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那叫一个义正词严,慷慨激昂。
青衫僧众已经层层围住了大殿,按照特殊的站位站定,口中念念有词起来,是一刻也不敢耽误。很显然的,这就是个针对池宁的阴谋,或者说是针对与池宁几乎融为一体的原君。大概早在不知道多少年前,就已经开始准备了。
池宁面对马武,长叹一口气:
“我为什么要在这种事情上嘴硬呢?
“我早就和你们暮陈一派说了,多读书,多用脑。助缘信官会碑阴题名,你是真静寺的主要捐赠者,这事又不是查不到。
“你真觉得我是那种没有万全准备,就敢带队杀入的莽夫?”
事实上,马文马武两兄弟捐过款,有助缘信官身份的寺庙已经都被查得差不多了。真静寺就是他们最后的藏身之所。
池宁今天确实挺闲的,但也不至于闲到因为一个凤仙而离京几十里,他明天早上可是要上朝的!要是没有什么大事,池宁才不会这么折腾自己。
马武对享乐主义者,真的是一无所知。
“我来,就是来收尾的。”池宁随身携带原君,这便是他最大的倚仗,总觉得全天下哪里他都可以横着走,根本没再怕的,这不是别人请他入瓮,是他主动跟来顺藤摸瓜的,“天书教再厉害又如何?最大的努力,不过蒙蔽天机而已。”
他们是杀不了神的。
那池宁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呵,”马武看上去也是有备而来,并不会被池宁的话所动摇。他一声令下,便让所有人列阵,在一片大盛的红光中,马武狞笑着对池宁道L“你就不好奇静王殿下没能展开的阵法是什么吗?”
明明他们已经就快要成功了,明明已经不再需要天和帝的帝骨,明明……他们是杀不了神,但是可以封印啊!
池宁太过自信,自恃神力加身,便是他最大的漏洞!
庙外已是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一看就是个搞事的大场面。紫色的惊雷,粗壮又危险,伴随着疾风骤雨,一道又一道地接连劈砍而来。
又是一阵刺眼的光芒过后,马武面前就已经没了池宁的身影。
马武脱力倒在了地上,浑身乏力,脸上却透着不可置信的狂喜,他成功了,他成功了,他成功把神封印了!
有人上前要扶起马武,顺便担忧地问:“大人,真的不会有问题吗?”
“肯定不会,这问心之阵,乃是上古奇阵,神鬼不忌,哪怕是我,也无法完全掌控。”与其说马武布了阵,不如说他只是打开了一把钥匙,能把送池宁进去,就已经用尽了马武的毕生之力,“只要进去了,他们就绝无可能再回来。”
“为什么?”
“因为问心之阵不是困阵,亦不是死阵,”更像是一阵历练,听它的名字就能听出来,它要的是心,不是命,“唯一能出来的生机,便是化不可能为可能。”
“什么叫不可能?”
“告诉你也无妨,你觉得,神会爱上人类吗?”马武吐出了一大口鲜血,弄的满衣都是。他就像是一根被突然加大了灯芯的蜡烛,已经被抽空了生命力,如今油尽灯枯,即将要走上生命的尽头。这是一次自杀式的袭击,他早就做好了有来无回的准备,他哈哈大笑着,“值了,值了,最终赢的还是静王殿下!”
然后……
扶住他的人,见他已经没什么用了,就毫不犹豫地扔开了他,并露出了庐山真面目——池宁,他若有所思道了一句:“原来如此,我就说,怎么会这么容易。”
马武:“???”
池宁在马武弥留之际,留下了最后一句“你不知道吗?神明超爱我的。”
马武死不瞑目!
作者有话要说:
池宁和原君在阵法里遇到了什么,明天说~
PS:
这里是以防大家不记得了的提示:
1.双生子建之、木之:这俩都是原君的新小号啦,原君一直在套路池宁相信他们不是,因为原君归纳总结之前开小号失败的经历,觉得是池宁意识到了小号是他的,就没办法更进一步。(双生子第一次出场在——第七十章)
2.凤仙,男,集秀班的头牌,唱旦角,没遇到池宁之前被卖到了勾栏院,池宁想给师兄买个戏班,通过原君作弊,捡漏凑了一个王者阵容,凤仙便是其中之一,二师兄俞星垂是凤仙的票友。(第一次出场在——第五十一章)
3.真静寺:第一章池宁出场借宿的寺庙,就在京郊,离钱小玉捐钱建的道观很近,附近曾出过左家庄事件。
第90章 努力恋爱的第二天:
春日惊雷,细雨绵绵。
池宁从梦中醒来,感觉整个人的脑子都有点迟钝,手脚沉重,不知今夕何年。看着东方既白,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
守夜的婢女已经凑上前来,用轻柔的声音道:“公子醒了?可要喝水?还是再睡一会儿?”
这婢女有张苹果脸,笑盈盈的,很是可亲,在确定池宁是真的要起来、不打算睡回笼觉后,她就去门口叫人,张罗着取来了洗漱用具。一场早起,足足有八个美貌的婢女伺候,可以说是非常的会享受了。
排场大得让池宁忍不住想,我当……的时候,都没有这样的。
欸,不对,我当什么来着?
迷迷糊糊的池宁,感觉自己的眼前闪过了很多画面,脑袋一下子就被填满了,再无暇想其他东西。
守夜的婢女叫孟夏,其他婢女也分别以“X夏”为名,都是池家的家生子,忠心耿耿,温柔小意。而他,便是这偌大的池家的独生子池宁。池家是锦州地界唯一的顶级世家,与京中很多大氏族都有联姻,已经传承了有好几百年,关系网盘根纠错,是一棵想砍都无从下手的庞然大物。
可惜,不知怎的,到了池宁这一代,池家却一下子变得子嗣十分单薄,主家只得了池宁这千顷地里一根苗,重视得都不行了。
人人都道池宁是池家的宝贝,父亲宠着,母亲爱着,老太太更是恨不能拿池宁当眼珠子,要月亮不给星星,若听到宝贝孙孙想上天,她第一个喊人来给他架梯子。
可以说是相当幸福的人生了。
在这个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时代,池家要钱有钱,要权有权,唯一的嫡子池宁什么都不需要做,就已经坐拥了世间一切让人羡慕的要素。
可自打某一日醒来,池宁却总觉得自己好像丢了什么。
倒也不是不快乐了,不管何种境地,池宁总能让自己快乐起来,他就不是那种委屈自己的性格,他只是偶尔会在一片花团锦簇的热闹中,突感心里空落落的。
始终无法落在实地的感觉。
池宁自觉将心事隐藏得很好,却根本谁都没有瞒过,他一个从小养在深宅,衣来伸手、脚不沾地的娇娇儿,不要说池老太太一双火眼金睛,连他不怎么在家的爹,都看出了他的魂不守舍。
正值花朝节,为了让池宁开心,池家人便早早地去请来了池宁的两个师兄,让他们带着池宁出门去玩,金银给了一大堆,没有上限随便花,唯一的条件就是得让池宁真正开心起来。池宁师从名士张精忠,老师门下只有三个弟子:大师兄江之为,二师兄俞星垂。
两个师兄都待池宁极好,师兄弟感情好得宛如亲兄弟。
两人领了命,一左一右架着池宁,就出去感受节日气氛了。夜晚的锦州华灯初上,亮如白昼。热闹的街市上车水马龙,行人摩肩接踵,人人手里都提着一盏许愿用的花灯,不分士庶。
两位师兄带池宁去的是锦州城里最大的销金窟——集秀楼,极尽奢靡,一掷千金的传说三天两头就要发生一回。
据说池宁在这里还有个相好的,是楼里的头牌,早就在等他了。
池宁一脸懵逼,相好的?我为什么会有个相好的?我是……池宁低头看了看,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是准备看什么,也不知道他刚刚未曾想到的自己到底是个什么。
不等池宁想清楚这充满了哲学的问题,他已经被赶鸭子上架,推到了香味过浓的厢房之中。
【怎么办啊?】池宁在脑海里自然而然地问道。
可惜,并没有人回他。
池宁哂笑,自己也是傻了,自己问自己又有什么意义呢?得不到回答的那一刻,他甚至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那么难受,就好像有些十分珍视的东西丢了的那种感觉。
在厢房等候的时候,没先等来池宁的相好,倒是先等来了池宁的表哥。
“表哥?”池宁脸上的错愕,被两个师兄误会成了“我表哥这样风光霁月的人物,也会来章台楚倌这样的地方?”,但其实池宁心里想的却是:我怎么会有个表哥呢?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池宁脑海里确确实实是有表哥这个人的,可他就是莫名地觉得他不应该有个表哥的。他甚至觉得自己应该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当然,这样的想法有点对不起待他如珠似宝的爹娘奶奶,他只稍稍想过一次,便不敢再去深想。
池宁的表哥叫卫凤,是河东卫家的凤凰儿,自小就被名家夸赞似王戎早慧,如明珠在侧。表哥越长大越漂亮,气质出尘,神仙人物。是所有人的白月光,可望而不可即的梦。
卫凤此时本应该得天家诏令,在京中参加清谈,却不知何时来了锦州。
还在集秀楼中与表弟池宁相遇。
在看到表哥的脸时,池宁这才觉得,啊,这个哥哥我是见过的,一股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让池宁终于有点相信他真的有个表哥叫卫凤了。至少他很熟悉卫凤这张世人难出其左右的绝世容颜。
卫凤是真的漂亮,世间少有的姝色,哪怕性格冷淡,也趋之者众。他好像极不喜欢集秀楼里的风气,微微蹙眉,在努力忍耐着什么,只这一个动作,就不知道能引来多少护花使者心疼,恨不能替美人动手,让一切他讨厌的东西消失,像孔雀开屏般向美人展示自己的魅力与权势。
可惜,这卫大美人心里、眼里只有自己的表弟,一见池宁,他就笑了,如冰雪消融,美不胜收。他轻轻唤了一声“临临”,让人感觉骨头都要酥了。
“不要来这里玩,快和我走吧。”卫凤开门见山,十分直白。
池宁一身反骨,幼稚鬼的毛病立刻就犯了病,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叛逆精神,按理来说他从小众星捧月、事事顺遂,本不应该活的像个刺猬,可偏偏他就听不得旁人对他说不。你不叫我在这里玩,我偏要留下来,气死你!
卫凤看上去更加着急了,压低声音上前:“表哥是为了你好,我是不会害你的,临临,同我走吧。你喜欢原君又能如何呢?原君那样的人,骤然落难,沦落风尘,最受不了的就是别人的同情。你来给他捧场,为他花钱,他不仅不会感激你,还会厌恶你,觉得你是在侮辱他,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池宁心里一声“哦豁”,原来我和花魁之间,还不是你情我愿,而是仗势欺人、强取豪夺的戏码。我原来这么纨绔嚣张的吗?
仔细想想,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他想要的,他就得得到!
谁也别想阻止!
“你怎么就和中了邪一样呢?”卫凤脸上的表情更加愁苦了,这样的美人,谁能忍心让他不快呢?
池宁就可以:“原君怎么还没来?不知道本公子来了吗?”池宁故意提高声音问老鸨,可以说是非常小霸王了,即便心里觉得违和,也不耽误他嘴上继续嚣张,“让原君来见小爷,告诉他,他别想躲!他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死人!”
一语震惊四座,这么理直气壮真的好吗?
千呼万唤,打扮妥当的原君,终于来了。
当他跨过门栏的那一刻,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原君身姿颀长,贵气天成,明明是全场地位最低的那个,可他偏偏就能站得最笔直,给人一种他才应该端坐九重,目下无尘的清贵之感。
这是唯一一个哪怕有卫凤在,也不会被比下去的人物。
本来原君还没来时,池宁等得已经有点后悔了,他为什么要因为旁人一句不让,就嘴贱死磕在这里呢?说的那些话,也好羞耻啊,他根本不是那种强人所难的人啊。是钱不好花,还是权不好用?他为什么非要强扭一颗不甜的瓜?
可是在看到原君的那一刻……
池宁忽然觉得,也不是不可以啊。
他对他一见钟情!
原君笑了,微微低头,最是风情:“公子忘了?我们已经不是第一回 见了。”池宁一不小心就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所有人都听见了他对集秀楼的头牌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再见起意!”
“也不是第二回 。”
“三见、三见……”
“嗯?”
明明之前对池小公子不假辞色的原君,这一回却主动靠近了他,并且越靠越近,直至进无可进,带来了身上说不上来的幽香,味道极淡,却正好搔到了池宁的痒,他就喜欢这样似有若无的味道,这人怎么这么会长?真是哪儿哪儿都合在了他的心上。
“三见当如何啊,公子?”原君眯眼勾唇,似笑非笑,不管谁见了都能看出他眼中的一片情深,全不似外界传的那般不情不愿,倒更像是早已与池宁定情,正在挑逗对方。
像极了书中恨不能与书生春风一度,专吸人阳气的狐狸精。
还是个男狐狸精。
一双狭长的眼,就像是藏着小钩子,让人即便泥足深陷,也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