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凤霖出了房门和陈震打了声招呼,陈震别过脸也没应。杨凤霖也不在意,“是不是要骑马?”
陈震见他浑身裹得严实,才十月的天这个亲王也太夸张了,暴发户家里头出来的公子果然精贵,他那张镶满宝石的床都已经传遍军部了。陈震皱着眉头,语气也有些不好,“那里车开不进去,有段路马可以上去。换成平时,我们都是徒步,可亲王娇贵还是骑马吧。”
这话里头的轻视,杨凤霖怎么能听不出来,也不生气,脸上始终笑嘻嘻,“还是陈部长想得周到,那就劳烦陈部长先跟我去马场骑马吧。”
杨凤霖去了马场,绛雪老远见到他就开始兴奋了,杨凤霖走到它跟前摸摸它的脖子,“想我了吗?小姑娘。”
绛雪打了一个响鼻,杨凤霖开心了,翻身上马对着陈震挥了挥马鞭,“我们走吧。”
陈震冷哼,看着骑在绛雪身上的杨凤霖,心里很不是滋味。那个位置本来应该是冯炎的,杨凤霖现如今得来的都应该是他的,杨凤霖抢了原本就该属于冯炎的东西。
厉染守在冯将军床前已经整整一晚上,天边晨光微露冯将军才转醒。看着床前厉染熬红的眼睛拍了拍他放在床边的手背,“我没事,回去好好休息吧?”
厉染将冯将军扶了起来,拿了一个靠枕垫在他的腰后,“为什么要瞒着我?”
冯将军笑笑,“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我早就看开了。”
厉染盯着冯将军发间的白发,心下沉痛,“您给我发了三封信,我……我有愧于您。”
副官敲门进来,拿着药端到冯将军床前,冯将军仰头喝干。厉染接过空碗交给副官。
副官有些担心,看了一眼冯将军,躬身退了下去。
冯将军拿过一边的水漱了口,厉染递上干净的帕巾。
“阑峤,我已经向议会打了报告,太原道驻军司令很快就会有新的任命。你不必多想,于私心我倒不愿意你现在接下太原道,你的身份只要一旦牵扯到军部,许多东西就要变。可皇室如今就是一个烂摊子,你要接下来着实不容易。你前半生多难,这后半生还要牵扯进皇室这个无底洞里,实话我心中不愿,你我虽没有血缘但我一直把你当成亲生儿子。你的性子我太了解,况且你身边又有了凤霖。”
提到杨凤霖,厉染紧绷的神经终于缓了一些,“我的确不想他牵扯进皇室纷争里头。皇室内里为了权利有多脏我不想让他瞧见。但太原道军部是您一生的心血,您……甘心吗?”
“甘心?人这一生总有许多想做却不能去做的事情,哪有人能事事顺遂随心,许多说甘心的人,心里真的就甘心吗?”
厉染神情一凛,冯将军坐起来双手抓着厉染的肩膀。
“我冯源一生自认无愧皇室,可我太原道一脉始终是皇室的肉中刺。先女王对我步步算计,我一双儿女死的死,活下来的也早就不是当年该有的样子。我再恨再不甘心又能如何,身为王国的军部司令,我肩头扛的何止是冯家,还有边境一众百姓,我不得不说一句我甘心。阑峤,我不愿意你同我一样,在王国和至亲之间你无论选了哪一个心中都会有恨。成王之路更甚,王是不能有软肋的,坐在王座上你会孤独痛苦,哪怕你有无上的权利,也难换一丝真心。这就是代价,在成为王之前,你就必须抛弃掉身上原有的一切。这条路很难,而我作为长辈,只希望你能够平淡幸福的过一生。”
冯将军说到此处,眼中有些发红。
“我知道,冯莹在皇室里头给你惹了许多麻烦。也谢谢你为了顾及之前的情分保下她。”
厉染抿着唇,为了掩饰泛红的眼眶低下头,“我……”
冯将军用力捏着他的肩膀,“答应我,那孩子要再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不要姑息。”
厉染别过脸,紧咬着牙,点了点头。
冯将军吃了药睡下了,厉染在他床边又坐了许久。
直到赵长松快跑进来,来不及行礼在厉染耳边说了几句,厉染双眼微睁,猛地站起来,快走了几步又似不信转头问赵长松,“你再说一遍?”
赵长松今天本来休假,想去找花娘。花娘没见到不说,就得来这么一个消息,急得脸都没刮就来找厉染。
满脸的胡渣狼狈非常。
“真的,亲王失踪在山里头,没了踪迹,已经派人过去了,您先别急!”
话虽这么说,可怎么能不急?别说厉染,就是他听到这个消息,半边身子都麻了。那孤山是个什么地界,一不小心走错可就……
一股凉气从脚底直冲上来,厉染快步走出去,“陈震呢?不是让他好好的跟着亲王,怎么能把人跟丢?”
“他回来时说就是一个转身,亲王殿下就不见了。”
“一个转身?在孤山里头岂能容他一个转身!”一声暴吼。
赵长松赶紧跪了下来,守在冯将军院里的士兵也跟着跪了下来。
厉染脸色铁青,抬头看着逐渐暗下来的天,要下雨。
心被突来的不安紧紧揪住,“陈震,让他在军部门口跪着,跪到亲王回来为止!”
杨凤霖看着手里的地形图已经在树林里绕三圈了,天空中落下来几滴雨,杨凤霖擦着脑门上的汗,不是这么倒霉吧,要下雨?
他这一路上来,骑着绛雪,直到前头的路马儿不能过必须徒步,杨凤霖将绛雪绑在一边的树上,跟着陈震上了山。这一路上,陈震走的很快,杨凤霖前头还能跟的住,到了后面有些吃不消了,插着腰在路边喘了口气,再看前头已经找不到陈震了。杨凤霖叫了一声陈部长,没人应答,没法只能拿出杨老板给他的地形图,研究了一下没走几步突然脚底一个不稳,顺着一个土坡就滑了下来。好不容易稳了心神爬起来,检查了一下,庆幸没受伤就发现自己掉进了一个树林里。扯着嗓子喊了几声,只听见自己的回声。杨凤霖只能循着路往前走,走了好几圈都在原地打转,终于没有力气停了下来。
雨点落下来越来越大,杨凤霖只能躲进一边的枯枝堆里头。
真该听八角的,身上放点护身符什么的,不会这么倒霉遇上鬼打墙了吧。
雨点很快就成了雨线,顺着枯枝堆渗透进来,杨凤霖后背立马湿透了。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杨凤霖擦着鼻子,闻到了血腥味。一看才发现滑下来的时候手掌不知道什么时候受伤了,划了一道口子正在滴血。杨凤霖费力的将自己的身子往里缩了缩,一阵阵冷意从四面八方涌来,又打了一个喷嚏。
杨凤霖看着逐渐暗下来的天,叹了一声,厉染该着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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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大家~膏药已经贴上了。(*/ω╲*) 有姐妹提起陈震,这人吧就是性子有点轴,人是不坏的,跟在厉染身边的四个小哥哥都是很忠心的。
第六十一章 你受伤了我会心疼。
厉染带着人上了孤山,此时雨下的越来越大,赵长松拦着上山的路不让厉染再往前走。
“七殿下,您不可再往前了,这么大的雨您要是出了什么危险,我们……”
厉染推开挡在他前头的赵长松,已经湿透的伽蓝褂紧紧贴在身上,厉染脸色铁青,这雨一时半会不会停,凤霖的身体要是淋雨受凉……
来不及也不敢往下想,厉染带着人迎着风雨往前走,赵长松往前跑了几步,在他身前跪下来,“殿下,这么大的雨前头那块常有山体滑坡,下雨不进山,殿下不可再往前了!”
身后跪下一地,厉染眯着眼,眼前一片水帘,雨后山里会起雾,找人更难,不能再拖了。
“找不到他,我不会回去,你不要再说了。”厉染刚迈开腿,小腿就被赵长松抱住,“殿下,你留下。我们进去找一定会把亲王殿下带回来的。”
豆大的雨水顺着厉染额头滑落进下巴尖,厉染盯着赵长松,“你我认识多年,废话无需再说,我不可能将他扔在山里,独自在此处等消息。”
对上那双满是红血丝的眼睛,赵长松缓缓的松了手。厉染挥开头顶的伞,突然耳边传来一阵熟悉的嘶鸣声,是绛雪。
厉染吹了一记口哨,不多会传来一阵马蹄声,浑身湿透的绛雪从前头的山披上跑了下来,浑身湿透,缰绳有明显磨损挣断的痕迹。厉染摸摸它的脖子,“你知道他在哪里?”
跟着绛雪,厉染带着人走了一段,却见绛雪突然停下来焦急的来回踏着蹄子。厉染拍拍它的脖子安抚着,四周看了看,这段路绛雪进不去了,只能步行。凤霖一定是把绛雪留在了外头自己进去的,厉染向前拐进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山道,叫了几声凤霖,没有回应。
厉染刚想再往前走,突然路边的树枝上有个亮晶晶的光圈刺地他眯了眼,厉染从树枝上拿下光圈,发现正是杨凤霖的戒指,上头还缠着红绳。这戒指的材质特殊,遇水遇湿会反光,凤霖一定就在这附近。厉染将那戒指收好,这处是个土坡,泥土已经被雨水冲的十分湿滑,厉染顺着坡道滑下去,滑到底他叫了几声凤霖,还是没人应声,此时厉染浑身湿透早已分不清是汗还是雨水。
“杨凤霖!杨凤霖!你应一声!凤霖!”
赵长松和龚全也跟着滑下来,两人左右两边散开叫着亲王殿下。突然,厉染前方传来草丛窸窣声,三人看过去,只见烂叶枯枝之中伸出来一只惨白的手。厉染赶紧跑过去,果然看见满身泥泞,脸色惨白的杨凤霖缩在那处。厉染赶紧将他扶起来,皮肤相接一片滚烫,发烧了。
厉染用袖子擦去他脸上的枯树叶,蹲下将杨凤霖背上身,龚全要上去接,“殿下,我来吧,这山路不好走,您!”
“滚!”沙哑的声音透着浓浓的怒气,赵长松赶紧将龚全拉下来示意他不要说话。
厉染背着杨凤霖往前走,那滚烫的身体让厉染忍不住加快了步子,架着杨凤霖腿弯处的手不断收紧。
杨凤霖趴在厉染肩头,滚烫的呼吸拂在厉染耳根,他轻声叫了两声凤霖,杨凤霖吃力的张开沉重胀痛的双眼,“在……山……山里头,不能叫大名。”
杨凤霖的声音本来清朗好听,此时已经烧得声音沙哑。这声音听在厉染耳边却令他一直焦躁不安的心瞬间定下来,刚才见他毫无生气的样子,厉染的心跳都快停了。
将杨凤霖的身体往上提了提,
“珊珊。”短短两字带着颤音。
杨凤霖没啥力气的将头靠近厉染的耳朵边,轻轻地用脸颊碰了碰他的耳垂,“我没事,就是有些想睡觉,你不要担心。”
厉染背着他攀上小土坡,一手拖着他,一手抓着一边的树干,“听话,现在不要睡,回去了再睡。”
杨凤霖迷糊的点点头,“好,我不睡。你说我倒不倒霉,温泉没找到,萤火虫就更是没影了,还摔得屁股开花,你看看我没毁容吧。老子靠脸吃饭的好不好。”
“可是我没你长得好看,你知道我第一眼见到你,我都惊了。世上竟然还有这么好看的人,可是好看有什么用,太凶了,第一天就把我扔出门,你怎么扔得出手啊,那么多蚊子,我就在外头坐了一夜,一夜……”
杨凤霖已经迷糊了,絮絮叨叨根本不知道自己再说什么。
厉染咬着牙,抓着树枝的手已经被树上的木刺划的鲜血淋漓,“不凶你了,再也不凶你了,我怎么舍得凶你。珊珊,珊珊你醒醒!”
爬上小坡,守在路边的侍卫要上来接他背后的杨凤霖,厉染怎么肯把他交给别人,背着他快步走出一人可过的山道,吹了一声口哨,绛雪跑了过来。厉染上了马背将杨凤霖抱在胸前,低头看着他惨白的嘴唇,额头抵在他滚烫的额前,“撑下去啊,珊珊。”
八角已经在院子里走了好几个来回,眼角都急红了,天都黑了少爷怎么还没回来。院门口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浑身泥泞的厉染抱着一样好不到哪里去的杨凤霖快步走进院里,后头跟着一个带着医箱的医生,八角张着嘴,眼泪已经止不住的落下来,跑到厉染身边哭着叫少爷,厉染沉着声音,“快去准备干净的衣服给凤霖换上,让医生看诊。”
八角擦着眼泪,急忙跑进屋里拿干净的换洗衣服去了。
医生给杨凤霖打了一针退烧,吩咐今晚上要好好看护,烧不退要随时派人告诉他。
厉染陪着医生去了外间,医生看着厉染还在滴血的手掌叹了一声,“殿下现在愿意处理手上的伤口了吗?”
厉染往卧室的方向看了一眼,“他没事吗?”
医生将他引到桌边,拿出药箱给他消毒包扎伤口,“只要烧退了养几日问题不大。只是亲王殿下这身体有些先天不足,怕是胎里带出来的毛病,所以较常人怕冷怕热。能将身体调养到现如今的样子,照顾他的人怕是没少用心,像他这般先天不足的孩子一般都养不过10岁,从小就要用精贵的药材吊着,一般人家根本供不起。殿下,亲王这次怕是要好好调养一番,明天我让给冯将军调理的那位上门来给亲王看看,开一些调理的药。亲王的身体切不可伤元气,不然以往所做全都功亏一篑,想再调养回去就很难了。”
厉染手上的伤已经处理妥当,对医生道了一声谢,送他出了院子。厉染折回卧房,八角肿着眼睛吸着鼻子给杨凤霖擦身降温,厉染接过八角手里的毛巾,让他下去休息。八角不肯,垂着头站在床角吸着鼻子,“我不放心,就在这守着成吗?少爷要是后半夜冷了,我还能给他捂身子,他都多少年没生病了,都是我的错,我没照顾好少爷。进山,我就该拦着他的,我对不起少爷,辜负了老爷对我的嘱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