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出了诗馆,才猛地反应过来,“小少爷,你刚刚——?可是真的。”
武宁将军一拍吴压的肩膀,“什么话?小少爷既说有把握,自然是赢定了!走走走!大家先庆祝一番!”
卫青宁这些日子跟着这些个兵卫们混,又和武宁同住,性子简直翻了过来,野了不少,一听庆祝,眼睛立马亮了亮,“武叔,上次的雪酿,还有没有了?”
一军卫忍不住道:“大人,小少爷巳时即将开考习茶。”
傅居言给了卫青宁的背一巴掌,道:“喝什么雪酿!三日过去再庆祝不迟,时间紧张,不要这么麻烦了。”
几人这才想起来还有两门未考,皆有些悻悻,葛正修道:“早上用餐过早,大家怕是都饿了,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
于是众人奔了客栈,在楼下用了餐,梳洗一番,才又匆匆奔了诗馆,准备等候习茶考开始。
这一次傅居言被分到了三台,十八号。
葛正修他们一早买的桌位时效只有两个时辰,如今又要重新买,不过来得晚了,只得买了第二排。
应傅居言强烈要求,他们不敢再做什么条幅,只两手空空的坐着,吃些果子茶水。
习茶进行的快一些,无非是泡茶、煮茶的一些手法,傅居言学的那一套,唬唬人还是很能够的,因此,就从屏风里印出的影影绰绰的人影动作,观众也能分辨得出好坏。
葛正修是见过傅居言煮茶的,平日在家里,或者是空间里,坐在茶台旁行云流水、沉静自持的哥儿,一直是葛正修沉迷的时刻。就像傅居言说的,他虽手法不同时下,但艺术是共通的,美是不分界限的。
很快,只凭着这一项,就有人注意到了傅居言。甚至已经有人认出了他就是上一项九号参考者,盛凌公子。
周边的窃窃私语自然瞒不过有武功功底的葛正修几个,葛正修把玩着手里剔透的茶杯,下意识挺直了脊背,隐隐泛着自豪。
在有人前来搭讪,鼓起勇气向武宁几个询问傅居言的信息时,更是觉得骄傲。
来人许是觉得卫青宁比较好说话,于是首先向这个小孩子打听。卫青宁哪里知道“盛凌公子”是什么东西,虽然因为来人夸他小爹,尾巴都要翘起来了,也只能不甘心地撇开了头,一句不说。
那人也不觉得尴尬,转而挑了次一点比较好说话的吴压。
吴压舌头底下压着一粒未嚼碎的花生米,高深莫测道:“我家公子,籍盛凌,绝茶艺,人以盛凌称。”
来人搜肠刮肚,并不知盛凌为何地,又不好一再追问,只好告罪而去。
很久以后,直到东陵乱党歼灭,花茶盛极,盛凌公子之名贯彻全国的时候,世人皆不知傅茶客盛凌公子,所居何处。寻遍东陵各郡县,皆无此地。
于是渐渐流传出一种说法,说那是盛凌公子曾拜师学艺的地方,是墨客茶仙居所,凡者不得见。
如果这时候这个对傅居言提起兴趣来的观众能走的不那么及时,也许这个问题,就不会让后人那么困惑了。
吴压等人走了,压着嗓子问葛正修:“我说,你给小少爷取这么个名字,好听是好听,到底是怎么来的?不会真是你随口说的吧?”
其他几人也盯着葛正修,想要知道答案。
“嗯。”
“什么?”
“随便起的。”
“……”
葛正修望着台上那个坚韧的身影,想起自己在空间里找到的一本据说是日记的本子。
上面有写到,傅居言在那个世界,籍贯盛凌。
武宁几个怂恿他写横幅的时候,他莫名就想起了这两个字,随即写了上去。
说是随便起的,倒也符合。
第86章
三场考完, 傅居言三句“有把握”稳定了军心,众人放宽了心,高高兴兴庆祝了一番。在齐齐紧张等着张榜的其余人眼里, 不啻狂放非常。
于是怀着某些说不得的心思的人, 暗地里偷偷记下了傅居言的三项考号, 并由衷的希望不要在榜单上看见傅居言的名字。
这一晚, 客栈里看不上他们一群人的多了去了,欣赏他们的人也不是没有。
就拿坐在傅居言对面的男子来说, 此时这位名叫楚怀清的男子在灌下了一碗冰酒之后,脸顿时红成了猴屁股,还在不依不挠地向傅居言表达崇拜之情。
楚怀清觉得他有君子之风,人如清茶,说在他参考习茶的时候, 恰好看见了他的手艺,以为颇有风采, 比之时下流行者,更多了飒朗之气,少了那一份矫柔造作。
叫已经灌了他一碗酒的葛正修脸都黑了。
傅居言饶有兴趣,见人喝得烂醉, 于是套话道:“依怀清兄所见, 此次参考者,佼佼者都有谁?”
本以为这厮大夸特夸他一番,佼佼者之一,怎么都有他一份, 结果楚怀清嘴里却蹦出来一个女子的名字, “齐温婉。”
齐家女齐温婉,巾帼不让须眉, 以一女子之身,手握齐家半壁江山。才情兼备,为女子典范。
傅居言笑容收起,“齐家女?”
楚怀清对那齐温婉态度颇有些怪异,闻言醉醺醺道:“什么齐家女?一派胡言!母不容父不慈,荒谬!荒唐!”到最后,几乎是在嚎了,惹得邻桌人纷纷看过来。
桌上几人面面相觑,最后傅居言问出这人住哪,葛正修将人从桌上撕了下来,托两个军卫送了回去。
第二日去看榜的路上,几人又碰面了,好不尴尬。
碰都碰到了,又是有缘在同一台测考,于是便结伴而行。
几人都刻意不提昨日,谈笑如常。
尤其是楚怀清,刻意到叫傅居言感到异样,似乎颇为害怕他们问起昨日之事。只是既是害怕丢面子,如何轻易在他们面前吃酒吃到醉?仿佛一夜之间,陌生人之间的那种疏远感更甚从前。
但偏偏又不肯说离去自行的话,硬随他们一路行着,行为简直怪异。
但若说有所图,望着这人文弱书生的身板,拘谨笑起来是近乎憨傻的形态,傅居言实在想不出,就这样,他能图到他们什么。
几人一路走过去,临近诗馆,喧嚣声愈显。
东边日出西边雨,中了进入第二轮的人欣喜不已,落败者颓唐而归。
楚怀清那边早有家中小厮来报,看那小厮一脸高兴,显然是中了。
果然,楚怀清随小厮挤进人群中,自己的名字高高挂在上方,他只报了谈艺,因此小厮只看了谈艺榜,见公子位居首位,不由欢呼雀跃,连忙道喜。
楚怀清赏了小厮银子,便在榜单找起了傅居言,恰好听到有人在议论。
“这傅居言是谁?三项皆中了,还每项都是第三名。”
“……没听说过,只是这字,也太难看了些。谈艺一项,虽说考究诗画,但字这么难看,还能位居第三,未免胜之不武吧?”
楚怀清听了,有些不平,“茶会考从不徇私舞弊,你若有意见,大可找上门去,同大家理论。再者,看傅公子其上作品,文采斐然,诗作卓而不群,鉴壶论更是鞭辟入里,你等旁人,哼。”
最后一句冷哼,就差没说这人学艺不精,班门弄斧了。
那人涨红了脸,但对着榜上傅居言三个字旁边的作品实在说不出话来,因此狠狠瞪了楚怀清一眼,讪讪走了。
傅居言一行就在不远处看着,见证了楚怀清对傅居言的维护之言。
武宁将军对傅居言道:“小少爷,要不要去查查此人出身何处,是何背景?”
傅居言想了想,“不要惊动主人家,对了……查查他和齐温婉的关系。”
武宁将军颔首。
第二轮开始的时候,傅居言发现一女子也在其列。
白纱遮面,一身蓝色广袖裙,在众多男考生的陪衬下翩然上台,引起台下众人一阵骚动。
赫然是那天在客栈遇见的那位小姐。
这位小姐也是三场皆报,偶有的和台上大家的眼神对视中,叫人能察觉出她和那些人的熟稔。
傅居言万万没有想到,这位就是他欲叫人查探的对手齐温婉。
第二场结束后,回到客栈里,武宁将军已经候在客栈里了。
将武宁将军手里的资料来回看了两遍,傅居言才真的敢相信,场上那位他颇有些忌惮的女子居然就是齐家那位逼得王齐两家都不得不退让的庶女。
而且,“你确定她和楚怀清有纠缠?”
“千真万确,吴压亲眼看见的。只是两人似乎起了争执,那齐温婉将楚公子手中的诗作掷进了塘中。”
武宁将军皱着眉,将已经被水浸透的纸张递上来,傅居言拿起看了看,交给葛正修,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莫离》”
这是傅居言原搬照抄的一首五言诗,虽然纸张上的自己已经失真,但大约是纸张质量绝佳,仔细去看,还是能认清其中的某些句子,更何况,两人都对这首诗异常熟悉。
只是楚怀清将傅居言的诗作送给齐温婉,到底是因为这首诗,还是因为诗名,两人几乎一瞬间想到了答案。
手掌大半家族兴衰的富家女和落魄士族子弟,两者的关系,可以是无数种。但有了这首诗,那就几乎可以断定,除了情一字,再无其他。
傅居言想了想,将纸张叠起放在不显眼处,匆匆走进房间,伏于案上书信一封,交给武宁将军,“大人,务必尽快将信交给府上。”
武宁将军被他的郑重感染,道:“属下领命。”
葛正修在一旁看完全过程,等武宁将军匆匆离去,这才道:“如今福王在京都广宣花茶,楚怀清谈艺能夺魁首,亦是凭了一幅茉莉茶花图,短短时日,花茶的名声传了这么远,大约齐家的日子并不好过。”
“所以齐温婉出现在这里,而不是京都齐家,怕是和齐王两家出了嫌隙。”
“那个孩子。”
傅居言眼睛里露出笑意,“对,那个孩子是齐温婉的软肋,她当年千辛万苦逼着轻兴侯和齐家大夫人承认她姐姐亲骨肉的身份,如今恐怕没有想到,最安全的地方成了最危险的地方,那个孩子刚好成了齐王两家掣肘她的手段。”
“那她来到这里……”
“谁知道呢?大约是女子重情,她和楚怀清相识一场,来做个告别吧。”
第二日,齐温婉在习茶中突然退场,唯一能与之一争的傅居言拿了魁首。再加上他依然维持的在谈艺与鉴湖中的第三名,一时间成为这届茶会考最炙手可热的人之一。
前来“请教”的人络绎不绝,将他们临时落座的客栈挤了个水泄不通。
可惜傅居言他们无心理会这些事,自习茶考中退场,齐温婉就失去了踪迹,几番打听,才知道其已经秘密进京了。
当晚的庆功宴上,楚怀清在众目之下又一次喝得烂醉如泥。只是这一次,却再也没有胡言乱语些什么了。但其痛苦之色却显而易见。
也许傅居言真的猜对了,齐温婉的到来,只是为了借由一场茶会考,来和人道别。
已经收到京都来信的傅居言他们,早就知道,这一次齐温婉回京,是为了屡其承诺,和轻兴候结为夫妻。
时隔多年,齐家前前后后共三女侍一夫,足够成为京都中人的谈资了。
第二日,傅居言他们整装准备出发,出了客栈,却被一身萎靡的楚怀清挡下。
楚怀清脸色吓人,眼色黑亮,像是走投无路的困兽,抓住最后一根稻草,“齐温婉,要……要回京成亲,是真的?”
傅居言夫夫对视一眼,神色不见意外,“二十天之后,是婚吉日。”
楚怀清脸色铁青,喉头不断滚动,胸膛起伏得厉害,好一会儿才冷笑道:“如你们所愿,你们求利,我求齐温婉。”
傅居言心生怜悯,“楚兄还是想清楚,此一去,皇族不会叫齐家好过,覆族之仇,……你和齐家女,日后就算结为夫妻,怕也是一床两梦。”
“你们懂什么!”楚怀清低吼,“齐家不配冠名于她,齐家于她,只有压榨抹杀,没有血亲宗族温情!我,只是想让她自由,这个恶人,她不忍做,我来。”
从楚怀清这里,他们听到了一段烂俗却依然动人心的故事。
齐温婉一介女子,精通商营之事本是尴尬,偏偏生在商贾之家齐家,随着齐温婉的势大,越来越脱离掌控,齐家家主心生不安,王家同样害怕齐温婉生了异心。
直到齐家发现她爱上了楚家公子楚怀清。
楚家落魄,其父不过一从五品之官,汲汲于京都,无宗族人脉,家境凄凉。
齐温婉虽出身商贾之家,但因为齐家和王家的关系,就是配皇室宗亲也配得起。
面对两情相悦的两人,齐家棒打鸳鸯,甚至以轻兴侯的庶子、她的亲侄子相威胁,并且受轻兴侯夫人、齐温婉的嫡姐教唆,竟然一力主张将齐温婉嫁入王家,行秦晋之好,亲上加亲。
齐温婉不愿,嫡姐不怀好心,她掌齐家半壁江山,一旦步入后院,只会被侯夫人蚕食掉手中的权利,抑或成为齐王两家争权夺利的筹码。
但她没有办法,何止是嫡姐逼她,齐王两家皆不给她活路,怪就怪,聪慧如齐温婉,也逃不脱世人的冷眼言语,她和楚怀清的私相授受一旦被曝出,言语杀人,两个人就都毁了。
楚怀清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女子陷入困境,苦苦挣扎。
他迫切希望考取功名,但齐温婉被逼婚在即,他,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