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桂被闹得根本就没答卷子。
“都是他这个煞星自己惹来的事,”许老爷子也是没想到,自家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孙子,还能有这么凶残的一面,“许桂这回怕是不成了,王首辅那边……”
经过许老爷子这一提醒,池宁才想起来,别人一回考试不行,还有下一回,但许桂的情况有所不同,他的考试结果直接挂钩到了他和王诗的婚姻问题。许桂还年轻,王诗却已经等不起了,她本就比许桂大,大启又结婚早……
许家知道愿赌服输的道理,不求能促成良缘,只是生怕因为许桂考得太糟糕,连累了池宁这个保人在首辅面前抬不起头。
许家从商,不了解官场太多的弯绕,这觉得不能给池宁丢脸。
池宁也觉得这事很操蛋,但要他说,许桂做的没有错,唯一做得不够好的地方,只是没有料到那边会这么记仇。要是早点和池宁说了,池宁肯定会先下手为强地堵死这条路,偏偏许桂没有这个斩草除根的补刀思想。
果然还是太年轻啊。
“行了,我知道了,我来想办法。”池宁用这句话打发了他忧心忡忡的儿子。
其实池宁能想什么办法呢?无外乎去和王洋实话实说的告罪罢了。许桂是王洋的弟子,王洋清楚许桂真才实学的底子,会知道他不是给自己考不好找借口的。
至于许桂和王诗的事,有缘无分,池宁也是真的没辙。
没想到第二天早朝开的时间有点长,一直到快中午,王洋才从宫里出来,池宁已经亲自带着赔礼道歉的礼物登门,在王家等了许久。
王洋一进门,池宁就张口道歉:“王大人,实在是抱歉……”
还没说完呢,王洋就精神矍铄,兴致颇高地抢先道:“道什么歉?许桂没考入前三?啊呀,不要要求这么高嘛,年轻人,能入殿试已经很不容易了。而且,真正的名次,得殿试之后才能见分晓,许桂到底怎么样,还不一定呢。”
“哈?”池宁一愣,什么殿试?许桂根本没有答卷子啊!
“许桂入了前二十,正在家里准备殿试呢吧?”
“!!!”
作者有话要说:
PS:《列女传》这个说法,不是我想出来的,是以前忘记在哪里看到过的一种解读,我个人觉得很有道理。
第65章 努力当爹第六十五天:
池宁就这么恍恍惚惚地离开了王洋家。
他一开始根本没往什么“这是个阴谋”的方向想,只觉得许桂这个小王八蛋太狗了。难道这就是才子的谦虚吗?什么第一天就中毒了,什么考砸了,什么完全没有写,你特么就是这么没有写的?直接进了殿试的没有写?
啊,虽然外面没有下雨,但还是突然想打孩子了呢,手很痒的那种。
池宁在回东厂的一路上,遇到了不少官员内侍,几乎人人见到他,都要道一声恭喜,寒暄一番,几乎人人都知道池宁有了个今年考的极好的出息曾孙。果然儿子认的多,就有一定几率开到头菜。大家和池宁说话的开头都差不多:“听说您的曾孙高中?能进殿试?我曾远远地见过许公子一次,一看就是一表人才啊,觉得此子定不简单。果不其然,恭喜恭喜。”
池宁能说什么呢?只能赔着笑,家长式的假谦虚:“哪里哪里,我也很意外,那孩子考试时出了点意外,回来之后浑浑噩噩的闷不做声,我还以为他肯定考不上了呢。”
至于彼此心里到底怎么想,那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无外乎一句“呸,虚伪”。
在快到东厂的时候,池宁还遇到了苏辂。苏辂现在已经不在内书堂教书了,倒是还在翰林院供职,是翰林院侍讲,和过去一有了质的飞跃。这回科举,苏辂还掌了进士的朝考之事,说得简单点,就是这回的殿试是他在管。名义上的主管肯定还是翰林院的掌院学士,但真正在管理整个流程的是苏辂。
“殿试准备得怎么样了?”池宁见到苏辂,不免主动问上几句,既是对儿子的关心,也算是为曾孙扫听扫听下一轮考试的情况。
“都准备齐了。”殿试这种很有规律且有祖制的活动,只要不出意外,一般想出错都难。
事实上,因为工作实在是太过轻松,苏辂还被分配了铜匦掌事的差使。铜匦,原意是唐朝时期检举箱的名字,是风闻言事的前身。在大启,铜匦被用来命名管理科举监察制度的官署。这个官署不是常设部门,只是随着科举考试的存在而存在。好比,今年有京试,那么雍畿的铜匦衙门就存在,里面任职的官员基本都是从翰林院和都察院临时调任过去的兼职。
“铜匦那边如何?”池宁是在和苏辂商量过后,特意给他活动到铜匦当掌事的,为的就是以防万一。要是不管他们怎么做,还是出现了科举舞弊,就可以提前得到内部消息。
“一切如常,我正准备过去。”苏辂不敢说太多,毕竟他们是在一个公开的场合。
池宁点点头:“用心做事,别给陛下丢人。”
“是。”
父子俩就这么又聊了几句,然后便大大方方地分开各走各的了。不管他们做了什么,说了什么,都是被人全程看在眼里的,根本不用担心传出什么离谱的风言风语。
等池宁回到东厂,看到又来找他跪着认错的许天赐,池宁这才反应过来,之前是他想岔了。
不是许桂谦虚,而是这有可能就是个阴谋。
就许天赐所言,他在得到家仆来报的许桂高中的消息时,也是差点心脏停跳,当下就想打孩子。不带这么骗人玩的。虽然很惊喜,但也是真的担心呀。结果,许天赐是万万没想到,他还没见到许桂,就已经先一步看到了来找许桂的王家大娘王诗。
王诗第一时间派人打听到了许桂高中的消息,之前有多担心,如今就有多激动。情难自禁,她还是觉得应该亲自来找许桂,当面恭喜。而这一回,也没有人再拦着王诗了。
结果,许桂在听到自己高中的消息后,却并不见开心,相反的,脸色都苍白了几分,单薄的身体仿佛随时都能被风吹跑。他这个样子,一看就是有心事,哪怕他极力掩饰,也还是被聪慧的王诗发现了端倪。
“是,发生了什么吗?”
王诗相信她与许桂之间的感情,思及等待放榜的这段时间里,许桂的反常,王诗很机敏地察觉到了什么。
“许郎,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对彼此坦诚,同舟共济吗?到底有什么让你为难的事,说出来,我们一起想办法,好不好?”
许桂唇瓣微动,看着眼前的王诗,是那样地难过与哀伤。都说人生喜事不过金榜题名、洞房花烛,他眼瞅着马上就可以对这两件大事唾手可得了。
只要他点头。
不,他甚至都不需要点头,他只要默认,不说话,那就成了。哪怕后面事发,他也可以一推二五六的装无辜,他什么都不知道。
但……
许桂深深地看了王诗一眼,仿佛这就是他们的最后一面,他想要把她深深地记在自己心里。在做足了心理准备后,许桂才终于鼓起勇气道:“抱歉,我大概要辜负你了。”
王诗睁大眼睛,手中的水杯应声而落,声音都颤抖了起来:“你、你这是何意?”
许桂这才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多么引人误会,赶忙摆手,慌乱解释:“不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有琵琶别抱,我也没想反悔,我、我只是大概没有办法高中,无法完成与你的约定了。我不能再这么耽误你,都怪我,是我太没用。”
许桂真的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这么蠢,竟然会在考场中毒,他那么努力地想要坚持答卷,但一切都成了空。
他不会怨天尤人,只觉得是自己还不够强,不够努力。
他不只是辜负了王诗,他是辜负了所有人对他的期待。祖父那么想家里能出个进士,曾祖父为他担保,老师倾囊相授,他得到了许多人的帮助,到最后却还是如此不争气……
“到底怎么了?”王诗还是没有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根本没有答卷。”许桂说了实情。草稿上也许有字,却也是越写越潦草,直至难受到了没有办法集中注意力,去把草稿上的内容再誊抄在卷面上。“我的手抖得根本无法下笔,又如何誊抄?”那就是一张白卷,不可能存在任何侥幸。
这样的他,怎么可能高中呢?
这里面肯定出了问题,想到自家祖父当年被卷入的舞弊案,许桂就觉得,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装糊涂。
一就是一,没写就是没写,这个名次,他不能认。
“我必须去说出真相。”许桂看着王诗,眼睛里写满了坚定。科举对于许桂来说,是一件很神圣的事情,他不能允许自己玷污去玷污他。许桂觉得自己问心无愧,他能对得起任何人,这除了,王诗。她等了他三年,眼看着就要守得云开,他却要亲自毁了它。
他真的太不是个东西,愧对王诗的一番情意。
但:“哪怕你阻止我,我也只能说一声抱歉,任打任罚,可我还是一定要说出实情。”
本来眼泪都已经在眼睛里积蓄的王诗,听完之后,却破涕为笑:“原来是这样啊。”她还以为,以为……“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怎么会阻止你呢?你做的是对的啊。”
王诗看着眼前大病一场之后就变得羸弱不堪的许桂,这才是她当年爱上的那个人啊。
不畏强权,只为坚守心中的原则。
他的灵魂在闪着光。
“去铜匦说清楚吧,我陪你一起,一次科举算不了什么。不就是三年吗?我等得起。”王诗做出决定的速度比许桂还要快,“你别和我说什么为了我好不让我再等你啊,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等不起?”
许桂整个人都傻了,他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他想过王诗会阻止他,会哭,会怨,却想都不敢想,王诗竟会如此深明大义地支持他。
不是他往坏里想她,而是哪怕是他曾祖父池宁在场,许桂都不觉得池宁会支持他去自己举报自己。
“我何德何能,能遇到你。”
许老爷子……不管他在听说自家孙子高中时,有了多少心思,在听到这对小年轻的对话后,他都没有办法再站出来阻止他们。他从孙子小的时候,就为他拜名士,寻高师,教他礼义廉耻、做人的道理,老师们把他教得这么好,他怎么能站出来扯他的后腿呢?
哪怕,许老爷子是那么地向往,家中能出一个进士。
可是错的就是错的。
许老爷子没去阻止许桂去铜匦举报,当下只是转身再次来找了池宁请罪,为自己孙子的顽固与不知变通。想也能想到,许桂的这一闹,会带来多大的舆论风波,给池宁添多少麻烦。
池宁必须得说,许桂这孩子真的是傻了点。
换了池宁,他肯定不会去举报自己,哪怕他明知道这是一个陷阱,只要殿试上大放光彩,又有谁会来追究他过去的一点点瑕疵呢?
但,池宁也不能说,选择了举报自己的许桂就是错的。
许桂一直都是这样一个人,他会为了王诗挺身而出,自然也不会为了一次的功名,就抛弃他对正义的坚持。
“你先别着急,这说不定不是个坏事呢。”池宁在对许天赐开口的那一刻,突然理解了原君之前对他说的因祸得福。
许桂高中,明显是个陷阱。
但许桂在考场的第一天就中了毒,有御医的脉案为证,那是铁一般的事实,谁也无法改变。许桂可以以此证明自己,证明他当时根本没有办法答卷。只要他去说出这件事,那么无论是谁,想要利用他高中来做什么,都只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无欲则刚,说的大概就是许桂吧。
池宁笑出了声,不,是傻人有傻福。他吩咐苦菜,去把他师兄江之为给找了过来:“虽然现在什么都还没有发生,但我有预感,你很快又要有工作了。”
江之为:“???”
“了解科场舞弊吗?”
“!!!怎么讲?谁?”江之为立刻来了兴趣。
“不,我不知道是谁。”池宁摇摇头,“我要是知道还用问你?我只是想和你科普一些,你也许没有涉猎过的小常识。知道一般的科场作弊,都是怎么操作的吗?”
“夹带小纸条?飞鸽传书?”江之为绞尽脑汁,也只想到了几种比较常见,却很容易被发现的方式。
池宁无奈地看着他的师兄:“你连作弊都不会,怪不得当年考不好。”
池宁也不是回回都能帮他师兄作弊的,这也就直接导致了江之为成绩的起起伏伏,每次伏到底的时候,都要挨师父张太监的打。张太监不是那种棍棒底下出孝子的信奉者,但江之为实在是太气人,他就总觉得鞋底子痒痒。
池宁觉得额很有必要赶在事发之前,先紧急给他师兄补了点课,有关于科举考试的几种高端作弊方式:“说作弊之前,首先要说一下,科举考试是怎么判卷的,这个你总知道吧?”
“糊名制,我知道。”
“……不只是糊名,还有誊抄。”
大启为了防止有考生利用字迹、暗号作弊,所有考生的考卷并不会出现在考官面前,而是会由专人誊抄,把考卷上的答案,写到全新的卷子上。笔迹统一了,也就没有办法再想什么旁门左道了。
“哇,这么厉害!”江之为不需要参加科举,也就没去了解过这方面的事。
“厉害什么。”池宁嗤笑,“这才是万恶之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