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公子自知不受小医待见,已回屋点灯焚香,还勉力煮了茶。
丁小医果不领情,他斜眼瞥了白玉杯里的一泡烂茶水,挑剔道:“楚掌门看晚生年轻,喝不得酒,才特地摘些叶子给晚生煮茶罢。”
楚、梅二人对视苦笑,郎中正欲劝说,便听小医逞强道:“师父,徒儿已不是小孩子了。”
郎中无奈,起身去窖中取了坛温性药酒,心里则犹豫着家中常用的一对白玉大杯和备用待客的一套官窑大杯。他二人定居不久,家里的杯盏全合公子心意,十分豪奢,只消斟满一杯便能叫小医烂醉如泥,保不齐还要影响身体发育。
回屋却见楚公子从药柜里取了三只药盅,个个只一节指头大。
小医不满:“你耍我。”
公子微笑说好,又换上三只粗瓷小药皿,四平八稳摆上桌来。
小医皱皱眉头,嗤笑:“堂堂一派之主竟混得如此穷酸,连副好杯子都买不起了。”
楚公子不置可否,梅郎中则想起账目,面现尴尬。小医见公子不曾动怒,反而郁结,碍于郎中才按捺了脾气,转头撒娇道:“师父,徒儿刚看到您院外挂了招租的牌子,莫非……”
“不是!”二人不约而同。
“……是出租医学器皿的。”
“……对对!”
客官们看到此处,怕要奇怪他二人为何拒绝了自家徒弟。莫非是抹不开面与徒弟收租?非也~说书的幕后憋了两章,终于忍不住跳出来给大家解说一二:梅郎中认为那破屋四面漏风,有损他邪派宗师的风范,才不愿徒弟住在那里。楚公子则觉小医在家势必要干涉他雇人洗衣,更是万万不肯答应。
二人欺负年轻人没走过江湖,比较好骗,随口编了个蹩脚理由糊弄于他。小医果然信以为真,点点头,又皱眉向公子问道:“楚掌门怎么不喝,莫非是瞧晚生不起?!”
楚公子见年轻人这般幼稚,不禁憋笑干下一杯,还酒杯倒转,示意小医。
郎中看此架势,便跟着干了一杯。
丁小医年轻,不胜酒量,两杯药酒便上了头。小小的少年搂着师父哭诉不止,比如师父不要他了云云,三师伯是芳心灌水犯云云,其他师伯看到他就要抱抱简直傻逼云云,“自三师伯代理主事,从此宗派山上山下的各式女子上门讨账,徒儿如今纵是闭眼,听脚步声都可识人男女。”
楚公子赞叹:“何等奇妙!除了武功深浅,竟也能断人性别与否。”
梅郎中见他惊奇,心里有些得意,偏过头解释道:“男女体型不同,重心也略有差异。我宗弟子熟悉人体结构,耳力优异者若细加揣摩再多做演练,便能以脚步声区分。”
待他说罢,小医又冷着一张红脸去瞟楚公子:“你怎么不喝酒,瞧不起我?”
楚公子又斟满一杯,干了。
小医看着他喝完,点点头,复扑回郎中怀里继续哭。
郎中苦笑,径自也陪了一杯,隔桌向公子挑眉。
公子回以微笑。
小医见此幕,心里便愈发委屈,他一拍桌,指着公子又哭:“都怪这个人!把我师父拐走啦……哇~!”
郎中拍着他后背安慰半晌,才道:“不早了,师父送你去住店。”
小医酒醉却仍有主见,进门时他见外屋有一张卧榻铺盖俱全,似是二人为防来客才装模作样。便问说:“师父,徒儿今晚睡这里行不行?”
郎中稍作思考,想那邪派之秉性,这一觉睡过小医怕就要赖在此处再不走了,便坚持道:“这间是你楚伯伯喝高了,我嫌他臭,就让他睡这里。乖,师父送你去客栈。”
小医一听,果真十分嫌弃,立刻跟郎中出了门。
说话间,又是几日过去。
小县城里日子恬淡,换个说法就是无所事事。梅郎中尚有患者可医,楚公子除却日常练功便无事可做。这一天公子百无聊赖,在本书鬼使神差的撺掇之下,蒙了个面出去城外行侠仗义。
城外山道上常有土匪拦路,杀人绑人劫色劫财。公子撞见,抬手间两招便打退了贼寇百人,保护过路的平民若干。以他之盖世武功兼之凌云气度,只此两招亦使得潇洒如风,看得众人眼神发直。
得了救的群众感恩戴德,自然要跪谢恩公讨问尊姓大名,信誓旦旦要为他立个生祠月月拜祭。公子不能如实相告,又着想要过一过立祠的瘾,便沉吟片刻,临时取了个名字叫作“无名剑圣”。
待他回家与郎中笑着说起,却见对方赫然爆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郎中逼着公子,下一回无论如何都得把名字改了,改什么都……对,干脆叫怪侠一剪梅算逑。
然次日一早,剑圣之事迹便在城中口耳相传,妇孺皆知无名剑圣其人,再想改名已是来不及。
郎中郁闷非常,楚公子不明就里,还当是阵仗太大唯恐暴露行迹。于是金盆洗手,欲叫无名剑圣从此销声匿迹。
但百无聊赖楚公子仍是闲他不住,没几日又出得城去,抬手间收服了城外一座土匪山寨,成了新一任的楚大当家。
第92章 番外之《损之又损梅郎中》(4)
开篇就见山寨第一高手被拍倒在地,高手吐着血大喊,老子不服,不服!凭什么老子这样就倒了?就因为作者不会写打斗么!
……
正如上回书讲,楚公子这日闲来无事,便挑了远处一个山头,打算以“怪侠一剪梅”之名头在此铲奸除恶匡扶正义。此山在远近几百里都很是有名,因其九曲十八弯的山路甚是繁乱,山中窝藏了多股山贼势力,平日里拦路劫财影响地方经济,有时还下山打家劫舍为害本地居民,远近一带人人叫苦。
公子慕名前往,才上山果然遇见一窝山贼,于是抬手一招打倒了了整片喽啰。山贼惊,慌忙通报了本寨大当家,带领寨中第一高手前来迎战。
而本章开头便趴在地上口吐血沫的男人,正是被一招制服的第一高手。
眼见手下爱将被打翻在地,大当家的自然要亲自上阵。就见他须发浓密,筋肉虬结,哇呀呀呀一声暴呵,亮出了手上的兵刃。
第一高手还趴在地上,声音凄凉:“不要管我,大当家的,你快逃啊!”
大当家武功并不如高手,然他一向以德服人,此时更少不了煽情一番:“你是我的兄弟,我怎么能不管你啊!”语罢一晃手中兵刃,道:“小的们,跟我上!”
随即又被公子极为梦幻的两招,轻松打服。
身后不知是哪个不开眼的小贼,还不禁“好帅”出声。
眼看着几名高手扑倒在地,一群喽啰瑟瑟发抖,楚公子挑眉一笑心下暗爽,决计将酝酿多日的台词说出,让山贼改邪归正到山下种田去,然后挑平第二寨、第三寨……直至扫平本山,再换一座。
然一众山贼看着第一高手和大当家并排倒地,不约而同将眼神投向了本寨里军师型的人物——二当家。见其点头示意,众贼赶忙齐刷刷跪下大喊:“小的们拜见新任大当家!”
楚公子皱眉,看这一众软骨头,颇为嫌弃道:“我可不是来踢馆的。”
众山贼一愣,随即又喊:“大当家的攻盖万世受与天齐!”
不等楚公子再分辨,军师又喝:“快啊,给大当家上座!敬茶!捶腿!”
……
一炷香过后楚公子在一群山贼的簇拥之中,找到了久违的众星捧月的感觉,也启发了他很多别的想法,于是故作勉强的答允下来:“未曾想你们一群匪类,竟有侠义之心。既然大家如此渴望正义之领导,那我也不做推辞,如今就引领你们走向光明大道罢。从今起,所有人等需行侠仗义尊老爱幼,不得行作恶之事,倘若再犯,我怪侠一剪梅便要亲手平了你们。”
众贼皆傻,心下后悔今日出门未看黄历,断不清眼前这尊大仙是凶是吉。还是军师识得大体,只消半柱香的功夫便回过神来带头跪下,高喊道:“全听大当家的吩咐!”
“还有就是这个……不要叫我大当家。”英俊潇洒楚公子,对这个称呼着实有些嫌弃。
“好的大当家!”
“没问题大当家!”
“……算了。”
自此,在楚公子带领下的山贼们金盆洗手,再不能烧杀掠夺了。山贼们没了收入来源,心里焦急,于是在顺延成二当家的原大当家主持之下,召集全员连夜开了一场前景研讨会。经过四个时辰的讨论,山寨终于在顺延成三当家的前二当家建议下,仗着离山下最近的地理优势,转型成了保镖机构。
此地异常凶险,以往有商人欲过此山都是要重金雇佣镖师保护,即便这样仍时常遭劫。也因此,此地的贸易发展一直萎靡。
如今只要花钱雇佣本寨众贼,便能在本寨众高手的保卫下披荆刷脸,安全走过这段山路。时间一长,寨里的生意蒸蒸日上,正当收入赚到手软。倒是对其他寨子之发展多有影响,那些山寨自然不忿,联合起来围攻本寨,意图一举歼灭。然好巧不巧,攻打当日正赶上楚公子前来验收改造成果,于是惊艳两招又将众寨一举收服。
望着公子英姿,魁梧粗犷二当家满面红光,眼珠恨不得要钻出蔷薇来。
楚公子也未曾想自己轻轻松松无需远行,便打得全山贼寇重新做人,开心之余也逐渐接受了“大当家”的称呼。早年间他与郎中尚未相识,郎中作为邪派翘楚已经出师立派,那时也被门人这般称呼。如此看来,这个“大当家”便颇有野趣了。
思及此处,楚公子又想念起梅郎中来,便在二当家满脸绿光的注视下,揣一肚子开心的小秘密回家去也。路过酒铺,还打了两坛上等好酒,回到家拉郎中没头没脑喝了一晚。
结果次日醒来公子头疼乏力,推了推身边郎中,唤他配一副药来解酒,却见郎中早已醒了,缩在床上哼哼唧唧,似比公子还要头疼。
“想当年地表最强大会后,我与师弟连敬两缸也未见怎的。”
“年纪大了不服不行,下回咱喝慢点。”
“嗯。”
说话间梅郎中下床找药,然宿醉之下几乎站立不直,于是扶着床,半走半爬的挪到室内一只小药柜前。公子尚趴在床上揉眉眶,瞥一眼郎中,淡淡提醒:“昨晚窗户也没关,阿梅可留着神,莫有来人将你这样子瞧见了。”
郎中摆烂:“瞧见就瞧见罢。”说着一屁股坐到地上,吞了药丸,又一颗掂在掌中抛去给楚公子。然他手上失准,药丸竟扔到了公子玉臀,转眼又一弹出老高,最终咕噜噜滚回郎中脚边。
无奈,郎中只得拿了药瓶半走半爬回公子身边。待公子也吃了药,两人相对坐在搅成一团的被褥上,互揉对方的太阳穴。
半个时辰后,郎中收拾妥当,便要出门。
前些日县里最大之药堂聘请他每三日一次前去坐诊,想郎中已在本地有些名声,医馆之经营却远不及预想那样一飞冲天,日子长了郎中难免向生活妥协,也将此差应了下来。
出门却不禁指桑骂槐的感叹起来:“这小地方,告示发出好久,却连个看房的都没。”
待郎中走后,一名彪形大汉自竹林蹿出直向小院而去,然到门口却突得收起了一身彪悍气场,低眉顺眼敲了敲门,又柔声道:“大当家,小的是寨里的第二高手,来给您老洗衣服啦!”
又是一个深夜,楚、梅二人已经睡下。突听得有人敲门,他俩还道是出了急诊,郎中披衣开门,公子则跑进偏屋把床铺弄弄乱。
推了门,却是一浑身湿透的青年,灰着张惨淡的脸虚弱倚在墙边。虽是站立不稳,却也勉力将上半身转了转,睁眼和郎中互相打量。郎中见青年这般容姿,便将其来历猜出了五成。本想着大晴的夜里哪淋得一身凉水,凑近了细嗅,竟全是青年身上发的冷汗。
这时公子出得门来,见此情状也是愣怔,便问:“这位青年可是受了什么内伤,需要看诊?”
那人稍一抬眼瞥了公子,缓缓开口,声音嘶哑如同疯驴踹磨:“我见城门广告栏说这里招租。”
楚公子还想说些什么,郎中却先一步拉住那人手腕试了脉象,随后慢悠悠道:“里面那间,房租一个月五两,铺盖自备不管饭,租么?”
青年有气无力从怀中掏一锭银子,抬手想扔,斟酌着还是将银子缓缓递到郎中手上,随即径直走向那件破屋。
公子低声询问郎中:“他是怎么了?”
郎中面无表情:“死不了。”
话音未落,那人,哦是那千呼万唤始出来的新人房客,扑通一声昏倒在院子正中。
第93章 番外之《损之又损梅郎中》(5)
上回书说那人倒在院里,郎中见了,把银子收入怀中,伸手一把将地上的房客捞上手臂,半扶半拖的往草屋里带。
楚公子先一步进屋点亮灯火,就见房客身量颇瘦,五官虽是清秀,却被自额头直逼嘴角的一道新鲜刀痕划破了相貌。此前勉强说话,就听其声音如同拉锯,引得公子嗓子跟着作痛。如今晦暗灯光一映,那额头细汗、面色潮红,和整个肿起的咽喉无不是病态非常。
再瞧那一身如同水里捞出的衣衫,公子不禁眉头皱起,道:“我且回屋,寻件衣服与他替换。”却被郎中拉住,转头见梅郎将全身内力运至手掌,小心翼翼给房客运功调息,房客本就发热,如今被股浑厚内力激荡周身气脉,登时毛孔舒张,汗水化作蒸汽于屋中弥漫开来,一时间扰得视野朦胧如在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