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锦囊里是师叔给的大补丸,别死了。”
第二天黎明,楚大侠终于恢复了淡定,他长舒口气却不愿动弹,心中又羞又臊又尴尬,只得靠妄想梅妖医被浸猪笼或者踹成球的样子来缓解。
天光渐亮,鸟鸣四起,楚大侠从头到脚全是蚊子包,远处叶师弟的背影一动不动像是睡了,似有压低嗓子念经的男声细细碎碎传进草丛中来。
“作孽啊……”
经过一夜的折腾,楚大侠三魂七魄都成了半透明,腰酸腿疼根本走不了路。二人的干粮还有一些,随手在山上捉只野鸡野兔也能饱餐一顿。但师兄弟二人此刻终于十分默契的,哪怕是滚着下山也决不愿在这里多待半刻。
叶少侠尚未从昨日的震惊中缓过来,对师兄的态度极为复杂,更是不愿让他伏在自己背上。
楚大侠也自知尴尬,就地打量了脚边的麻袋,“我钻进这里,有劳师弟一脚踢下去便是。只要不破相,一切都好说。”
……敢情还糊涂着呢。
叶少侠闷声把麻袋草席铺在一起,又垫了好些杂草,勉强凑成一个厚垫。平坦路上将楚大侠置于垫上拖着走,一有陡坡再将草垫铺在坡底,楚大侠自己跳下去,摔在地面伤筋动骨,摔在垫上只会有些疼痛,摔进师弟怀里……只怕那好好的师弟就这么没了。
一路师弟连声哀叹,师兄则颠得晕晕乎乎。东倒西歪间,连个满身灰尘的苦人儿好歹磨下山路,到了之前存马的客栈。早就听闻春日山上多陡坡,二人才提前将马匹和行李寄存于此徒步上山。再转念,这下山路上的惨状,各位听书的客官也能联想个大概了。
前回书中提的名门子弟本也都定了店里的住宿,谁成想山下闹剧既起,所有人一哄而散。心最大的也在次日晨间带着行李回自己门派了。原本热闹的客栈只剩下几个闲人,小二昨晚热热闹闹听了半天楚大侠如何如何的死状,如今见到生人,骇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没了药效的楚大侠为人十分造作。即便四下只有一个拖草垫下山的师弟,也不忘诸多谢感激的客套话,尴尬间还许了好些指点武功赠予宝物从此当做亲兄弟的愿景。如今这除了店家还有三人的客栈里,他更是十分逞强。纵使膝下如同两捆棉花,也坚持要自己缓缓行走,不吃饭也要换了干净衣服去看一眼他的爱马。
楚大侠的马自然也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好马,通体雪白骨肉匀称,双目有神还颇通人性。马本在厩里闭目养神,听到脚步声,立即抬眼望去,一眼是走路发飘的楚大侠,便低头不做反应了。
大侠的内心十分悲痛。
他不知道那更加令他悲痛的事情正在发生:昨日的名门子弟见杀得妖医不成,便带了门派前辈围攻梅妖医老巢。
梅妖医被追杀,手下喽啰死伤之外,还有些乔装跑路去了。空空荡荡的老巢没有半点力量,正派各自揣走些金银珠宝后,将藏于暗格中的典籍、药物、宝器并整个房舍一把火烧个精光。
梅妖医带着一腔愤恨,暂回老家的祖屋居住。在那里,第二颗老鸨划船丹即将现世了。
第5章
楚大侠千辛万苦到了客栈,并不急着赶回门派禀告师叔,而是以“打坐疗伤”为名,在天字一号房里窝了整整两天。
凭心论,楚大侠前半程对梅妖医的追击并没有多大的伤损。纵又三个日夜没有合眼,以他往日修为来看也不过是两颗丹药和一宿睡眠的事。
后半程在山顶过夜的楚大侠虽然十分斗志昂扬,却也并没有损伤。那老鸨划船丹不愧是被梅妖医贴身存放,命在旦夕都要护在怀里的绝世仙丹。楚大侠服下后不仅热情洋溢,还非常滋补。一夜的虚弱并两天的疲劳,只消在下山的草席上颠簸一路,便补养回来了。
不仅如此,服药后三天,楚大侠体态轻盈、面色润泽、声音也洪亮了许多。整个人看起来神采奕奕,他二十几年人生中最“玉树临风”的时段恐怕正是此刻了。
十年后含饴弄孙的店家小二都忍不住回忆道:“真正的大侠哪怕是精疲力竭身受重伤,那精气神儿都比普通江湖客要强。强一百倍!”
即便身体健壮,如今楚大侠依然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愣。
掀起万种波涛“楚二侠”经历了过度的摩擦,早已破皮红肿,碰到衣物便撕心裂肺的疼,更不要说骑马上路。楚大侠刚下山时,已经痛得生无可恋,光看着厩里的爱马,就觉得二侠在隐隐作痛。这种连根卷起的痛楚显然超过了一切,纵是楚大侠也不得不以认栽的姿态在房间里裸了两天,除了师弟谁都不见。连饭食都是店家备好后,由叶少侠送去的,美其名曰:“不可打扰师兄运功。”
客栈的第一日便如此百无聊赖的度过了,翌日叶少侠实在耐不住乏味,去山后树林打兔子了。眼瞅着到了饭店也没回来,店家左思右想,决定自己送饭。
小二怕扰了大侠运功,站在房门外只是端着饭扣了扣。屋内的楚大侠以为是师弟来了,头都不回应声答道:“进来吧。”。谁料想前两天话都说不利索的小二推门进来,抬眼就见到光着屁股的楚大侠站在紧闭的窗前,抻胳膊做五禽戏。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楚大侠不愧是场面上的人物,只是神色闪动几下便恢复如常,背对着小二淡然回头道:“怎么是你,叶少侠呢?”
“回大侠,也少侠他……说是有事,出去了。”
“哦,我派练习'猿猱功'的法门,切不可张扬出去。若是以后听到江湖传闻,必来拿你问罪。”
“哦……是,是,小的知道了!小的绝不会说出去。”
几十年后,小二头发花白牙齿掉光,抱着孙儿讲故事的时候,也不忘补充一句:“江湖大侠也没什么好的,台面上风度翩翩的招式是所谓的外功,私下练的些猴戏才是传说中的内功。”
“猴把戏耍得越难看,武功境界越高深。这才是那些江湖庸才练几十年都不得要领的原因啊……”
第6章
几经波折,楚大侠和叶少侠终于重振旗鼓,回门派去了。该门派建于山川之中,终日为雾气缭绕,亦真亦幻绝尘拔俗。师兄弟到家时晨雾漫天,才进山门便隐约看见一个青衣人影在朦胧之中浮空而去,仿若仙人。二人对视一眼,便牵着马向那人影快步赶去,口中还兴奋喊道:“师叔!师叔!”
这风流雅致犹如雾中神仙一般的人物,正是他们的师叔、楚大侠多年的模仿参照、霞姿月韵貌比潘安、真正从骨子里出尘绝艳的江湖奇迹——云巨侠。
那如幻似梦的身影,正是云师叔身着青色布衫,骑一头白驴向厨房而去。
叶少侠耐不住想要将近日的事赶忙向师叔禀告,无奈师兄的坚持,还是与师叔进到厅堂、重新请了安,甚至大费周章敬了茶,才清了嗓子慢慢说。
云师叔不愧是江湖巨侠,听闻梅妖医逃逸仍神色如常,并不在意。听见楚大师侄中了药,才一把捉住他的手腕,使出半分内力去探其筋脉气象。片刻后,又闭目淡淡说道:“听这脉象,心思活络了许多,其他倒没有变化,当是于武艺修为无碍。大侄子你自己觉得,这些天里练功可有影响?”
楚大侠没脸说自己无人监督便闲了几天,宁可耍猴拳也不想练功,只得讪讪:“目前似乎是不妨碍的,我只怕以后有什么变故。”
云师叔只有三十二岁,面容却与师侄仿若同龄,若说是相貌气度,更是俊美无双。他闭眼,就像是白玉雕的菩萨像上生出了乌色的眉睫。浅红的薄唇轻启,泠泠之声不带半点起伏,道:“多留意几分便是, 若只是心思活络,不影响练功也无妨。”
恰在此时门外小童禀报说另一江湖名门有书信送来。众人启了信件,是某德高望重的掌门亲笔通知师叔:缉捕梅妖医失败,贼人逃脱,各门派弟子受伤者众多,楚大侠也惨遭奸人所害不幸离世了……接下来是众人为了给楚大侠报仇,围攻妖医老巢并一把火烧了房子的前前后后。
师兄弟感到十分尴尬。
好在师叔除了武功,对江湖琐事并不在意,只淡淡说道:“妖术毒术不比内功心法,非得药材器具不可施展,既然那梅姓小儿的房舍都被毁掉,多半是要回他的老家修整。此刻追击,事半功倍。我因故人的缘由,恰好知道那个老家的所在。只是偏僻小县经不起江湖风浪,你们休息一日,明早动身去那里暗暗查探一番。切记不可张扬出去,免得咸鱼聚集,给当地居民平添恐慌。还有什么事吗?”
楚大侠乖乖摇头,一边仰慕师叔的巨侠风度,一边在内心里将梅妖医再次踢成球。
叶少侠半分期待两丝羞赧道:“师妹呢?我给她捎了东西,却没见人影。”
“和祥云进山去了。”云师叔凤眼半眯,内功深厚的体魄有莹华暗涌,指尖不经意的一股气息便能挑得衣角自行翻飞。
真乃绝色。
不出云巨侠所料,梅妖医房舍被毁后径直回了自己的老家。梅家老屋建在山脚下的竹林里,雅致、清幽、只是潮湿的很。梅妖医怀着与青苔共眠的心情到了家,却发现房屋十分干净。自己不在这些时日,恐怕是有人定期打扫修缮才能整洁如此。
想到这里他连包袱都没放下,奔去林外桥口的烧鸡店,拜见抚养他多年的姑父。姑父足有两年多没见到他,站在铺门前,只远远一眼便认出了正急奔过桥的妖医。做了二十年生意汉子嘴一咧:中气十足喊道:“臭小子脸怎么啦?!”
梅妖医收住脚步,欢喜的一龇牙:“被人打啦!”
街边群众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姑父不怕妖医丢人,又喊:“臭小子妖城住的好好的,怎么回来啦?”
梅妖医花脸红了半分,挠挠脸:“房子让人烧啦!”
群众的眼神立刻充满了同情,他们生硬的转移视线,低下头,心不在焉的继续手上的买卖。集市的叫卖讨价声变成了嘁嘁喳喳的议论,个别嗓门大的一个没稳住,“没混好啊~”的话音掠过街角传进每个人的耳朵眼。
姑父不管不顾,继续隔着半座桥并三个铺子喊得声如洪钟:“烧啦?现在江湖小流氓本事大啊!看看你这混的什么玩意儿?没出息!娶妻了吗?”
“……没。”
“有相中的吗?”
“……也没。”
“呸!连个正经营生都没有,谁家闺女肯嫁你?!瓜怂!”
围观群众不再掩饰,纷纷向妖医投去了同情的目光,人声中再次钻出一个没稳住的:“啧啧,这都二十好几啦!”
第7章
妖医的父亲是县里小有名气的医生。
可怜父母早亡,他作为“梅家独苗”由姑姑姑父抚养长大。梅妖医的姑父姓孙,继承了桥口四号铺“小孙烧鸡”的家传手艺,日子过得相当滋润。然而姑父并不期待妖医跟自己一样早出晚归满身油腻,而是希望侄子能继承父亲的志向,成为小县城里的优秀医生。这点从那个整洁的竹林老屋里可见一斑。
梅小妖医在这样的期待之下,启蒙识字都要比别人提前一岁,识了字读了书,又马不停蹄开始学习医书,很快他发觉了自己用药使坏的潜力。
小妖医虽然十分听话,但内心里蛰伏了一份静谧的叛逆。这天赋正是给叛逆凿了一条发泄的出口。几个月后,江湖毒医万老妖云游到该县。为了更好的不走寻常路, 梅小妖医毅然拜入老妖门下,跟着师父闯荡江湖去了。
姑父十分失望,从此心结落下,隔几年见到梅妖医也再没给过好脸。
如今侄子挂着彩走来铺门口,还是免不了他叉腰一通训斥:“我当初说什么来着,你现在看看,这江湖混多乱!年纪轻轻的就有人敢烧你房子,以后到老可咋办!啊?多不稳定!”
“……”梅妖医低着头,也不接话。
“没正形!吃饭了么?”姑父白眼。
“……没。”
“吃!”姑父冷哼一声,低头去看案板,今天生意做得太好,只剩半只烧鸡和一个鸡头。他骂了一声草,抽出油纸包了鸡,大力直戳到妖医鼻子上,“吃吃吃!”
“谢姑父。”妖医闷闷接过烧鸡,他风餐露宿了多日,早已饥肠辘辘,再加上小孙烧鸡喷香又熟悉的好味道,只斯文了两口便狼吞虎咽,吃得满脸都是油。
姑父没给正眼,转身偷咧了半边嘴角,并低声骂了一句草。“当初就让你臭小子学医,啊,医生多好!铁饭碗!人脉广!地位也高!哪怕不学医,念书考秀才或者学个别的手艺不行吗,你姑姑还有我砸锅卖铁也供你!啊?”
“……”在消息闭塞的县城民众眼里,师父万老妖也大概不过是个老混混,更何况梅妖医的房子还没见过就被烧了。嗯,一定是十分落魄。
江湖有什么啊,你看是暂时多点零钱,但它不稳定!没保障!啊?不学好!我要是你爹我打断你的狗腿!”
“哦……”梅妖医大嘴塞满,随便应付答着。
“就在外面飘着,啊!你姑到菜市场南角找人说媒,闺女自己还有点意思,人家父母一听你臭小子在外地,谈都不愿意谈嘞!没出息!”
听到说媒,纯情少男梅妖医不禁花脸一红,油手拉着姑父三步并走两步往院里领。他听到别家姑娘对自己有心,很是激动,拉着姑父一边跑,一边大力的咀嚼吞咽。想要一站定就打听那姑娘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