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铁匠将我送上翠逢山,自此我不再是孤家寡剑。
而我哥之所以是我哥,是因为换做谁见了他那张脸,恐怕都喊不出来一个爹字。
于是乎我的地位水涨船高,虽说降生的比谁都迟,可辈分也是无可比拟的独一份。
2.
我哥又带我打架去了。
对方的兵器是一对孪生姊妹,那对峨嵋刺姐妹花矜贵傲气,可惜就是不怎么禁打,一会儿工夫就搂头抱颈啜泣出声。
“承让了。”我哥把我塞回了剑鞘里,大步流星下了擂台。
我一直琢磨不明白我哥究竟是怎么想的,他的内力修为绝不在同门任何一人之下,但他只在和外人打架时才让我使上八成的力。
这对我太不友好了。
虽说他那两个师兄的兵器都要唤我一声小师叔,可长此以往,我偶尔也会在那两把剑面前抬不起头来。
3.
我哥轻车熟路将我搁在桌上,钻进屏风后洗沐去了。他爱洁,睡前要洗一回,有时迷迷糊糊睡着了还得洗一回。
那时候的他和平常不大一样,面颊绯红,眼底含雾,兴许是做噩梦的缘故。
我哥其实是个胆小鬼,夜夜都要与人同睡,有时是太素他爹,有时是雪鸿他爹,还有个姓江的浑人。
我常端宁天不怕地不怕,唯一一回犯怵便是对上了这个姓江的。
他那双眼似乎看透了太多,漫不经心地扫过我的剑身,我赶紧闭上眼睛装作无知无觉,没一会儿却听见了我哥低低的哭声。
姓江的,待我修成人形,迟早有一天要替我哥报仇!
4.
忘了介绍,太素和雪鸿是我的两个师侄。
太素是新任宗主的兵器,是我在世上最讨厌的剑,没有之一。
俗话说物似主人形,太素他爹是个颇为正派的好人,不曾想养出来这么个不懂规矩的儿子。
雪鸿倒是还好,只是沾染上了他爹的傻气,像条大狗似的。
我对雪鸿唯一不满便是他的名字。
姓谢的真是胡闹,怎可让那柄傻剑与我哥同享名讳!
不过比起此刻,我还是宁愿进来的是姓谢的。
姓李的似是被人灌了些酒水,慢吞吞地解下了太素,我眼睁睁瞧见他把太素搁到了我身边,险些咬碎了根本不存在的牙齿。
太素倒是一副不在意的模样,慢条斯理唤了我一声小师叔。
我并不打算理他。
因为我哥出来了。
他顶着湿漉漉的头发跨坐到姓李的腿上,“师兄,是哪些不长眼的意图灌醉你?”
李雁行一向是做好人的,摇头道:“无碍。”
“算了。”我哥撇撇嘴,拢了拢披散到肩头的发丝,笑道:“师兄,今日有人私下来找我叙话,你猜猜是做甚么的?”
我知道我知道!
就是那对峨嵋刺姊妹的主人嘛,那姑娘输得惨兮兮,我还当她是来找我哥寻仇的。
李雁行沉吟一瞬,诚实地摇了摇头。
“你莫要问是谁,但我可以告诉你,她找我的缘由……”我哥偏头凑到他耳边,将声音愈压愈低。
我咳了一声,斜睨太素道:“你不好奇吗?”
太素又发出了让我头皮发麻的低笑,道:“小师叔会告诉我吗?”
我:“……”
他这把剑真的很没意思。
太素成功销毁了我适才涌上心头的成就感,我刚将视线挪回我哥身上,却发现帷帐悄然降了下来。
“小师叔,宗主和常师叔要就寝了。”太素不紧不慢地提醒我。
……我又不瞎!
“眼下还早,小师叔要不要我陪你去院里散散心?”
每逢我哥睡下了,太素这混账十有八九要将我糊弄出去,我真是烦透了他,魂体说话我哥又听不见,为何每回都不让我在房里歇下!
第75章 番外·常少侠的剑(二)
5.
怕什么来什么,古人言诚不欺我。
平日里见着姓江的时候算不得少,却也并非日日都能见着这笑面虎,好歹给我腾出些喘气的空闲。
我声嘶力竭:“雪初哥哥!主人!别听他忽悠!”
可惜没啥用,我哥听不见。
姓江的鬼主意恁多,三两句就哄住了我哥,笑盈盈地领着他下山去了。
福兮祸所依,不与太素那个小混账啰嗦的代价是日日与江御风相对。
但愿回去时雪鸿他爹没将家里弄得鸡飞狗跳。
6.
雪鸿是个傻小子,大多数时候乖乖地同太素一起喊小师叔,偶尔独处也会没大没小地唤我阿宁。
我基本上不与他计较这点微末小事。
翠逢山上持剑者无数,开了灵智的剑唯有四柄,我们仨,剩下的那柄剑上了年岁,不大爱与我们交流,也极少见面。
没了太素的百般阻挠,今夜我终于得以和我哥同榻而眠了。
同榻倒也没有,他在帷帐里,我被挂在银钩上。
我很困,竟早于他入眠,甚至还做了个恐怖如斯的噩梦。
梦里太素先我一步修成了人形,眸上架着副人模狗样的琉璃镜,如同往常一般将我哄骗出去,凑在耳边同我说了修成人身的秘法。
我满心欢喜地等他告知,谁知这混小子只在我耳边说了俩字。
双修。
他还不知羞耻地问我:“小师叔,要不要师侄助你一臂之力?”
助你娘的力!
我把你这个小王八打得满地找牙!
梦到这儿我就醒了,纯粹是吓醒的。一半神智还迷糊着,耳畔抽抽噎噎的哭声时隐时现,我一时间醍醐灌顶,姓江的又在欺负我哥!
这回我非得看看他都做了什么好事。魂体离剑,我小心翼翼扒开层层叠叠的帷帐,正对着的是一截瘦白的腰。
?
怎么会这样?
我哥跨坐在江御风腰上,将那浑人精瘦的胸膛挠出了数十道血痕。我的震惊溢于言表,莫非先前是我错怪江御风了,受苦受难的竟然是他。
不对——
那我哥哭什么呢?
我百思不得其解,又大着胆子掀开纱帐,视线无意中与江御风相接,吓得我连忙松手,在帘外听见他低哑的声音,“乖宝,你看这帷帐怎么被风吹开了。”
“胡说,我关了窗的。”我哥的语调颇为奇怪,几个字说得断断续续,可我再不敢偷看,万一这姓江的浑人真开了灵窍,那我岂不是大难临头?
7.
我哥真是天字第一号懒人。
我都醒了两个时辰了,他还趴在榻上不知晨昏地睡。
外出的日子好生无聊,打架的机会少之又少,江御风的兵器又是个奶娃娃,连话都不太会说,我简直快憋死了。
我想我宁愿回翠逢山面对太素和雪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