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路众人纷纷散开一条通道,沈墨轩径直将人往门前一推,同门口两位官员道:“查他玉牌、考号,出生籍贯,姓甚名谁,核实他的身份!”
两位官员面面相觑,不敢多耽搁,待查验完毕之后,拱手道:“回沈大人,没有任何问题。”
“嗯。”沈墨轩轻颌首,又转头同沈执道:“你现在可以进去了。”
沈执:“……”
他好像无意之间又走了个后门?
为了防止被考生们羡慕嫉妒的目光扼杀,沈执赶紧拱手道谢,抬腿就进了贡院。先寻了个空房休息一天。
经此一事,无人再敢同他为难。沈执从前虽未参加过任何考试,但基本的规矩还是懂的。初九那日例行搜身之后,每人发了三根蜡烛,随着小童行至一间小房子,那小童便驻足停下了。
沈执暗想在这种环境下,即便想作弊,也挺困难的。更何况若有人巡场,但凡抓到就是杀头大罪。他可没那么傻。
春闱考的内容,无非就是四书五经,五言八韵以及策问,写篇好文章,似乎不太难。
沈执右手伤势未愈,只好写左手字,考试时间转瞬即逝,待考官将卷子收了上去,他起身双手交叠稍微舒展了一番筋骨。
同其他考生陆陆续续出来时,鬼使神差地一抬眸,目光穿越重重人群,一眼落在了谢陵身上。
他束手站在台上,身旁的官员在说着什么,谢陵微笑着倾耳细听,身上的官服熠熠生辉。身如玉树,置身于浩然天地之间,姿容俊美无俦,浑身透着一股子与生俱来的鹓动鸾飞之气。
仅仅一眼,沈执几乎快要忘记自己是谁了,他痴痴地望着谢陵,像是儿时仰望着头顶的太阳,试图张开手将光明抓住。
谢陵恰好在此时回头,两人隔着那么多人,遥遥相望,沈执浑身被电打了似的,几乎是落荒而逃了。
第33章 等我慢慢收拾你
一直跟着小童回了后院的房间, 沈执仍旧脸色通红,双手往脸上一托,烫得吓人。
这里的食宿都是贡院统一安排好的,每人一间房, 禁止考生私下见面,若无意外,十五日考完, 十六日才可离开。
入夜之后, 小童送了饭菜过来,沈执道了声谢,关上房门之后,也没立即吃饭, 而是取下发簪一探,末端发黑, 不由暗暗叹了口气。当即便没了任何食欲。
原本打算上床休息,却听外头传来敲门声, 沈执以为还是那小童, 遂隔门喊道:“我睡了!不必过来伺候了!”
谁曾想门被人从外推开, 沈执恼火,起身正要训斥,却见来人居然是谢陵,当即眼睛一亮,喜道:“哥哥!怎么是你?”
“除了我,你还想让谁过来?”
谢陵抬腿进门, 顺手将门栓插好,约莫是怕人看见,故意换了一身玄衣,可仍旧是非常俊美的,沈执短短两日未见他,只觉得像是过了一年那么久。
他一下从床上蹦了下来,往谢陵怀里一扑,两臂环着他的脖颈,两腿夹着他的腰,兴奋地大叫:“哥哥!我想死你了!”
谢陵伸手托着他的臀腿,防止他掉下来,笑道:“能有多想?”
“就是很想很想,非常想,想得要命啊!”
沈执兴奋极了,抱着他不肯撒手,谢陵也纵着他,顺势拉过凳子坐下,瞥了眼一口未动的饭菜,心里了然。
像是变戏法一样,从衣袖里掏出一个纸包,沈执坐他怀里,探头一瞧,居然是桂花糕,立马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想吃桂花糕了?”
“你肚子里的馋虫告诉我的,快吃吧,吃完了,我就得走了。若是被人发现,你可就倒大霉了。”
“我可没让你私下过来见我!”
沈执捏了一块桂花糕放嘴里,入口即化,甜香四溢,幸福得眯着眼睛,像是讨到了天大的便宜。原来,几块桂花糕就能满足他了。
谢陵仍旧面对面抱着他,上半身微微往后仰,见他吃东西的样子可爱,忍不住蜷了蜷手指。始终面带笑容。
沈执吃完之后,舔了舔唇,觉得有些口干,可懒得从谢陵怀里下去,干脆缩他怀里哼哼唧唧。
“怎
么了?谁惹我们家小心肝不高兴了?”
“还能有谁?不就是那个曹誉!在那么多人面前奚落我,气死了!”沈执想了想,又觍着脸笑,“哥哥,你帮我把金针取出来罢!”
谢陵笑道:“那可不行,谁知道你会不会转头就跑?你若是跑了,天涯海角,让我去何处寻你?”
沈执央道:“解开罢,没有内力真的很不方便,如果我在外头遇见了危险,刚好哥哥又不在身边,那我怎么办?”
“那好,等你考完,我就替你解开,不过有一样,我先说好。”谢陵伸手抚摸着沈执的背,耳语道:“我平生最讨厌背叛,若你今后再敢捅我刀子,我就把你倒吊起来,在你的喉咙上割开一条小口,什么时候血流干了,什么时候让你死。”
沈执猛然抬眸望他,惊恐道:“真……真的吗?”
谢陵哈哈大笑:“当然是假的,这是我对别人用的招数,如果是你,我大概下不去手的。”顿了顿,他伸手捏了捏沈执圆圆的臀,“用这里还。”
春闱分三场,三天一场,第二场考试沈执仍旧是手到擒来,不觉得有什么难度。正满心欢喜地等待第三场考试。
谁曾想元祁突然造访,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屋内灯火通明,元祁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地喝茶,沈执曲膝跪在地上,垂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夏司在外头候着,眼下夜色已深,根本不会有人进来。不知道过了多久,元祁才开口道:“阿则,你近几日怎么回事?吩咐你办的事情,竟然一件也没办好,朕将你放在谢陵身边,难道是让你同他相亲相爱,耳鬓厮磨的?”
沈执咬着牙齿,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皇兄,并非我不肯替皇兄做事,谢陵此人老谋深算,他根本就信不过我。但凡我露出半分蛛丝马迹,他定然就察觉到了。”
元祁冷笑,忽然将面前的茶杯往地上一摔:“狡辩!朕听说你跟在谢陵身边,夜夜同床共枕,亲密无间,他走哪儿都带着你,真是好一出兄弟之情啊!你还要不要脸!”
沈执脸上火辣辣的,下意识攥紧了拳头,狡辩道:“我没有!”
“到底有没有,只有你自己心里最清楚!”元祁起
身走至沈执面前,半蹲下来,一手钳住他的下巴,冷笑:“你的私事,朕也懒得管,眼下有样正事,你必须办妥,否则后果你知。”
他将一份考题,往沈执胸膛一拍,“明日就是第三场了,朕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务必把这个带进考场。”
沈执浑身发寒,抿唇道:“皇兄是想陷害我作弊?”
“谢陵是主考官,若是试题泄露,他有推脱不掉的责任。届时追究起来,你只管把罪名全推到他的身上。”
沈执道:“皇兄,三年前的事情还不够惨烈么?为何还要陷害谢陵?他到底做错了什么?值得皇兄如此?”顿了顿,他抬眸满脸悲愤,“不对,是我做错了什么,为何皇兄就是不肯放过我?”
“你不需要知道这么多,只要照朕说的办就行了。”元祁凑近他,耳语道:“阿则,三年前的痛苦,你已经经历过一次了,还想再试试么?”
三年前的事情,永远是沈执心里的最痛。他抬眸望着元祁,眸色中涌动着疯狂的恨意,每每想起当年遭遇,总觉得痛断肝肠,恨不得提剑自刎。
若不是对谢陵的思念拉扯,他早就不知道死过多少回了。
待元祁走后,沈执才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浑身湿漉漉的,手脚发软,沉默了好一会。
这份试题简直就是烫手山芋,沈执揣测不透元祁到底是何意,若真是想让谢陵死,什么理由找不到,偏偏要用此等下作低劣的手段。
他犹豫了很久,终是将试题丢入了火盆,亲眼看着火舌将试题吞噬得一干二净。
以他对元祁的了解,事情远远没有这么简单。
沈执思忖了一整晚,最终还是决定放弃了。只要他考不上,元祁就没有办法证明他作弊,也就没办法陷害谢陵泄露考题。
因此,第三场考试,他连半个字都没写,交了白卷之后,一直坐等考试结束。
第二日精神恍惚地出了贡院,门口早就停了谢府的马车,一直到了府中,沈执仍旧神色萎靡不振,管家一见他这样,还以为他没发挥好,一时间也不敢多言。
一直等到晚上谢陵回来,沈执才开了口:“哥,早些时候你说,如果我考不中,放榜回来就打断我腿,是不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谢陵这些日子在贡院住着,也累得够呛,随口应了一句,单手捏眉心,根本没注意到沈执的神色有异,“但凡你用点心,不说前三,最起码前十,你若连前十都考不进,那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责备你了。”
沈执心里凉飕飕的,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腿,杏榜四月十五才出。若是现在就实话实说,最起码在床上趴两个月,若是暂且隐瞒,还能痛快玩两个月。
谢陵见他不吭声,蹙眉道:“怎么,你别告诉我,这么低的要求,你都做不到。”
沈执勉强笑道:“怎么可能?我只是在想,出榜那日,哥哥能不能陪我一起去看榜。”
“自然陪你,”谢陵笑了一声,顺势捏了捏他的脸,“你也累了,去洗洗澡,晚上早点休息。离放榜还早呢,等我抽空了,带你去京郊骑马。”
沈执点头,战战兢兢的下去了。
他本以为谢陵只是随口答应的,竟不曾想没过多久,还真的带他去京郊骑马了。
如今正值人间三月,落英缤纷,花红柳绿,城郊多是世家子弟出门游玩聚会的场所。
谢陵命人给沈执做的骑马装,昨日就送来了。沈执原本生得就俊,一身白色骑马装,更添了几分清俊。
二人骑马过去时,场上早就三五成堆聚了一片人,沈执只想同谢陵独处,遂央着他一道儿往没人的地方去。
自从春闱结束,沈执在府中一直闷闷不乐,谢陵估摸着定然是皇帝又从中作梗了,遂也不点破,今日特意调值,就为了带他出来散散心。
两人骑着马,并排往前晃荡,沈执有些心不在焉,攥着马缰绳往前溜达,谢陵偏头瞧他一眼,笑道:“都带你出来玩了,怎么还不高兴?”
沈执道:“我没有不高兴。”
“还说没有?不高兴三个字,恨不得写脸上。”谢陵笑道:“不就是没考好么,可至于如此?哪怕你现在愁闷至死,也不可能从头来过了。”
沈执愤愤不平道:“那不是你说的?考不中就打断我腿?我现在小命都在你手上,难道我不害怕的?”
“我让你科考,难道会害你不成?恐怕是你自己心术不正,三心二意,所以才讨了这个苦头吃。”谢陵意有所指,暗讽他
身在曹营心在汉。
沈执哪里会听不懂,当即语噎了。
忽闻后面传来一阵马蹄声,沈执回眸一瞧,却见一阵人骑马奔来,为首的正是元瑾。
“谢大人,好巧,居然在此遇见你了。”元瑾一勒马缰绳,停了下来,穿得贵气十足,连发冠都是赤金的,沈执撇了撇嘴,轻轻哼了一声,往边上行了几步,马儿便低头吃草。
谢陵暗觉好笑,同元瑾寒暄了几句,说起沈墨轩时,元瑾便道:“虽然我不知道在西宁城究竟发生了何事,但沈家表哥一向明辨事理,谢大人不要因为一点小事,就同沈家表哥离了心。”
沈执心里暗嘲,明白元瑾虽然傲慢跋扈,但的确被元祁保护得很好,连这种事情都不知道。干净得一尘不染,恐怕元瑾长这么大,从未做过几件恶事,为数不多的几件,全部都害到了他的身上。
当然,沈执自己也不想多提。说多了都是眼泪。
谢陵淡淡笑道:“无论如何,沈墨轩不该纵容旁人欺辱舍弟。”他抬手指了指沈执,正色道:“这是我最后也是唯一的底线,但凡有人敢碰,必然付出代价。沈墨轩不过是同我割袍断义,算不得什么。”
元瑾面色微微一僵,下意识抬眸望向沈执,见他正背对着他们,百无聊赖地甩着马鞭,马儿低头吃草,午后的阳光洒满全身,像是在他身上渡了一层淡淡的华光。
沈执听到此话,恰好转过脸来,俊美的脸上显出几分吃惊,元瑾又细细看他几眼,总觉得沈执不经意间的神色变幻似曾相识。
可到底在哪里见过,又想不起来,就听沈执笑道:“原来我在哥哥心里这么重要啊!”
元瑾蹙眉,天生不喜沈执的笑容,好像但凡看见他笑容的人,不由自主就想对他好。元祁是,沈墨轩也是,就连谢陵也同样如此。实在令人难以忍受。
真想彻底将沈执毁掉,真想再度看着他在地上艰难万状地匍匐,痛苦不堪地惨叫求饶。
沈执忽然察觉到了元瑾的意图,手底更加使劲,马儿被勒得喘着粗气,发出不耐烦的鸣叫,前蹄烦躁地抬起落下。微风一拂,远处渐黛的山色由远及近,吹得鬓边的额发翩飞。他的面容像是清早起来时,东边吐
出的鱼肚白,眸子悲伤深邃。
元瑾忽然想起,三年前沈执满身鲜血地蜷缩在地,衣衫都抽碎尽了,周围很多侍卫冷眼旁观,亲眼目睹着人间惨案。
而那会儿沈执痛苦地匍匐着,疼到极致了,呜咽着喊“谢陵,救我”,喊了大概整整一夜罢,连个鬼都没来。沈执当时应该满心绝望罢,好多人喜欢他,可没有一个人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