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他还怎么悄悄地背地里给人惊喜?
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沈大人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有股耐心钻研、不怕艰难险阻的专注精神。现在谢琻不是直接住到家里来了吗?那他便更要小心谨慎,不露一丝马脚,才能把生辰这事办好了。
于是,搬来三天后的谢琻发现——他家沈大人好像变了。
动不动就玩消失是一个事。明明俩人都坐在书房里看书,他这一抬眼,外间的人就不见了。站起来出去找了一圈儿,回来却又见人好端端地在原地坐着,问就是出去喝了个水。
半夜也是,睡到半夜手一揽,怀里冷冰冰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直接把他吓得骤然清醒一身冷汗。翻身起来刚想去找,那边人又回来了,一问又是去茅房了。
“怎么回事儿你?”谢琻简直是满腹疑窦,“这两天动不动就又是出去喝水又是跑茅房的……你、你不会得了什么痢疾吧?”
“胡说八道!”沈大人愠怒,恼道,“没有的事,你少瞎猜忌。”
可话是这么说,沈梒该消失的时候一次都没少,按时按点儿得人就不见影子了。
再其次便是这态度不对了。
以往谢琻与沈梒说话,他哪怕手旁忙着公务也会认真细听,随后多少会给点反应。但如今,谢琻哪怕坐在他正对面呆着,说着说着话便能眼见沈梒走起了神,思绪不知跑到了哪里,竟无端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谢琻简直勃然大怒,“我与你说昨天我起夜时摔了一跤,有那么好笑吗?”
“我哪有笑?”沈梒连忙敛了笑意,无奈地安抚道,“摔哪儿了,我看看?”
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情况简直弄得谢琻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每天夜里都不敢入睡,眼睛死死地盯着沈梒,生怕半夜再一睁眼又搂了个空,那惊吓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沈梒被他看得发毛,捏着被子警惕道:“你做什么?大半夜的不睡?”
我还敢睡?我再睡你就跑到天边去了。
谢琻长出了口气,耐心问道:“良青,你实话与我说,这两天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沈梒两侧耳朵有些红,索性帐子里昏暗,谢琻看不太清,只听他故作镇静道:“我哪有什么事?”
谢琻气结,扳着手指一一将他这些日子的异状数了个遍,随即质问道:“你说说,难道我是瞎子吗,看不到你这些变化?你说你是不是——”
他虽不太想问接下来这句话,却又是在怀疑,不问满心难安。
“——你是不是心里有别人了?”
沈梒脸色大变,“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寒声道:“谢让之!你问我这话,到底过没过脑子?”
谢琻一见他这反应便知不是,半是心安半是懊悔,忙搂上去哄道:“你别气啊,我不也就是问问么……所以你到底怎么回事儿?”
沈梒颦眉,坐在床上思琢。他难得费心准备一回,实在不想现在就告诉他;可是如若不说,谢琻却又定会不依不饶,这可怎么办才好?
左思右想别无他路。
似乎只有一个选择可行。
谢琻那厢正眼巴巴地等着回答呢,却忽觉眼前一黑,身畔之人靠上来扶着他的侧脸便是一记深吻。
轰——轰隆隆——
仿若有千万朵烟花在脑子里同时炸开,谢琻的手脚口鼻眼睛顿时都不会动了,傻傻地僵在原地。而沈梒又是百年一遇的热情,半压在他身上,一边竭尽全力吮吸着他的嘴唇,另一只手已经拉开了他的衣襟,抚上了光滑的胸口,随即不住往下滑。
“你——”谢琻猛一偏头,喘息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
沈梒的手微一用力,后半截话顿时被谢琻“咕咚”一声,咽回了嗓子里。
……逃避话题。
然而帐子里只余下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在没有余地给质问和疑惑。谢琻仰面倒在被褥之上,只觉灭顶的感觉如浪潮般将他包裹,整个人再无心去想其他事情。
……他家的沈大人,可真是越来越有办法制他了呢。
虽然暂时找到了方法抑制谢琻的好奇心,但沈大人眼下的青黑却愈发严重,白日里甚至困倦到有些神思恍惚,反观谢琻却一日日地神清气爽起来,跟吃了什么大补的灵丹妙药一般。
离谢琻的生辰少说还有一个月左右,再这样下去沈梒别说准备贺礼了,直接油干灯枯了也有可能。所幸洪武帝罚他二人的禁足不会永远持续下去,待二人开始办公后,沈梒终于勉强喘上了一口气儿。
第51章 火戏
时光如梭,转眼到了洪武二十八年的深夏。此时的蝉鸣如潮如浪,日以继夜地冲刷着门扉窗帷,再加上窑炉似的闷燥,轻易便能让人夜间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白日又烦躁乏力。
这些日子谢琻手里的差事极多,每天忙得晕头转向,再加上这磨人的暑气,差点儿把他逼得生出了几分病气。因是如此,好些日子都没有找沈梒,等稍稍清闲了下来后再掰起指头算日子,两人竟已有小半个月未曾相见了。
这人,怎么自己忙得时候不找他,他忙的时候也不主动来慰问一下?
所幸这日是难得的清闲日。谢琻微微揉着脖颈自户部堂房走出来,穿过院子的阴凉往外走去,一边与迎面碰到的同僚们见礼客套,一边暗暗盘算着一会儿要去找他家沈大人。
这厢他刚走至前院,却忽听身后有人叫道:“谢大人!”
谢琻一回头,却见衙门里侍奉茶水的小厮一手拎着个包袱,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冲他行礼道:“大人可教小得好找……这是大人家仆刚才送来的,说是让大人收到了尽快用。”
“我家?”谢琻一愣,接了过来。
那东西入手倒是不轻。谢琻抖开精心包好的外皮,里面露出个檀香木的雅致食盒,盒面上和雕着精巧细致的花纹,一看便是上等人家所用之物。
他搴着食盒,拇指微微一推木盖子,顿时一股沁凉冰爽的气息自食盒缝隙倾泻而出。却见食盒之中,拿青瓷小碗装了一盅酸梅琼脂酪,新鲜牛乳凝结的酪上点缀着一小点红艳艳的梅子酱,一看便让人口中生津。而盒内的一角还放了一小块冰,将青瓷碗和乳酪镇得沁爽至极,最适合在这酷暑之日来上一口。而冰边还置了一朵似刚才方掐下来的兰花,此时娇艳欲滴,花尖茎稍还凝了些露水。
如此韵雅之物……不似是谢宅送来的东西。
需知谢父早年从军,后来也将朴素简便的生活方式带入了家中,几个谢家的小子都是“穷”养大的,家中甚少给他们用其他贵族世家所惯用的奢靡器皿、用具。
故而谢琻一眼便看出了这不是谢宅的手笔。
那能是谁?
他心中升起了几分警惕——这太像不知内情之人假冒谢府之名,送不知来历的入口之物想要谋害性命了。
他微微皱起了眉,伸手拨开那朵鲜兰,却蓦地在花枝之下发现了一张藏在盒底碗下的素笺。
那素笺被兰花压着,此时露出顿时散过一股淡淡的草木幽香。却见纸上熟悉的颜体字迹端美秀颐、灵动瑰丽,甚至可从这极佳的字体中窥见一瞥写字之人绝世的风姿——
“一期一会”。
谢琻手捧着食盒,怔怔地站在酷暑盛夏的户部庭院之中。方才的警惕敏锐之色已经彻底褪去,他呆呆地眨了眨眼睛,仿佛被弄懵了,半晌两抹可疑的红晕竟然浮上了他的脸颊。
“啪”,他猛地合上了食盒,深深喘息了一下。脸部的燥热正在升温,他有些做贼心虚地抬头四下张望了一下,然而唯有风叶低语,却不见人声人影。他终于安下心来,又忍不住,悄悄打开了食盒盖,用两指轻轻捻起了那张素笺。
纸张入手沁凉,正面写得是那“一期一会”的四字,反面则写了一行时间地址——“戌时,城西望岳坡脚。”
难以抑制的笑意勾起了他的嘴角。
不行,这里不是地方,太不严肃端庄了。
谢琻蓦地清了清嗓子,努力想将笑意往下压,却又还是按捺不住从心底喷发而上的喜悦,以拳抵唇,低低地笑出了声。
沈良青啊沈良青,你真的是……
深得我意。
————
城西望岳坡并不是什么景色优美的所在,只有一座不算太高的野山,就算登顶也看不到什么壮丽景色,故而平素里也甚少有公子女眷郊游至此。
然而谢琻却完全没想那么多。
此时沈梒就算是约他去西市的杀猪场一会,他也会满心快活地欣然前往。
虽然素笺上写的是戌时相会,但谢琻早被勾得心痒难耐,足足提前了大半个多时辰就来到了山脚下。
此时夕阳西下,林间静谧,暑气正在一点点消散,谢琻靠在棵大树下满脑子都是他家的沈大人,边想边傻笑,那模样若是让别人看了去真是足够骇人的。
沈梒约他来这里到底是干吗呢?对月饮酒?可是为什么不能在他家自己的院子里?还有竹椅桂树可以纳凉。或者难道是郊游赏景?可这大晚上的,又是荒郊野外,有什么景可赏——
等一下!
……荒郊——野外?
谢琻猛地站直了身子,噌地瞪大眼睛,心中猜疑越转越快。
难道专门在半夜约他来着无人的所在,竟是为了……吗?可是、可是他家沈大人平素里也没看出来像是好这口的模样啊。
但或许就是因为没尝试过,所以想尝尝鲜,开拓一下新的可能性?
这、这他当然是愿意的啊!可是——
谢琻的万年厚脸皮竟有些羞色。他俯身摸了摸土地和草面,有些期待又有些忧虑地想——
良青怎么也不早点和他打声招呼呢,这样他还可以带个垫子什么的来……现在看这地面又糙又脏,他家良青的身子冰肌玉骨的,躺在地上磕了碰了可就不好。
可怎么办。只要一想他家沈大人身较体软地躺在这野外的荒地上、无助却又含媚地望向他,他就——
他就觉得鼻管和鼻孔有些燥热怎么办?
这边谢琻满脑子乱七八糟的奇怪想法,一会儿站着傻笑,一会儿坐着发呆,一会儿又起身焦急地团团转。转眼间日头西行,霞光渐渐散尽,湿凉之气上涌,夜色逐渐笼罩了林间。
时间很快便到了戌时。然而自京城来此的道路远眺而去却还是空荡荡的,无一人无一马,唯有夜间的徐风卷起地上的沙尘。
沈梒还是没有来。
谢琻抱臂,伸长了脖子望着来路,心里又逐渐涌起了些焦躁。
沈梒不是与他戌时相见吗?怎么到了时辰还不来?若是公务耽搁了也还好,但就怕是来的时候遇到了什么危险可怎么办——
他脑子里想着莫须有的画面和场景,越想越焦躁。到了最后真是一刻都等不下去了,大步过去解下拴在树上的马匹缰绳,准备策马回城先找到沈梒的人再说其他的。
他搬鞍上马,一拨马头,一声呼哨刚要脱唇而出,却蓦地愣住了。
在他无意间一回头的瞬间,看到了一幕令人屏息的场景。
方才他背对望岳坡而立,并未注意。而此时他身居高头大马之上,却见被夜色笼罩的林间,不知何时亮起了一道被柔和荧光点亮的山间小道。却见这条小道自他所立的山脚下起,宛转蔓延而上,于林木之间,流转明灭,直至远方山顶依然依稀可见银光的印记。
仿若一条穿行于凡世的九天银河,华光闪烁却寂静无声,引领着他前方的道路。
谢琻浑身僵硬,几乎是从马上踉跄下来的,抢上两步细观那荧光小路。却见地上些石头,石面上也不知是被刷了什么涂料,仿佛能吸收银月之光,一旦夜色降临月生山头,这条荧光小路便会悄无声息地亮起来。
仿佛这条路在此已久,一直都在静待一名归人。
谢琻心头剧颤。
会是他吗?怎么……为什么忽然弄这些,有什么用意?难道单纯只是为了给他一个惊喜?还是——
脑海中又万千想法,但这些想法仿若风中飞叶,在还未落地之前他便已蓦然飞身而出,顺着这条以月色为轨的道路急速冲去。
是他吗?会是他吗?
若真的是他……那自己现在便要见到那个人。
望岳坡久已无人,这条道路林木簇拥、荒草丛生,并不算好走。然而谢琻心急如焚,身若飞燕一点而过,逆着自山头吹下的清风飞速串行,不过片刻之后便觉脚下道路逐渐平坦,左右枝干稀疏了些,徐徐擦过他面颊的夜风飒凉,那是独属于山顶高处的舒爽温度。
荧光小路将他引至了山顶的一丛灌木之后,便消失了。谢琻微微有些气喘,在漆黑的夜色里左右环顾,却依然不见人影。月色如洗,脚下身后的银链依旧,一切都沉静在温柔和煦的寂静之中,却独独少了那个他最想拥入怀中的人。
“良青!”他忍不住大喊了起来,“良青!——沈梒!”
你人呢?你在哪里?快点出来让我——
一道烟火之声自灌木之后骤然而起,淹没了他的呼唤。
谢琻蓦地回头,却见明亮若旭日的光彩炫亮冲天而起,如逆行流行飞上夜空,瞬间炸亮了这无人的山头、他惊愕的表情和无措的心田。
……是烟火。
瑰丽的烟火一簇簇升上夜空,五光十色、花团锦簇,只为他绽放着。谢琻直直地盯视着那闪亮的火光,直至眼睛酸疼也不舍移开一寸目光,而不知何时双眼已蓄满了浅浅的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