可真敢想!
陈霸先冷笑一声,他面色阴鹜地瞧着高长恭。
“兰陵王似乎忘了,这是我南梁的地盘!今日我就可以让你有来无回!”
他话音刚落,殿外就冲进来一群金甲武士,将高长恭团团包围!
众人一时间都惊得大气也不敢出!
龙椅上的萧方面如死灰几乎坐不稳!
陈霸先眼里满是杀意地盯着高长恭。
他早就有打算了。这高长恭若是提出过分的要求,他不介意把他永远留在大梁!
陈顼瞪眼看着这突然的变故。先是自己莫名其妙成了王爷,这会儿又......
他怔然地向陈茜方向看了一眼,却见他微垂着头,眼睛半阖,稳如泰山,像是对发生的一切都不在意般。
陈茜的模样让陈顼心里的紧张和不安,渐渐消退了下去。
陈霸先想得是极好,但他终究小瞧了高长恭的本事。
当高长恭慢悠悠地说出“倾兵于北,伺机而动,鱼死网破”之时,陈霸先就知道,他的儿子陈昌,是保不住了。
高长恭已在边境处部下重重重兵,他若出事,大梁和北齐,将陷入真正的水深火热!
若他为陈昌而执意挑起这场战争,等待他的,将是天下人的唾骂!
正阳殿外鸟语阵阵,春光和睦。
殿门外立着的小太监,不多时便断断续续隐约着听到了些许圣旨。
“......以长国城世子陈昌......敦厚良善......始兴郡王陈顼......两国交好,万民......”
小太监并不大懂这圣旨的意思,他恭恭敬敬站着,只怕被人挑出半点错处丢了性命。
绍泰二年五月十五日。
北齐退兵,随北齐大军一同撤走的,还有南梁尚书大人并镇国将军陈霸先的幼子陈昌,以及他的侄子,始兴郡王陈顼。
陈顼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一天。
他从来都是顶天立地的大哥,在送别自己的前一夜,和他对月饮酒直至深夜。
那一次,是他第一次看到陈茜的醉态。
“五年!五年之内,我必迎你回国!”
他当时苦笑着应了。
谁不知道,做质子,十年若能回国,都是极幸运的......
他那时并不知道,也断没有想到,五年后,他真的又一次踏上了故土。
而那时,却已物是人非。
而陈昌同样忘不了那一天。
从无忧无虑的京城纨绔,一夜之间堕为北齐质子。
父亲冷着脸对他说:“你以为你那堂兄什么都没做吗?!蠢货!!”
他不相信。
他在等他,等从小就照顾他,教导他,保护他的堂兄来送他。
等了一天又一夜。
等来的,却是送别人群里,陈茜冷然的面庞。
可即便是这冷然的面庞,也不是做给他看得。
自始自终,陈茜没有看他一眼。
那种疏离和陌生,钻进了骨里。
陈昌离开南梁的时候,也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当他重踏故土的时候,等待他的,是什么。
陈茜从建康回来的时候,正是夏至的日子。
吴兴城里早已收到消息:陈茜因功被封为临川郡王,都督会稽等十多郡诸军事。
陈茜回到府里的时候,如何也没有想到,迎接他的,竟是本该在徐州的沈妙容母子。
“你怎么来了?”陈茜面色不虞,轻轻喝问道,“简直是胡闹!”
最近张彪又开始蠢蠢欲动,再加上南方边境不稳,这地方岂是她妇道人家说来就来的!
“相公,妾身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处理一事,此事又在书信中说不清,故而......”沈妙容脸上露出一丝悲色,敛口说不出话来。
“何事?”陈茜皱起眉头。
何事竟然引得妙容如此失态?!
“潘氏和伯固,是......”沈妙容沉默了一下,终是说道,“是凉氏所为!”
“人为?”陈茜脸色微变,“说。”
“潘氏素来爱花,时常在园中铰花回房,在瓶中将养。那凉氏以密药涂抹花瓣,此药若用于常人,便能振作精神,进补阳气,但若用于孕妇,则对胎儿和母亲都极为不好......”
沈妙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接下来的话,即便她不说,陈茜也会明了。
“毒妇!”陈茜冷哼一声,“带来吴兴了没?”
“潘氏体弱,在府里好生安养,凉氏近将生产,恐舟车劳顿伤及腹中胎儿,故而......”沈妙容顿了顿,“不过已派人严加看管,知晓此事的人也悉数看押了。”
“这等事宜,你处理就好,何必跑来吴兴一趟!”陈茜眉头仍然不展,言语间对沈妙容带着药王来吴兴甚为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