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坚持到“选三”的,是孙王钱三人。张精忠最为看好的是孙氏,钱氏是当时的东厂督主选送的,兰阶庭那个时候还不是司礼监的第一人,但他也凭借和太子闻恒的私交,在选三里塞入了他的“自己人”王氏。
孙王钱三人的名字往上一递,就是一个潜规则。名义上说的是,三位应选的名次不分前后,请帝后和太子定夺。但实际上,“孙王钱”本身就代表了内官监推荐的顺序与立场。
他们主推孙氏,那是张精忠觉得最适合闻恒太子的太子妃,沉稳大气,待人宽厚。
就在肃帝和有琴皇后都已经点头,同意了这个排序,即将册封孙氏为太子妃的前夜,却突然爆出了孙氏在给祖父守孝的晚上睡着的丑闻。
但是讲道理,孙氏的祖父十年前就去世了,孙氏当年不过一个三五岁的小丫头,她熬不了夜,在晚上睡过去不是很常见的事吗?
可就是有人要没事找事,从中作梗,让孙氏与太子妃之位失之交臂。
张太监没了面子,还得压住怒火重新选,这回上奏的顺序就变成了“王钱孙”。孙氏还在“选三”里面,依旧会嫁给太子,只不过是从太子正妃变成了太子侧妃。而张精忠和兰阶庭私下达成了共识,觉得选太子殿下最喜欢的王氏也挺好,秀外慧中,娇俏明媚。
但就是因为这个共识,他们再一次被人举报了,说这场选妃不公平,有猫腻,要重选。
事关太子,全朝上下都在看着。
哪怕事实证明,张精忠和兰阶庭之间并不存在什么金银交易,但选妃还是往回捯了一下,最终,报上去的还是这三人,只不过顺序又变了,成了“钱王孙”。
这一回,总算再没有什么变故了。
钱氏成了“众望所归”“司礼监和内官监力推”的名正言顺的太子妃。张精忠觉得最适合当太子妃的孙氏和太子个人最喜欢的王氏,则一起成了太子侧妃。
事情到了这里好像也就结束了,但是并不是,太后从这么一通闹幺蛾子之后,就已经不喜上了自己的儿媳钱氏,因为她觉得既得利者是钱氏,就很难保证钱氏在之前两次事情里的清白。而太后,不喜欢心机过重的儿媳。
这就有点双标了。太后自己和魏贵妃斗得难舍难分,却不允许自己的儿媳有点心机。但不管如何,选妃一事,就这样为未来的婆媳斗争埋下了导火索。
真正爆发的契机,是太子侧妃王氏先怀孕,却又流了产。
太后指责钱氏看护不利,为人善妒,甚至隐隐有指责钱氏故意导致王氏流产的意思。钱氏表面上不敢顶撞婆母,私下里却也是怨气横生,觉得真正的问题出在了太后与魏贵妃的斗争之中,是太后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儿媳,给了魏贵妃可乘之机。
这就是个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罗生门,谁也没有办法确定谁说的才是对的。但总之,这对婆媳算是彻底撕破了脸。
在天和帝登基之后,双双晋升的两人,就彻底开战了。
太后与皇后围绕后宫管理之权,进行了数次碰撞。要池宁说,太后也是真的精力旺盛,她当时就已经在积极谋求前朝的权柄了,竟然还不愿意放弃对后宫的把控。
碰撞的次数多了,就肯定有失手的时候。
一直被太后稳稳控制在后宫之中的矛盾,终于再一次升级,波及到了外朝。准确地说,是双方的家人。
大启对待外戚问题,一向是给爵不给钱,抠门得厉害。但外戚毕竟是外戚,他们没有实际的政治影响,可至少名头在比他们低的阶级来看,这头衔还是足够响亮的,身边也很是聚集了一批唯他们马首是瞻的小人物。
这一天,新晋的国丈,就和太后的子侄后辈打了起来。
起因到底是什么,已经没有多少人知道了,只知道后来两家矛盾再次升级,直接演变成了当街械斗。场面一度失控,连赶去劝架的府尹都吓傻了。
“别人不知道到底为了什么,我却是知道的。”王洋笑眯了一双眼睛,他的门生正巧就是那个倒霉催的府尹大人。
“只是知道?”池宁挑眉。
“好吧,还有一些铁一般的证据。”
虽然说吵架不应该翻旧账,但太后实在是太难对付了,而这是她唯一一次有记录、有证据的出格行为,还是出在家人身上,实属难得。
“我们可以借此……”王洋让池宁附耳过来,嘀嘀咕咕了半天。
池宁却迟疑了,不是因为他觉得不能利用太后的家人,而是:“这么多年了,老娘娘一直没有管过这桩陈年往事,你觉得是她忘了的可能性大一点呢,还是这其实是她的一个套,就等着‘有缘人’往里面钻?”
后宫的女人最为可怕的一点,就是她们可以设一个陷阱,然后耐心等待几十年,就为着等人自己翻出来,坑自己。
王洋也跟着沉默了。
别人不好说,太后还真的有可能留这么一手,上不上当的无所谓,不上当就放着,有人上当了就正好用来打击对手。
“那你说怎么办?”
池宁能知道什么呢?走出内阁的时候,池宁感觉自己年纪轻轻,就已经要开始秃头了。他还不死心地问了原君一遍,如果他利用太后的娘家事,会怎么样。
原君直接就给出了大凶的结果。
随着原君对池宁感情的日益增加,原君现在能够看到的属于池宁的未来已经十分模糊了,只能给出吉凶之类的模糊方向。
就很愁人。
池宁和王洋这厢因为天生谨慎的性格而选择了按兵不动,那边却已经有人等不及了。这是一伙儿既不支持太子登基也不希望念平帝醒来的人,他们觉得现在朝堂之上,鼓吹太子登基的邪风均是来自太后的授意,必须得摁死太后才行。
这些人是真的心脏,不仅揭发了太后娘家的旧事,还上奏请示,天和帝的尸骨什么时候可以葬入帝陵。
池宁从大师兄江之为手上得到了天和帝的尸骨后,第一时间就请原君确定了这尸骨不再有问题,就给太后的宫里送了去,让人家母子团聚。老太后也不知道是不信任池宁,还是单纯想要和儿子再多处一段时间,请了坐忘心斋的仙师入宫,整整七七四十九人,来给天和帝的尸骨念往生轮回经,要一连念上个九九八十一天,才好超度亡魂。
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偏偏有人要作死,在这个点上踩太后。
果不其然,太后怒了。
她先是以雷霆手段,自己收拾了自己家里仅剩的人,又在内阁和司礼监议事时,拄着肃帝的龙头拐杖,像战士一般,踏着鼓点,迈入了大殿。
俯视群臣,太后当庭点破了发难之人,直言问他,欺负她孤孙寡祖,是何居心。
证据嘛,自然就是对方暗中联系了钱皇后的家人。谁能想到呢?钱皇后的家人临阵倒戈,全数站了太后。池宁和王洋对视一眼,就已经明白了,原来太后的套在这里,天和帝去了,钱皇后和太后有再多的恩怨,也已经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利益共同体,不可能再斗下去了。甚至也许不和的表象都只是做给别人看的,她们早就联手了。
太后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这是铁证如山,又背离了最基本的社会道德观念,对方一派被连根拔起,整个朝堂之上,根本无人敢站出来稍微说一两句。因为你一旦开口,你就有可能也要背负上欺负孤儿寡母的不义之名,文臣最是重名,爱惜羽毛,又怎么会没事去招惹这样的腥臊?
连王洋都连夜找来自己当年当府尹的门生,一起尽可能的销毁了他们曾做过调查的痕迹,再不能把此事翻找出来。
而朝堂之上,也是再无人敢对太子闻宸登基一事提出质疑。念平帝的退位进程,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第83章 努力当爹第八十三天:
池宁看着朝堂上威风堂堂的老太后,忽然心生了一个想法:如果是他师父的话,他会怎么做呢?
答案显而易见,张精忠会选择尽可能地和太后和平共处。张精忠当年不知道太后冷酷铁血的本质吗?不,作为一手挖掘了有琴太后的人,张太监肯定比所有人都要了解这位太后的本质,甚至可以说这才是他们进行合作的基础。
张太监一直不觉得当皇后的必要条件是爱皇上,她可以敬他,畏他,拿他当上峰当老板,却绝不应该为爱吃醋,失去理智。
而性格冷血的有琴太后,无疑是最符合张太监这套理论的人。
她可以对后宫诸妃一视同仁,可以爱护自己的亲子,从不会因为嫉妒而误事,让后院失火。因为她根本不爱肃帝,无爱便无恐,不会心理失衡,不会患得患失。只要肃帝给够她身为皇后足够的尊重,她就可以是全天下最贤惠的妻子。
张太监与这样的皇后在内廷配合,自然是千好万好心情好。
于是,池宁扪心自问的第二个问题,也就随之而来:那我可以试着和太后合作吗?
事实上,现在池宁和太后的关系,正处于一种比较微妙的合作状态里,他们有着共同的目标——推太子上位,并一直在为此不懈努力。只是池宁这边“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地先一步考虑到了更远的未来,当太子登基后,朝堂该如何重新洗牌。
不,不对,池宁想着想着,这才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太后也在防备着我,是吗?】这是池宁的第三个问题,他选择了直接问原君,因为池宁突然明白了,他按兵不动是因为他拿太后没辙,那太后呢?太后为何也要一直容忍他的种种试探?是因为脾气好吗?很显然不是,那么真相就只有一个,太后拿他也没有办法!
【是的。】原君开开心心地恭喜了池宁,不知不觉,池宁也被别人标记成了劲敌。
换作旁人,肯定会觉得这是嘲讽。只有池宁,高高兴兴地接受了来自原君的道喜,因为他真就有了一种荣幸之至的感觉。他觉得强大到没有办法解决的对手,也对他有一样觉得难搞的敌视。
一个更加大胆的想法,就这样在池宁的心中诞生。
池宁转天就把自己的这个想法,和二师兄俞星垂说了一遍,然后,就连仙仙都表示,这想法真的很大胆:“你确定不会有问题吗?”
“我们做什么都会有风险啊,”池宁是这样解释的,“既然如此,不如搏一把更大的。”
说完,池宁就着手细化起了他的想法,打算等他查漏补缺,研究到了足够有说服力后,就拿去和王洋商量。
在池宁的计划全部写清楚之前,铨选先一步开始了。
铨选,在更早的朝代里,是一种选官制度。到了大启,又衍生出了对各级官员的考察制度。选官和考察的内容,基本上与科举大同小异,都是以考试为主,各地先考,优越者再到京城考。考得好,就可以得到升迁,考不好那就要面临其他情况了。
池宁这段时间这么忙,也是因为铨选近在眼前,奏折才会这么多。好像全天下的官员在这一刻都意识到了,必须给自己刷一刷存在感,俗称“临时抱佛脚”。
哪怕佛对此并不是很开心。
大家依旧热情,觉得不能再这么在职位上混下去了,必须得起点作用,至少不要让人觉得自己是可以取代的,被轻易刷下去。
大启的铨选,有两种考生:
一种就是等待选官的候补官员,他们希望前辈们能尽快腾出空缺,好任自己通过考试,去填补坑位,大展拳脚。
一种则是本身已经有了官职,不想失去或者想要更进一步的,他们会通过考试,来接受朝廷考察,看看是留任、升迁或者是平调,乃至是被撤职。
各地的考试随时随地都会举行,按需考试。京城的大考却是三年一次,机会转瞬即逝,必须得把握好了。除一二品大员以外,都能报名。不强制,只是若报了名,却没考好,那面临的降职风险也要自己认。
池宁等人在忙碌的,就是在这场京城大考里,最高级别的一场考试。这考试的考生是经过其他考试筛选过,只剩下最后一步就能鱼跃龙门。
是大部分外省官员调往京城的最关键一步。
考场就设在北宫,离贡院不远,由司礼监和吏部共同主考。因为这是池宁进入司礼监遇到的头一回铨选,他便决定亲自下场监督,以便忙中出错时,他好在现场临时找补。内阁一看池宁去了,怕吏部尚书玩不过池宁,给他太多可乘之机,就请了首辅王洋出面,来与池宁达成一种制衡。
当池宁知道这个结果的时候,肉眼可见地更加开心了。
因为这代表了别人真的在拿他当一个棘手的大佬来郑重其事、小心翼翼地对待,池宁发自真心地喜欢这种威慑之感。
他根本没打算掩饰。
当然,池宁也不可能在考场里像个监工一样,辛辛苦苦、时时刻刻地一直监督,他参与的主要有三项,开场、闭幕以及……
开场前一夜的神秘仪式。
其实这种仪式在科举考试的前夜也会在贡院进行,只不过池宁当时为了避嫌,没有参与。铨选前夜,池宁和王洋都换上了祭祀时才会穿的朝服,一起坐到了北宫的台子上,看着院内的仆从在神宫监太监的指挥下,点燃火焰,挥动黄旗。
黄旗祭天,蓝旗祭祖,黑旗祭冤魂。一共三道手续,有专人在旁作法。
“要是换作以前,我可是一点也不会信这些个东西。”王洋弹弹衣袖,与池宁开口。他就是炎黄子孙标准的传统信仰方式——你说我会一夜暴富,好的,我信你;你要是敢说我今夜暴毙,就去你妈的封建迷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