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医身体动弹不得,目之所及也只洞顶一片黑暗,他屏息凝神仔细探听洞外声音。变了脸色的无名长者站在门外不屑一顾,径自掏出五只信号弹放于天空,交错响声细听来竟是三长两短。
妖医惊惧非常,不禁颤抖起来:这五声,乃是老妖座下弟子求救师父的专用秘信!
两天之后,楚大侠与叶少侠灰头土脸回到门派。
之所以慢了些,是因楚大侠青一块紫一块的玉臀不堪骑马。叶少侠心中有愧也很是体贴,愣将三匹神骏套了马车,亲自挥鞭驾驶,大侠则在车里趴了一路。
回到门派,便见到师叔和小师妹正在前厅看信。
楚大侠轻伤不碍行礼,又是一套拜见师叔的大礼行下,才迆迆然汇报了这一行的诸多情况。叶少侠一旁冷汗不止,听得楚大侠忌惮师妹在旁特地将石室一夜含糊带过,才暗自放下心来。
此行惊险,连巨侠也始料未及。他无意再问妖医去向,只说无妨,随手将信件一搁,捉了大侠手腕开始把脉。
“楚儿也不小了……”随后没头没尾的感叹了一句。
把脉完毕大侠却不急着落座,反立在巨侠身侧,仿佛对书信很有兴趣。少侠彻底安了心,放松精神坐着喝茶。小师妹在一旁看着,总觉说不出的违和,不住向二师兄打起手势,见少侠装看不懂,才小声问说:“大师兄今天怎么怪怪的?”
“哦?”云巨侠听闻,不禁抬眼,面上终于多了几分关切神情。
楚大侠当然知道师叔心思,又碍于三片薄臀薄面,硬着头皮用大串废话掩护后,方才含糊解释道:“前些天跌了跤,身上……有些疼痛,站着便好。”
巨侠面色顿时平缓,低头看信再不理会。
楚大侠心中倒有些萧瑟。
与此相反却是陶师妹,清秀面皮一动不动,身上却细碎乱颤起来。似是想到什么还要故作严肃憋着笑,眼看着要绷不住了。
那封写明“巨侠亲启”的信件来自武林盟主,好些文辞华丽的赞颂畅想之后,才委婉道出写信初衷:门派拒绝提亲之事,盟主伤心了。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江湖儿女自有主意,年轻人的事情长辈也没得办法……虽然自家三丫头茶饭不思伤心难过了好几天啊!一度消沉想要遁世啊!啊?啊!
少侠嘀咕:“师叔这推辞是用了什么借口?”
师妹小声回应:“我也不知道,反正不是说他家三小姐惹人讨厌我烦她。”
少侠看着师叔淡然读信的侧影,皱眉道:“不一定哦。”
“啥?”师妹有些惊诧。
“如果是师父出面就罢了,如果是师叔亲笔写信的那……”少侠似是联想起无数惨痛回忆,心有戚戚道,“就真的不一定了。”
陶女侠生无可恋。
盟主的信到这并未写完,如泣如诉三页纸后,峰回路转盟主又提:作为武林盟主,近来多方联结各门派打击以万老妖为首的邪派势力,如今积怨甚深。有消息传说,其他邪派欲待盟主发兵亲征家宅空虚之时,突击林府渔翁得利。盟主素知本门陶女侠行兵布阵很有造诣,如今请她驾临盟主别所,因地制宜,设一套迷宫阵法防范,让邪派妖人们不能得逞,也护得盟主妻儿周全。
看这语气,似是拿捏准了亲事告吹门派欠他人情,师妹布阵也不碍习武练功。举手之劳,如今不帮个忙都说不过去。
唯有陶女侠,心情十分复杂。
谁人不知,武林盟主家中最为战力非凡威震一方的,正是盟主爱妻,林夫人。
第43章
转眼间,妖医被困后山牢房之中十日有余。自他穴道解封后,百感交集间已摸清了周遭情况,如今正处于惊惶消散,愤怒存半,无聊骤升之时。心中各色想法也络绎丛生出来。
前一日深夜时分,他仍无心睡眠,烛火也不愿去点,只在寂寥黑暗中摸下床去,焦躁的原地来回打转。片刻后,隐约听有阵阵人声传来,模糊悠长,不知是真是幻。妖医细思索后将耳朵贴于牢房石壁,那声音果真清晰许多,似是男子呜咽,女子咆哮,还掺杂细碎的念经之声。
再细听,声音方向各异,竟不是一处。
妖医恍然大悟,自他身陷此处,每日都有一气度不凡之老翁,携一生无可恋之弟子为他送饭。妖医见二人每日推一小车上山,还道这是门中两名杂役,做活时顺便与他送来饭食。
如今看来,极可能无名剑圣将整座后山改成监牢,山间隐蔽了大大小小囚室若干,秘密关押了好些人。想来妖医这间,处于半山腰,栅栏铁索也不甚繁复,其中囚禁之人怕也是最无价值的。
讲到此处,说书人含笑补充:妖医自是有所不知,那每日与他送饭的老翁,正是前文里只识其名未见其人,因门派诸多事务缠身,已然心力交瘁脾气暴增的本门长老。此人虽忙得踪影不见,却亲自带前山掌事弟子巡视送饭。相对之下,掌门亲传弟子对门中事务一概不知,恰如其师,不知是干什么吃的。
又说那一日,掌门二徒弟叶少侠于藏经阁捧卷苦读之时,其师龙老侠忽的现身,带他去一处本门机密所在。
少侠跟着师父,懵懵懂懂间不知道要做什么。门派后山诸多场所之中,此地蚊子最多,平时少有人至,少侠也多年未曾来过。如今踏上此处蜿蜒山路,竟隐隐发觉多处机关残痕,细心推测,这些机关不在防范,倒像是故意布设的路障迷宫……
少侠惊奇,但拿不准师父飘忽的思路,只得吱声不吭的亦步亦趋。
直待龙老侠于一山洞前停下,少侠再定睛,见那洞门已增添许多桎梏,俨然成了一作牢门。向内观去,见洞中设置了桌椅床铺,期间还坐着个蔫蔫的梅妖医。
少侠愣,心下不住回想,思索师父是何时用何种手段将妖人捕获带回的。还未揣度出结果,前边老侠已清清嗓子发了话:“梅后生,几日不见别来无恙啊。”
妖医早发觉了他二人,却不愿搭理,如今垂着眼皮不吭声。
龙老侠并不介意,仍是一副严肃持重的腔调:“如今你到了本派山头,也当是猜到老夫身份了。没错,我乃本派第若干代掌门,江湖人称路见不平一声吼的究极正派龙某人是也。”
妖医总算瞥他一眼,喉头咕一声吞了腹诽,仍不说话。
少侠则忙着吃惊,此处并无内心活动。
老侠又道:“老夫就知你不会相信,今日特地带了证人过来。叶儿,你来告诉他我是谁。”
少侠无奈,腹诽此事为何不找师兄,畏于掌门威仪,还是拿捏了狗腿语气缓缓说道:“梅妖人你可听好了,此人正是我派掌门,楚师兄与我的恩师的龙老侠。”此处师兄二字也被他特地加重了几分,颇有提醒意味。
妖医懒于回应,只“哦”了一声权当对答。
老侠并不在意被后生如何拂了面子,听自己身份交代明确,竟又突然变脸嘻嘻笑起来道:“好久不见呀小梅梅,你可有想念老夫?”
梅妖医无力说话。倒是老侠身侧叶少侠瞪大眼睛暗自后退一步,汗毛倒竖指尖痉挛,仿佛雷劈了一般,细看嘴唇还有一点哆嗦。
老侠兀自笑嘻嘻:“这里再好,终归比不上自家的石室嘛。梅梅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和我们提。”
“我要自由。”梅梅冷脸答道。
“啊啦啦这个呀,老夫按此方向努力就是。”老侠面不改色,身旁少侠倒是精神一凛:说起那妖医石室,便禁不住想起楚姓师兄,接着更是如此那般难以描述……之情景。
索性老侠并不知情,仍扯着个阴风斜雨的淡:“为了表达本派诚意,先送你本武功秘籍罢?比如这套……唔……”说着话,老侠伸手于怀中摸索,竟真掏出本书册扔进牢房,继续笑道:“这本《还我俊俊拳》先赠于你,如何?”
妖医不睬他。
少侠站立一旁心中颇为郁闷:眼见着路上逃跑的“师兄夫”被直捉回门,师父不领师兄前来探望,却带着自己装疯卖傻,如此胡闹为哪般?
长者不畏冷场,兀自叨叨:“老夫放了你宗的求救烟花,这些天过来,那万氏狗贼也该露个脸了。”
妖医冷哼。
长者还在说话:“老夫知道小梅梅在想什么,狗贼若不来,自去同仁宴抓你小师妹便是。”
妖医这才大惊,几日未曾开口的唇舌有些僵硬,声音也沙哑了几分,他干涩的厉吼:“你这骗子!无耻之徒!如今又要对弱女子下手,你们这些正派就没一个好东西!”
叶少侠刚要出声回护:“未必未必,我师……”却被龙老侠话语打断,那老侠化名剑圣整日于山野之间对妖医出言调戏,十分开怀。如今三言两语间已然找回了往日感觉,声调也愈发油滑猥琐:“想老夫放过小师妹么?呵,这样吧,你先说几句嘴甜求我便是。”
语罢,还伸手指了指自己鼻子:“叫声剑圣圣前辈来听听。”随后又指向少侠,歪头思索。
少侠可不想和妖医乱了辈分:“不,不必了……罢。”
然老侠一如既往的,仿佛从未听见二徒弟之阻止,拍手笑道:“来来,叫他帅叶锅锅!”
锅锅不等内心腹诽,当先一记哆嗦。
第44章
插话说几日前那妖医逃跑,叶少侠随负伤师兄回门派之时,心里诸多想法百般混杂无头无绪十分焦躁。权当散心,便抽时间下山,去相熟书商处转了一圈。
哪成想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整间书铺的“存货”均被人尽数买下。待少侠登门时,书商正坐在前厅里美美喝着小酒,微醺间还得意洋洋展示了空旷的里间库房,喜滋滋夸耀着那面生的客官是有多么豪气,就连往日少有问津的嫣红妖姬一干人等作品,也都被这位阔绰客人尽数购下了。
少侠空手而归,心中忿忿。走回门派路上,也感凉风瑟瑟,十分悲情。这一带地域山多路远,仙气盛而人烟薄,全依仗门派才渐渐兴起,并无奢豪大户。本门风气淳正,诸位师兄弟也都心思单纯,何况那库房中许多典藏黄本自问世起几经哄抬今已价值不菲,又何来得如此大手笔之人……等一下,莫非是……师兄?
说起楚大侠,少侠早先便是有些别处的担忧。自负大侠伤回山,练功习武便时常心不在焉,较之以往,可谓是事倍功半。
门派诸人起初还当大侠被臀上瘀伤所碍,便开了小灶整日与他劲补。几日过后,皮肉伤尽数消了,大侠的武功却仍没半点长进。少侠还料他是心有牵挂,魂不守舍,如今看来,又多了一重别的可疑。
大侠早年在县城郊外领教了少侠的珍藏的《桃花侠大战葵花怪》,从此启蒙。后为妖医心思萌动,如今二人分别,此般真情无处释放,买些春宫也是情理之中。再者说,大侠生活俭朴只为仿效师叔,身为江湖知名的正派年轻侠客,其身价实则颇丰。况大侠其人心思单纯处事造作,一掷千金购鹅毛的蠢事早年也没少做。
思及此处,少侠不禁气鼓鼓,心想道:“真是教会师兄饿死师弟,这厮买书便罢了,居然半本都没给我留!一库的书册啊,可不得感觉身体被掏空!更不要说练功习武!如此这般胡闹下去,不消几日,必会被师叔发现他无所长进,随即介入调查追根溯源最终寻到我这里……等一下,师兄已经开始看嫣红妖姬了?!”
凉风习习,少侠还未来得及冷战,又见小师妹哼着歌迎面遥遥走来,笑嘻嘻与他打了个招呼,又换了首调子欢喜走过。
少侠悲伤,心想这个门派太可怕。
叶少侠虽闷骚,然成长于如此一群糙汉之中,多少也算个行动派。思及大侠诸多疑心之处,立刻拾掇了心情,往楚大侠住处拜访而去。
大侠模仿师叔寻了门中一僻静小院居住,房舍内外一概从简,院中花木也疏于料理,如今除了杂草,只存活有几片稀稀拉拉的菊花。少侠拐进院中,就见大侠身处花丛,被一群含苞待放且营养不良的菊花簇拥着,奋力练剑。
师弟难得来拜访,楚大侠自是十分开心,含着笑放下宝剑,找出茶具前来招待。
少侠素知师兄生活不谙小节,这再好的茶叶与他,也只会饮用,未必会烹,眼看楚大侠当真手忙脚乱,只烧水的功夫便害几个茶碗险些磕破。遂也不拘所谓宾客之理,接手烹制。
大侠不推辞,顺利成章让给师弟,二人且喝且聊,好不和谐。
谈话间,少侠不动声色试探起来,说:“近来山下书商发了一笔财,有阔绰客人前去购书,将店内密本尽数搬空,连嫣红妖姬的普通版都一并买了下,当真识货。”说这话,还不断抬眼去看大侠表情。却见楚大侠态度自若,似是并不在意。
少侠心下了然,他这师兄可不像师父,断不会睁着眼睛说瞎话的。然师兄听了书商种种,却似得了什么启发,反向师弟咨询:“近来我心境多有变化,总是没来由的魂不守舍,练功也思绪飘忽,剑上常常慢了半拍,再这般下去师叔可要不喜欢我了。前些日听前山王师弟推荐,寻来本《心灵佛跳墙》读了,确有益处。然心灵荡涤之际,习武仍不在状态,于是想请教师弟一二,你学识广博,可知有什么摒弃杂念,重回澄澈心境的典籍推荐?”
藏经阁中最不乏此类,况少侠前些日专攻于此,只消垂眼稍作思考,心中便列出了长串书单。然此时他脑筋一转,斟酌着再次试探起来:“杂念啊,没(梅)要(妖)……呃,待我回去与师兄找一找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