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大夫说笑了,”乔管事不动声色的打太极,“我就是一个小小的管事,替公子打理一下这个清玉坊,哪里会知道这么多。”
这是再说自己不能多说,消息都掌握在顾笙歌手里,欧阳曦明白他的意思,乔管事见他明白,客气的一笑,温声道:“欧阳大夫还有别的要问的吗?”
这就是送客了。
欧阳曦微微躬身行了个谢礼,道:“多谢乔管事了。”
乔管事也微微欠身,道:“欧阳大夫不必客气。”
欧阳曦没在从清玉坊里多留,这地方不像是普通的勾栏娼馆,既然找了乔管事还没问出什么东西来,估计从别人嘴里也问不出来什么了。
“先生在想什么?”顾七跟在欧阳曦身后。
欧阳曦摇摇头,“没什么,就是觉得,这个乔管事,不一般啊。”
顾七点头,接道:“乔管事是从最开始就跟着公子的,公子一向很倚重他。”
“既然倚重,就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欧阳曦回想着,刚才看那乔管事的模样,最开始他信他是真的不知道清玉坊里有阿芫这么个人,但是后来他又问的时候,他虽然神色依旧淡定从容,但他莫名就觉得,他肯定知道点儿什么。
欧阳曦话一出口,顾七觉得有些尴尬,脚步顿了一下。
他心里有些愧疚,先生救他性命,又待他百般好,可是如今先生有事,他却半点忙都帮不上。
真是没用。
欧阳曦一心在想沈清的事,入了神,倒是没发现他的异样。
顾七跟在他身后,看他脚步不停,突然开口,“先生,要不,我们去找公子帮忙查一下?”
听到这话,欧阳曦略微诧异的侧了侧头看他。
顾七有些紧张,“先生,怎么了?”
“没事,”欧阳曦等了顾七半步,待他走上来两人并肩的时候,突然伸手捉住了顾七的手,状若无事的往前走,“顾笙歌家大业大,消息灵通,我们自该是过去找他帮忙。”
欧阳曦的手握上他的手的时候,顾七反射性的挣扎了一下,但是欧阳曦握的紧,挣了一下没挣开,幸好现在街上行人不多,欧阳曦的衣裳又是宽袍广袖,外人看上去就是两人挨得近了些,倒是看不出来异样。
顾七随他去了。
他帮不上什么忙,总不能连先生这么点要求都拒绝……
顾笙歌平时不常在顾七他们待的那个别院里,那个院子更像是个什么基地,里面待着浮安楼的人,守卫森严,制度健全,人也不少,但是就是没什么人气儿。
欧阳曦在京城待了这么久,顾笙歌的事情多少也知道一些,顾笙歌是侯府的公子,也算是家世显赫,但是自幼丧母,他父亲就彻底当没这个儿子,没人疼没人爱的,能活这么大也不容易。
不过能在暗处发展出现在这么大的势力,除了有点儿运气的成分,这人心机手段也是不可小觑。
顾七给欧阳曦领到了一座宅子的后院墙边,欧阳曦抬头看着一人多高的院墙,又看着顾七。
顾七有些尴尬,抱歉道:“公子处境不是太好,只能委屈先生了。”
欧阳曦抿了抿唇,十分僵硬的笑了一下。
顾七以为他不乐意,忙道:“先生矜贵,还是走正门吧。”
欧阳曦歪了下脑袋,看着院墙里面,道:“里面的院子是顾笙歌的?”
顾七不知道他问这个做什么,但还是老实的点了点头。
欧阳曦手里的扇子往腰间一插,拍了拍手,“就这样吧,从正门走的话又不知道要浪费多大功夫了。”
顾七十分歉意的点了点头,又让欧阳曦在外面等了一会儿,自己先去通禀了顾笙歌,这才出来,让欧阳曦和他一同翻进了院子。
顾笙歌的院子很冷清,跟其他大宅院相必,简直可以称作是萧条。偌大侯府的公子,院子里面竟然连下人都看不见一个,可想而知他的境遇有多糟糕。
不过明面儿上的人虽然没有几个,但是欧阳曦知道,暗处的人指定少不了。
但是这些都不是欧阳曦关心的,跟着顾七,敲开了顾笙歌的门,就算是在家里,顾笙歌也依旧穿着一身白衣,一尘不染,端正温润,不过就是衣料比平常轻便了些。
欧阳曦进去的时候顾笙歌正在煮茶,见他进来,就着跪坐的姿势轻轻欠了欠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顾七上前给欧阳曦半跪着行了礼,欧阳曦也没阻止,反正也拦不住。待他在顾笙歌对面坐下,顾笙歌摆了摆手示意顾七起身,顾七这才退后几步,跪坐在欧阳曦身后。
顾笙歌给欧阳曦倒了杯茶,见他面上焦急,微微敛了眸子,将茶水推至他身前,温声道:“怀瑾还是第一次到我这儿来呢,是因为沈清公子?我已经听说了。”
欧阳曦就佩服顾笙歌这一点,年纪不大倒是个老油头,八面玲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知他性情直爽,同他说话的时候也甚少拐弯抹角的。
“既然你知道,我便不多说了,”两大销金窟在手里,那里乱七八糟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顾笙歌的消息自然灵通,知道他的来意,欧阳曦一点儿也不意外。“我过来就是想问问你,知不知道那个叫阿芫的人是什么来头。”
顾笙歌视线放在欧阳曦脸上,道:“怀瑾这可是为难我了,我虽然知道你的来意,但是着实没见过那个阿芫,怀瑾还是先同我说一说这个阿芫的样貌吧。”
顾笙歌眼神清澈,像是真的不知道那个阿芫似的,欧阳曦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开始给顾笙歌形容阿芫的长相。
“身量不算高,但也不矮,长的很好看,杏眼,右边眉尾有颗小痣,”欧阳曦形容的很简练,想了一下,补充道:“哦,脚踝上习惯带着一条穿着铃铛的红绳。”
说完了,欧阳曦看着顾笙歌,“怎么样,有印象吗?”
第42章 清河之行(3)
顾笙歌视线落在眼前的茶盏上,瞧着杯中一圈圈荡开的水纹,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着欧阳曦,“倒的确是有这么个人,说起来,怀瑾还曾托我查过这人。”
欧阳曦心头一跳,他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预感刚来,就听顾笙歌道:“根据先生的形容,千机阁的阁主魏平生,倒是很符合。”
“魏平生?”欧阳曦一愣,他想起来,当时他以为顾七死了的时候确实让谢风带话给顾笙歌,让他查过这人,只是后来顾七回来,一高兴,就把这些事儿都忘到脑后了。
人都回来,他对报仇这执念也没那么深了,人活一世,没有什么比喜欢的人就在眼前更重要的了,千机阁势大,绝不是他一个欧阳曦能抗衡得了的,若是顾七当初不在了,他拼了这条命去报仇也没什么,可是现在顾七好端端的在他身边。
若是为了这事儿他再出了什么意外,那岂不是亏了。
“是,”顾笙歌道:“虽然魏平生行踪诡异,半副鬼面遮脸,很少有人见过其真容,但还是能探查出一二的,上次怀瑾托我详查,消息也得到了不少,正是同怀瑾说的相似。”
欧阳曦眨了眨眼,一个整日就知道饮酒作乐,一事无成的纨绔公子,一个是声名远扬的大阁主,这怎么都是完全不沾边儿的两个人,沈清怎么惹着人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要真是魏平生……欧阳曦暗暗啧了两声,虽说现在想这些有些不合时宜,但是说真的,单看长相,沈清也是万里挑一的好看,那股子妖娆劲儿比好些女人还媚,若是下了水进清玉坊里头,估计也能混个头牌当当。
但是这长的好看也不一定是好事儿,魏平生行事低调,外面穿的最多的事情就是他的性癖了。
据说,这个魏平生不仅喜欢男人,得了好看的男人,还喜欢给人绑起来,拿着软鞭子抽,用来来取悦他。
其实欧阳曦原本不拿这当个事儿,毕竟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床笫间的事儿嘛,人家就是喜欢的特殊了点儿,也不能这样就觉得人家十恶不赦了。
但是前提是别祸害到他身边的人。
沈清向来娇气,连老头子都过沈清武学天赋极好,奈何沈清怕疼怕苦又怕累,没练了几天就不学了,连欺负人都是欧阳曦动的手,以至于到现在还是手无缚鸡之力。
他想着,大哥沈钰处事圆滑,八面玲珑,虽然身在江湖但是从来惹这样的江湖人,没多大可能会和魏平生结仇。
而且在他的印象中,整个沈家都没有同千机阁有过什么瓜葛。
他觉得他隐隐猜到魏平生是为什么给人抓走了。
欧阳曦有些头疼,忍不住抚了抚额。
沈清是个万花丛中过能采三千朵的货色,极是没节操没底线,但是碰上魏平生却也是小巫见大巫,没什么可比性。
顾七跪坐在欧阳曦斜后方,注意力都在欧阳曦身上,突然见他揉了揉太阳穴,立刻紧张了起来,微微倾身,低声道:“先生可是头疼?”
顾七有些担心,他早就知道欧阳曦每天中午都要睡觉,要不然就会没精神甚至会头疼,两人今天中午玩闹的过了头,欧阳曦就没睡上午觉。
这半天心里又是着急,难免会头疼。
方才欧阳曦和顾笙歌谁都没说话,故而顾七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在安静的房间里也足够让人听清楚。
顾笙歌饶有兴味的抬头看了眼顾七,突然笑了一下,对欧阳曦道:“我原来总觉得顾七性子太过死板,现在看来也不是那么回事儿,想必先生待顾七确实是极好,才能让人这么死心塌地。”
这话一出,顾七额间后背立刻出了一层冷汗,欧阳曦还没等琢磨过味儿来,便见顾七起身,走到旁边,膝盖一弯,朝着顾笙歌就跪了下去。
膝盖磕在地上咚的一声,欧阳曦一阵牙酸,这动静听着就疼。
“公子恕罪,”顾七头磕在地上,“属下进暗堂时便以宣誓,誓死守护公子,万不敢弃信背主。”
顾七僵直着脊背,冷汗不住的往出冒,手在身侧握成了拳,紧张的骨节泛白。
他刚才是说了什么,怎么这么不注意场合,主子坐在上首,哪儿有他说话的份!
顾七有些后悔,依旧保持着磕头的姿势,顾笙歌没说话,他也不敢直起身。
欧阳曦侧头看了眼顾七,看着顾七对顾笙歌卑躬屈膝,唯命是从,尊敬畏惧的不得了的样子心底就生出一股烦躁,但更多的是心疼。
那可是他舍不得让受半点儿委屈的人。
看着顾七跪在地上,欧阳曦恨不得一把将人拽起来,拽到自己怀里,好好的安慰一通。
同时又有些气恼,顾七这么关心他,他自然是开心的,但是一想他对顾笙歌的态度,他就觉得在顾七心里他终究是比不过他这个公子的。
嘴里咀嚼出几分苦涩,虽是心疼,但也没动作起来去扶他。
再如何,这段日子的相处他也相信他在顾七心里是不同的,但他也一直知道,若是真的想同顾七在一起,或者说,让顾七心甘情愿的跟他走,顾笙歌这里便是一道关卡。
是顾七心里的关卡,迟早要过的。
顾笙歌淡笑着,好奇一般看着一坐一跪的两人,欧阳曦没言语,顾七更是不敢说话,一时之间屋子里竟然安静至极,欧阳曦无意识的摩擦了下茶杯杯口,他觉的都能听见顾七刻意压制的呼吸的声音。
过了半晌,——可能也就是一小会儿的功夫,顾笙歌便开了口,“行了,又没叫你跪,快些起来,不然怀瑾就要怪我不知道心疼下属了。”
顾笙歌话里带着笑,顾七稍稍松了口气,恭恭敬敬的朝顾笙歌行了礼谢过,但是不敢再坐下,只后退了两步,在窗口光线照不到的地方站定了。
欧阳曦侧头看了眼,顾七站在光亮以外,他有些恍惚,好像觉得顾七就当是这样的人,活在黑暗里,对着自己的主子唯命是从,见不得光。
这个想法只出现了一瞬间,欧阳曦猛的清醒暗骂了自己一句畜生,拿下了腰间的玉笛,半转过身看着顾七,笑道:“你去把这穗子换一个吧,总用这个都用腻了。”
顾七稍稍抬眼看着欧阳曦,嗓子有些干,喉咙有些发紧,又看了眼顾笙歌,顾笙歌像是没看到,依旧摆弄着手里的茶杯。
顾七咬了咬牙,上前接过欧阳曦手里的玉笛,他知道先生是要同公子说话,不想让他听见。
微微攥紧了右手,他有些愧疚,又十分不安,他方才说的那些话,终究是愧于先生。
欧阳曦的注视下,顾七低头不敢看他,道了声“是”又行了礼,这才要出门去。待到开了门,要出去的时候,欧阳曦叫住了他,顾七顿身回头去看。
欧阳曦笑了一下,道:“回去等我,顺便给我煮个面。”
这话一出,顾七顿时轻松了起来,嘴角似乎也带了点儿笑意,应了,出了门去。
门轻微的响了一声,关严了,屋里就剩了顾笙歌和欧阳曦两人,现下已是傍晚,窗子透进来的带着些绯色的光并没让屋里亮起来,反倒是带着些迷蒙的昏暗。
顾笙歌起了身,点了几盏灯,拿了一盏过来,用长针拨了拨灯芯,让烛火燃的更旺一些,又在桌下取了一只小木盒,打开,往香炉里添了香。
并不是什么名贵的香,但是香气淡雅,带着些雨后草木的清新香气,很好闻。
顾笙歌一举一动都带着股贵公子的温和谦雅,像是个人畜无害的白面书生,但是欧阳曦知道,这人骨子里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