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艳冠六宫[古代架空]——BY:雕虫琢玉

作者:雕虫琢玉  录入:06-18

  五年前离开时那一句不必相见,其实是在说余生吧,可他没有听出来,还傻傻地等在邑安。
  裴虞忘了邑安还有一个人在等,或许该说他不知道邑安还有一个人在等他。
  近几日裴子西的精神越来越差了,昏睡的时间也愈来愈长,万分担心的李管家时时刻刻守在床边,等大夫问完脉之后把人请到了外间询问病情,对方却只摇头。
  几日前他们就已经只会摇头了。
  管家心里难受,在外面站了一会,外面下着雪,他染了一身的寒气,等好不容易收拾好情绪才进屋去。
  裴子西最开始也会问自己的情况,但在一月前病得深重之后就不问了,如今难得还醒着,见李管家进来后又问:“还有多少时间?”
  还能等到吗?
  好不容易压下情绪的李管家再次泪目,却没有告诉裴子西真话:“侯爷安心养病吧,等开春天暖了,没那么冷了,圣旨一定会道的。”
  皇上一定不会忘了侯爷的,李管家也开始笃定这一点,只要信送到就好,只要这隆冬大雪赶紧过去就好。
  裴子西还睁着眼睛醒着,但一直不说话,这几日他总是反复梦到当年裴虞离京时,看他的那个失望的眼神,是永远不原谅吗?
  过了一会,李管家见他还是没有动静,一双眼里也没有神采,就担心地喊了一声,却听裴子西喃喃自语:“你说,阿虞他是不是不愿看我的信。”
  管家又湿了眼睛,赶快拿袖子擦了擦,看裴子西这样等着,他心里就觉得难受,只暗暗乞求今年这雪能早些停,早些化了,那样,侯爷的信就能送到长京了。
  *
  长京的雪已经停了,这些日子冰销雪融,琉璃瓦檐上的冰凌滴滴答答的化着水,溶溶日华折出七彩的虹,廊下都是来来往往的宫人。
  已经是冬末了,再有两月就是五年了,裴子西被贬到邑安就要五年了。
  信送到皇宫来的时候,裴虞拆开看了,里面的每一个字他都看得认真——这是裴子西近五年来第一次给他写信。
  信的内容与他所想相同,是来求他心软的,说他想回长京,说他很想念他,字字句句情真意切犹如剖白心意,缠绵像是情诗,又叫人心疼。
  眼底的冰,随之碎裂,底下迸出的是柔软的春水。
  五年的冷落,五年的分离也让裴虞清楚地明白裴子西对他有多重要,他确定了自己的心,也同样日日夜夜念着他。
  甚至每次闭上眼脑海里都是他,他只能强迫自己把精力都放在国事上,暂时把思念收起。
  如今思念却是越积越深,裴子西的这封信就像是□□一样,让相思泛滥。
  但是裴虞毕竟已经不是当年年轻气盛的少年,就算是心里再迫不及待,他也能不动声色地忍下去。
  时间还不够。
  他看了一眼信上落的时间,是一月之前的,想来是耽搁迟了所以现在才送来,不过算到今日也还差两月才行。
  他将信收好,却不打算回。
  他要等一个时间,等五年一到就去把人接回来。
  五年是一个界限,只要期满了,就该把人接回来了,现在还有两个月。
  当初把人送走,没有在朝廷安定之后立马接回来,是在罚他,也是在罚自己。
  说对不起季蕴也好,可是不管是裴子西犯了多大的错,他始终不忍怪他到最后,他们都悲哀可怜的,但是他们都不能失去对方。
  为什么是五年?他当年流放青州五年,饱尝离别苦,这次流放了他,他们都尝到对方尝过的苦。
  同时他让自己和最想念的人分别,也算是为自己有愧季蕴赎罪,希望以后,季蕴能原谅他们。
  子西当年是开春离开的,今年也该开春回来,在万物欣欣向荣时,在陌上花开时,他缓缓而归,像少年时一样回到皇宫,回到他身边。
  这五年看似铁石心肠的不闻不问不去关注,对他也是一种煎熬,好在他们都不曾忘记对方,好在从前恩怨将了结,五年就要结束了。
  赵公公是皇上身边的近身大太监,忐忑地进了御书房,发现皇上今日似乎心情不错,眼神都不似寻常那般冷肃,好像也随着今年的雪化开了。
  于是心里头稍微放下了些,龙颜正悦恰是说话的时候,他躬着身子进去,走到皇上面前,说:“启禀皇上,邑安传来消息,益阳侯在半月前薨了。”
  许久也没有听到皇上出声,赵公公的心又是七上八下起来,又不敢抬头去看圣颜,只是跟了皇上这么久,他还是能感受到的皇上似乎没了之前那份愉悦。
  果然,皇上还是在乎益阳侯的。
  裴虞脸上的笑在那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半晌才像是不确定一样问:“你说什么?”
  他好像有些没反应过来,或者说是不敢相信,赵公公还是第一次见叱咤风云的九五之尊如此失态,也有些愣:“回皇上,益阳侯薨逝了。”
  裴虞身体晃了晃,扶着桌角才站稳,费了全部的力气才问出口:“怎么回事,怎么……”
  “说是病逝的。”赵公公想去扶,又怕自己多余,犹豫着收回了手。
  “怎么可能……”这一切猝不及防得就像当年父皇驾崩子西继位一样,让他觉得天地崩塌瞬间失去了所有,他不敢去相信。
  刚才还看过那人的亲笔信,现在还放在案上,信里字字句句还在心里萦绕着暖意,怎么可能忽然就……明明他还在等他接他回来的啊。
  *
  等到裴虞赶到邑安的时候,已经是十天之后了。
  他到了侯府,里面一片萧瑟,十分朴素的房屋没有精致的亭台,灰蒙蒙的,下人也没有几个,稀稀落落地在收拾东西,像是准备离开。
  益阳侯已经过世近一月,府内却还挂着白绸未撤,随着料峭的春风一吹,越加有几分凄凉,像在等谁。
  等谁?
  裴虞艰难地踏入。
  这是裴子西远离长京后,生活了五年的地方,他不知道该从哪里看起,觉得自己有些多余,要怯。
  等院子里的下人注意到了裴虞,都纷纷诚惶诚恐的过来跪了一片,李管家是人群里最能说得上话的,也只有他开口:“皇上可是来吊唁侯爷的?”
  裴虞却看着这萧条简素的院子心里发酸,喉咙似乎被堵住了一样,好一会才开口:“我来晚了。”
  李管家最是知道裴子西是如何期盼能见一面圣颜的,如今见皇上此般神色,听了他这一句心里就跟着一阵难受,再忍不住伤感决堤,痛道:“侯爷等皇上许久了。”
  “他一直在等我?”他知道,可是又不具体知道,所以还是问了,其实有像是在自言自语,失了风仪眼神茫然。
  “侯爷怕皇上不高兴,病重了也一直没敢写信去长京,只是后来时日无多时才敢提笔,那封绝笔信却是因大雪封路始终没能及时送到。”
  “侯爷不知道这事,日日等着,到最后一刻都还念着,却……”和裴子西相伴的这几年,李管家早已将人看做自己的孩子一般,一直心疼他守在邑安这几年。
  他也一直盼着圣旨盼着皇上能来,如今真等到了,说来从前却甚是哀痛,忍不住掩面落泪,半晌终究颤道:“皇上终于来了。”
  裴虞随着李管家进了屋,这几日李管家也跟着消瘦了不少,但裴虞同他站在一起,也同样憔悴,两个怀念逝者的人相对难免越加互相生痛,越加哀伤。
  “自来邑安那天,侯爷就日日念着回京,这五年里他对长京的执念不曾消减半分,每次病了都念着皇上的名字。邑安处南,
  冬日湿冷,侯爷体弱又有旧疾,冬天冷了时常会腿疼,有时候痛入骨髓整个人说话都没力气,又不得法子缓解,老奴看着都觉得心里头难受,侯爷在邑安这地方就是受苦,他本是不适合这边的。”
  这里的偏僻阴冷他不喜欢,也不适应,他爱长京城的春花秋月,爱长京城的繁华紫陌,爱长京城的千宫万殿。
  爱它的娇秀精致,爱它的壮阔巍峨,这些是他在信里写到的,裴虞还知道,他也爱长京皇宫里的那个人,一直在等他来接他。
  可斯人已逝。
  这是裴子西的房间,里面收拾得十分整洁,但少了人气,一看就知道住在这里的人不在了。
  他留下的东西不多,有的已经随葬了,李管家过去从书册整齐的桌案上拿出一页信纸:“这是侯爷病里见了长京过来的官员后,第一次想给皇上写信却不成时写下的诗。”
  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
  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
  千山万水相隔,山海不可平,他不知长京事,如今是想问寒梅著花,还是因没得到想要的答案而失落,于是只能落寞问一句,寒梅著花未?
  梅花已经凋落了。
  裴虞已泣不成声。


第22章 黄肠题凑
  其余人都退了出去,裴虞一个人稍微在屋里坐了一会,挺拔瘦削的身体走肉一般,还撑着一身悲痛。
  “我想去看看他。”
  “墓地就在郊外,不远,侯爷一直等着呢,这是他唯一的遗愿,今日总算是能偿了。”李管家赶紧在前面带路,似乎怕那已经不在的人再多等,生前他已经等得够久了。
  陵墓确实不远,今日天气不错,倒是适合扫墓的日子,不过一行人气氛沉重,路上没有一个人说话。
  一直到了墓前,其他人都靠后,只有裴虞一人到了冰冷是碑前。
  碑文上都是公式化的叙述,只说到他是这一方的侯,并没有提及他皇室的身份,毕竟五年前他已经被他从玉牒除名。
  他病逝在二十八这年,最早在皇家生长十八年,十八载相伴,十八载都是皇室中人,埋骨之后却得不到那一点虚名。
  这一方墓碑没有丝毫僭越,即便是再想要承认,他还是那么听话,听话到让人心疼,裴虞抚着墓碑更是悲恸万分。
  是的,睡在墓下的人是他的至亲,连着他的血骨,裴虞跪在墓前,从身上拿出一块包得十分仔细的锦帕,慢慢打开,里面是一掊土。
  是长京的土,故乡的土。
  他在信里说想念故土,现在他带来了,他也想他,所以他来了。
  那一掊故地的土撒在墓前,如那离开了五年的人终究回归故里,不用等了,你已经回来了。
  “子西,跟我回去吧。”
  “我来带你回家了,我们一起回家,回到皇宫,回到从前。”
  *
  裴虞打算亲自扶棺回长京入皇陵,这也是裴子西所愿,如今他终于等到回京的机会了,所以李管家心酸中有些欣慰,也不辞辛劳地帮着张罗开墓移棺的事。
  墓打开之后要第二天才能进去,等了一夜之后裴虞亲自第一个进去,旁人劝不住只能跟着一起进去。
  墓室是寻常侯爵规制,亦没有僭越,裴虞一面注意着里面的布置,一面往里走,如今任何有关裴子西的事或物,他总能格外在意。
  到耳室的时候裴虞停顿了脚步。
  耳室里放着陪葬品,虽然裴子西身居王侯,但是随之入葬的东西却不多,一眼就能看遍。
  十分简单的金银器,只有角落里那几个箱子隐没着,极不引人注意却又不容忽视,有几分突兀。
  裴虞过去开了其中一口箱子,里面装着足金的金饼,甫一打开就觉得晃人眼。
  李管家举着油灯走近了,苍老的眼哀伤地看着这些金饼:“这些都是侯爷当年为回京告慰先祖私下命人造的金饼,到底是没用上,便葬在了这里。”
  裴虞心里又是一痛,眼瞳微微一颤,声音却很稳:“这些也带走,朕替子西跟先祖说,告诉所有人,他回来了。”
  等到椁室里头的时候,道稍窄,裴虞放缓了脚步,棺椁就在前方正中摆放着,规规矩矩很听话,像是已经等了许久。
  “子西,我来了。”走到棺前,手扶在棺椁上,好像能看到里面睡着的人,裴虞轻轻同他说,“跟我走吧。”
  等到准备离开墓室的时候,还未出椁室,裴虞忽然又发现了这里的不寻常之处。
  视线扫了一圈,他从李管家手里拿过了油灯,又亲自去查看了一番确定确有古怪。
  这间室与寻常规制一样,但是最不同的一点就是这椁室的四周都有留出一条不宽的道,但又不像他最初猜测那样是供人行走的,因为太窄。
  “皇上,怎么了?”李管家过去问。
  “这墓……”脑海里有什么一闪而过,裴虞恍惚地出神喃喃,“为何这样建?”
  “这……”管家还没明白什么意思,也四处打量着到底有什么不寻常的。
  孰料下一刻裴虞手里的油灯直接翻倒在地,那声音在墓室里格外明显还有回音,惊得人心口一跳,李管家赶紧把东西捡了起来。
  同时身后裴虞带进来的两个侍卫也赶紧围了过来,满脸凝重,以为是出了什么事。
  但裴虞只是僵硬地站着,三人喊了好一阵都没反应,这里又是墓地总觉得阴森得很,正着急着,裴虞忽然又低低自语道:“子西这是……在等我。”
  三人面面相觑,不解其意。
  “黄肠题凑。”裴虞指着四面的窄道,又心痛又后悔,半晌道,“他在等黄肠题凑……等朕给他赐下黄肠题凑。”
  “题凑”是天都的一种葬式,而“黄肠题凑”以柏木为材摆在椁室四周,一般是帝王使用,除此只有帝王妻妾和特许的人才能用此种仪制,他曾给季蕴赐下这种葬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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